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后总干政》尺白笺

11、011. 他说，等你（捉虫）

　　南卿历承佑二十三年，公子靳在北牧为质的第七个年头。

　　这日他难得一早便入了宫去，直到晌午仍未归还。珺姚一个人练了会武，深觉无趣。

　　墨琛正忙着在树下清净处打坐修炼，静心苑里静地过了头。珺姚心里担忧公子靳，始终定不下心神，是以练了没多久，便烦躁不已地把剑往地上一甩，抱着膝盖蹲在一旁生起闷气来。

　　墨琛受她惊扰，睁眼看去，低声唤她：“珺姚，过来。”

　　她听话地走过墨琛身边，扁了扁嘴，叫了声：“师尊。”

　　墨琛单手执着拂尘，另只手拍拍她的发顶，问她：“怎么了？”

　　珺姚依着墨琛席地坐下，面色很有些不高兴：“师尊，司靳他去了一个早上了，怎么还没回来？”

　　他的手略一顿，淡道：“许是有事耽搁了。”

　　她正要再说什么，却闻得门外车马之声，知道是公子靳回来了，一时也顾不得师父，起身便往院外跑。

　　墨琛望她一眼，不知想到些什么，低低叹了声，再度阖了眼眸，念起清静经来。

　　那头公子靳缓步入门来，因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珺姚小跑过去，拉了他的手，道：“司靳，你可算回来了！”

　　他却难得地不曾应答她，只一径往院里走，却也由着珺姚抓着自己的手，连带着她一起往里头拉去了几步。

　　珺姚虽然一向开朗些，心思却敏感，如今便也觉出他心情不佳，忙赶了几步跨到他身前，一把拦了他，急问道：“司靳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让人欺负了？是皇帝，还是坏公主？或者是那个笨蛋牧凌风？”

　　公子靳顿了脚步，抬起脸看她，眼圈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模样。他虽男身女相，平素行事却从不女气，流泪更是不曾有过。珺姚心里便是一惊，也顾不得师父在旁，恨恨地咬了咬牙，道：“我如今打得过他们了，我为你报仇去！”

　　孰料他反握了她的手，俯身抱住她，将头往她肩上一靠，哑着声道：“珺姚，我的父皇去世了。”

　　他的声音里是浓浓的疲惫，许还参杂着一些她不懂的、名为“伤心”的东西。珺姚虽自幼没有父母，却也知道些天伦之理，多少有些明白他如今的心情，又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勉强伸手搂紧了他，低低地哄道：“司靳，别难过。”

　　“我不难过。”他说完沉默了许久，方继续道，“南卿遣了人来，珺姚，我就要走了。”

　　“……”

　　这日晚些的时候，南卿来的车马入了公子府。北牧扣留公子靳多年，自是不会轻易放人的，南卿许出百万钱财、千匹绸缎，并边境四座城池，方赎回了他的自由身。

　　因事态颇急，公子靳第二日一早便要随使臣返国。

　　南卿朝中局势不定，墨琛和珺姚此趟不便跟随，并不与他们同行，如此一来，她与公子靳难免要分别一段时间。

　　这三年来，珺姚寸步不曾离过公子靳身边，对他很有几分依赖，如今突然要分开，她少不得又闹了阵，将自己关在房里，连晚饭也不曾用过。

　　第二日一早，公子靳便随队伍启程回南卿。

　　为掩人耳目，墨琛早在昨晚便已离了公子府，只与珺姚约定于邯都城外十里处会和，而后二人将先回清暇山一趟，再去南卿国都泉京与公子靳碰面。

　　公子靳的队伍寅时出发，珺姚因要避着人，直到他们走了一刻钟后方去追赶。好在她马术颇佳，又抄了条近路，倒是比他们还要早一步出了城门。

　　催了马在城外官道上等候，公子靳的车队姗姗来迟。她不敢靠得太前，扯着马缰远远地看着。公子靳挑着车帘向外张望，其时珺姚跨着一匹焉耆马，一身骑马装艳若红霞，在漫天雪色里格外打眼。她顶着一头早时他梳的垂挂髻，歪着脑袋冲他笑，长长的赤色发带落在她颈间，分明是那么半大点的孩子，他竟觉得她不知哪来那一分巾帼的豪气。

　　公子靳偷偷冲她招了招手，微启了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珺姚看的清楚，他说的是“等你”。

　　她向着他甜甜地笑，圆圆的杏眸弯地如同月牙儿，只幽幽透出一抹深邃的黑色。她同样无声地回他：“好。”

