《朕的皇后总干政》尺白笺

22、022. 探阵解阳城（二）

　　珺姚虽是第一次领兵，同这些老将不熟，却也是早把历朝历代的史书传记看遍、把这些人的名字事迹都记遍了。这鄂多也算是南卿的一员老将，先帝卿暮珏在位时，他便已经官封正三品骁骑将军。十三年前，北牧南卿曾有大战，后于长泓决战，鄂多便曾领兵与北牧军交过手。然那一战南卿大败，南卿不得已之下，割让十数座城池，赔款无数，甚至将太子卿司靳送往北牧做质，方维持了一时和平，自然，此皆是旧话。

　　鄂多与那敌将打将起来，短时内分不出胜负。珺姚虽对北牧军颇有些了解，但终究不是个个都见过，一时也没法子将人名与脸对上，便向韩林询问了声，方知那出战的敌将名作戚喻，正是褚严施的副军。

　　这戚喻年少时候成名，听说原是褚严施族中的子弟，自二十来岁便跟着褚严施四处征战，乃是他的心腹爱将。

　　鄂多身手虽好，戚喻却也实在不差，两个人来去数十回分不出胜负来。直过百招之后，戚喻才隐有落于下风之势，手脚亦混乱起来。鄂多见机连出狠招，终将其一刀斩于马下。

　　褚严施一时又悲又怒，当即手提一双金锏上前，骂道：“你这手下败将，休要这般猖狂，待老夫亲自取你性命，为我爱将报仇！”

　　鄂多与褚严施十数年前便曾打过一场，大败而归，如今褚严施提起旧事，鄂多一时气急败坏，提着三尺长的金刀向褚严施挥去，怒道：“老贼，你莫要多言，先吃我一刀再说！”

　　褚严施拿锏挡了，二人过起招来，来去几十个回合，好似各不相让。公伯羽却是懂门道的，只看了一阵，便附过珺姚耳边轻道：“不出十招，鄂多必败。”

　　她笑了声，说道：“我自然清楚。”

　　公伯羽正了身子，不再多言。不一刻，果见鄂多被褚严施一锏打在肩上，顿时败落下风。

　　鄂多还待再战，珺姚转向公伯羽，命令道：“你去。”

　　他半点犹豫不曾，立即上前，跑出不多远，听珺姚朗声说道：“取胜即可，他的命留给本帅。”

　　褚严施自然也听清了这话，当即冷哼，手中锏大力挥向鄂多。公伯羽一枪挑了，冷声向鄂多道：“退下。”

　　公伯羽在军中并无职衔，因着是珺姚带来的，平素众人也卖他几分面子，只是当真服他的却无有几个。他原就是小辈，如此不恭敬，鄂多难免心生不满，不曾理他。

　　公伯羽素来心高气傲，除却珺姚和墨琛，便未将旁人放在眼中。对鄂多等人，更是何曾有半分敬意？褚严施招招狠辣，公伯羽本使得一手好枪，如今碍着鄂多在旁，挡得很有几分仓促。他心中便生了几分怒意，转向鄂多狠道：“碍手碍脚，给我退下！”

　　“你！”鄂多亦是恼怒，欲要分辨几句，却听得那头珺姚令道，“鄂多，回来。”

　　她同他们说话，声音一贯是冷淡，少有明显的喜怒，却时时透着几分狠意，教人不敢违背。鄂多只得作罢，悻悻回头。

　　没了阻碍，银枪顺利施展开来，白袍小将身形轻巧，身手流畅，不过十数回合，便打得褚严施连连退后。

　　褚严施以双锏架住银枪，竖眉一挑，道：“好小子！”

　　公伯羽挥开两把锏，只当没听见一般。二人又交战数十回，他一枪挑在褚严施胸口，因有玄金甲挡着，不曾受伤，老将军却是一惊，金锏落了地。

　　北牧军慌乱开来，褚严施手下将官见势不妙，忙道：“鸣金收兵！”

　　钲人慌忙敲钲，北牧军向城中撤退去。褚严施躲开银枪，欲反归城中。

　　公伯羽无意追他，反闪身去了一旁，向珺姚瞥去一眼。

　　她稳坐马背，半点不动。待褚严施退到两百步外，她方自马腹处抽出那柄帝王宫中顺手拿来的长刀，猛地向他掷去。众人只觉眼前金光闪过，再看时，那刀已穿透褚严施的背腹，老将军瞠着双目跌下马来，顿时没了气息。

　　“将军！”那将官悲愤痛喊，向着珺姚骂道，“我等已经收兵，你还杀我主将，如此行径，绝非君子所为！”

　　“这样情形之下，大谈君子之道，将军不觉得可笑么？”她大笑三声，而后戛然收音，落在那人身上的视线既恨又毒，“你们北牧军抢我南卿土地、屠我满城百姓时，可讲过君子之道？莫说我卿珺姚本就不是什么君子，纵使我是，你们也不配我讲道义！”

　　她说罢，抬手号令：“攻城！”