　　他深深望她一眼，而后淡笑着放下车帘。车队与珺姚已然错开了一些距离，她一人一马立在隆冬的雪色当中，说不上的落寞孤寂。

　　身后传来浅浅的马蹄，踩在厚厚的积雪当中发出沉闷的声音。珺姚略转过头，牧凌风驱着马上前来，到她身边时勒了缰绳，不动声色的睇着她。

　　这三年来，珺姚多多少少也见过牧凌风几次，他虽时常戏弄她，却也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是以尽管珺姚不喜他，倒也生不出什么嫌恶的心思。如今见他来，她不过撇过头去，沉默不言。

　　牧凌风盯着远去的车马看了许久，直到那队伍转过弯再看不见，他方侧过头将视线转向珺姚，问她：“怎么不跟着一起走？”

　　因着这一分别，少说也有月余不得相见，珺姚原本心里就不大畅快，难得牧凌风往枪口上撞，她没好气地扫他一记冷眼，道：“关你什么事？”

　　牧凌风被她噎了一下，低笑了声，骂她：“臭丫头，你便是心里失落，有气也不能往孤身上撒啊。”

　　“笨蛋牧凌风，我想打你很久了喔！”珺姚使劲白他几眼，“况且，我家司靳回南卿了，该失落的人是你才对吧！”

　　牧凌风被她堵得无言以对，脸色一时有些发青。珺姚懒得理他，一夹马腹往前小跑了几步，他方问道：“丫头，你以后往哪去？”

　　“我啊——”她笑着挥起马鞭，绝尘而去，只隐隐给他留下一句，“浪迹天涯。”

　　“浪迹天涯？”他低低地重复，笑着摇了摇头，驱马回城。

　　珺姚的“浪迹天涯”自是哄骗牧凌风的，且不说她一个六岁的女娃凭何去浪迹天涯，便是师父也不会准她。是以她不过择了与公子靳不同的一条小径，快马去寻墨琛罢了。

　　墨琛在城外十里一片林子里候她，珺姚策马前去，远远见了，便冲着他的背影呼唤：“师尊！”

　　蓝衫白发的道人回过身来，静默望她。她跑得近了，一勒马缰，直从马背上飞扑入他怀里，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又叫了声：“师尊。”

　　墨琛下意识地接住她，而后又觉着这般行为实在有失身份，兀自将她往地上一放，低斥道：“成何体统。”

　　珺姚吐吐舌头，委屈道：“少时师尊也常抱我，如今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墨琛面无表情地睇她一眼，转身便走：“好好行路，莫说闲话！”

　　她不情不愿地把马牵上，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师尊真无趣，还是司靳好些。”只因她垂着头走，不曾望见前头那道人片刻僵硬的步伐。

　　墨琛自顾行路，也不同珺姚说话，她自言自语了一阵，无人应答，便也觉着没趣，好一会踢踏着步子，闷闷不乐地问道：“师尊，我们为什么要回清暇山？直接去南卿不是省事些么？”

　　墨琛头也不回，只道：“你急什么！在外头玩了几年，便连清暇也不愿回了么？”

　　珺姚听他言语有些不悦，怕他生气，忙道：“姚姚不敢！”她说完，嗫喏了阵，低声辩驳道，“司靳说，泉京有个大坏蛋，我怕我不在他身边，他受人欺负。”

　　墨琛冷道：“他长你七岁，文才功夫哪样不比你学得好，要你为他担心什么！”

　　他是半仙之体，平日甚少会将情绪表露出来，便是生气，也不过淡淡说上几句，哪有这样吼人的？如今这般，分明有些失常，珺姚被他唬了一跳，一时有些怔忡，不知如何回答。

　　墨琛自个也是一愣，不由得有些恼怒，也不再同她说话，忙敛下深灰的眸，兀自念起经来。

　　珺姚无缘无故让他吼了，心里很有几分委屈，只是墨琛毕竟与司靳不同，容不得她撒泼耍刁，她也只好自己忍了。

　　林子里安静地很，大冬天，鸟兽也少，只听得见她的马蹄声。墨琛仗着轻功好，远远地走在前头，珺姚走了没多久，实在无趣，干脆往马背上一躺，由着那匹焉耆马背着她慢慢地往前。

　　马慢悠悠地走着，这天也不算冷，只一点风吹着，她不一会便有了困意，于是把身上的红斗篷脱下来，往肚子上一盖，又扯了裹着狸毛的风帽盖住脸，打起瞌睡来。

　　这匹马是她和司靳一齐养的，自她开始修习马术便随在她身边，倒是同她很有些默契，如今自觉放缓了脚步，稳稳地随着墨琛的背影行去。

　　墨琛走出老远，终于舍得回头看一眼自家徒弟，便见了这情形。他虽知道这马训练有素，却仍为珺姚那不要命的做法担忧，思索许久，他默叹了口气，颇觉无力地提步回返去，亲自拉上马缰，缓步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