　　身后众将士受命，立即冲向城门，那名敌将丢下褚严施的尸身匆匆逃进城里，命令关闭城门。

　　珺姚一夹马腹冲上前去，经过褚严施身边时，俯倾着身将长刀拔出，又插回了刀鞘，而后甩着长鞭闯入人群前方，将正关城门的几个北牧小兵挥开了。身后南卿军立即涌来，推开那扇尚未合拢的城门，杀至城中。

　　北牧主将已死，人心涣散，南卿这一度，几可说是单方面屠杀，胜地毫无悬念。

　　黄昏时分，这一战结束，珺姚踏着满地尸身登上城楼，牧字军旗将落未落，她走去一把扯了，而后亲手将卿字旗换上，艳色的旗帜红地直刺人目。

　　在城外三十里驻扎的守军也早拔营追了上来，此刻陆陆续续已入了解阳城中。她于城上负手而立，俯瞰下方南卿军清点人数。不一阵，韩林上得城来，在她身后立了，唤道：“元帅。”

　　“嗯？”她不曾回头，只道，“说。”

　　“是。”韩林一揖，禀道，“属下已命人清点了此战死伤人数，我军此战死亡不足三百，受伤的有一千一百人。敌军原有驻军三千六百余人，死亡一千二百余人，俘虏两千余人，皆愿归降，另有北牧将领六名，亦有心归顺我部。”

　　珺姚沉思片刻，令道：“战俘收了，编入我军之中，至于那六名将领，推出城外斩首。”

　　“元帅！”韩林惊道，“他们既已归降，为何斩杀？”

　　她冷哼道：“身为将领，食君俸禄，只因被俘便投奔敌军，此为不忠；两军对垒，原有损伤，然平民无辜，他们一路来，共屠解阳、冀阳、岩城三城，烧杀无数，此为不仁。我军中若留此不忠不仁之将领，人心必乱。”

　　韩林许是不曾想过她会这样说，怔了一瞬，方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珺姚颔首：“去吧。”

　　韩林拱手退开了，珺姚仍旧原地站着，也不知时辰，直到夜幕低垂下来，天边朦胧可见几颗繁星。

　　身后又有脚步声来，她转过身去看，公伯羽一手托着个小酒埕，见她看来，便顺手递过去一埕，道：“首战告捷，他们在城中缴获了好酒，此刻都在底下庆祝，你怎么不去？”

　　珺姚接了，扫出块干净地方曲腿坐了，笑道：“你不是也没去么？”

　　公伯羽同她相对着坐下，道：“我不爱热闹，可你却是喜欢凑热闹的。”

　　“公伯子龙，你可真是不了解我。”她大笑，“你能想象我在一群大老爷们当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情形吗？”

　　公伯羽哑然，他还当真想象不出。

　　珺姚揭开酒埕上的红绸子，仰头饮下口酒。她在宫里时原是不碰这东西的，可出来久了，也跟着会了，酒量实在是不算好的，偏爱捧着酒壶豪饮，若是司靳见了，想是要笑她学了一身江湖气的。

　　公伯羽同她对饮，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夜晚的风徐徐而来，混着凉意，混着血腥气，头顶上的帅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甚至隐约可听见城楼之下将士们饮酒欢庆之声。

　　珺姚便笑，笑着吟出句诗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公伯羽打断她：“这里没有葡萄酒，也没有夜光杯，只有风和月，还有你我这不通风月的人。你这诗不妥……不妥，何况也太悲壮了。”

　　珺姚张嘴哑声地笑：“子龙，你就是这点可爱，我说的是醉卧沙场君莫笑，你却已想到古来征战几人回了。”

　　公伯羽将那埕酒喝尽，将空酒埕往地上一放，摊手在地上躺了。珺姚笑了几声，突然凑过去，问他：“子龙，你该不会喜欢本元帅吧？”

　　她玩笑的意味实在太浓，一双水漾的眸子里满满的调侃，公伯羽一哂，摇了摇头，神色坦荡荡的：“你毕竟同我太像，若喜欢你，不是太无趣了吗？”

　　“胡说。”珺姚弯着眼眸驳他，“本帅可爱天真，哪里会像你这个木头疙瘩？”

　　“可爱？”他难得地连眸里都带了笑意，“许是有一些。至于天真，不敢苟同。”

　　“子龙，你这样不讨人喜欢，以后便是有了心仪的姑娘，也定是追不到的。”她嘟嘟囔囔地在一旁躺下。边关的桑落酒太烈，她只觉五脏六腑都灼地生疼，头晕乎乎的，连眼前也似乎遮上了一层浓雾，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她索性把眼闭了，安静地听耳边不时拂过的风声。

　　不知是到了什么时候，城楼下玩闹的声音也没了，珺姚睁开眼往天边看，月已上中天。她爬起来，踹了仍躺在地上的公伯羽一脚，嘱他：“回去睡，在这冻了，还添些累赘。”

　　她嘴里少有好话。公伯羽不计较，起了身。她顾自踏着石阶往城下走，直至没入黑暗，再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