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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御史台风雪夜归人 ...

  •   百里殇出宫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御史府邸,而是拐道去了一趟御史台。她这位御史大夫不大负责任,三天两头打着“微服私访查证”的旗号不在办公场所,难得今日良心发现,想起来去批复一下桌案上堆积的公务。年关将至,众人都无心政务,只想在家中打点,过个好年。彼时已是酉时,除了当值的官员,众人早已打道回府。而御史台的工作安排比较灵活,她这个御史大夫又颇为通情达理,纵使他们溜号早退,只要不误事,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而夜间当值的人旷工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她早已做好了御史台中一片黑灯瞎火的心理准备,所以当她看见戍值的房间里灯火通明时,反而有些诧异。她轻手轻脚走到房前一望,却见当值的人正是中丞徐泽郢。
      中丞是御史台仅次于御史大夫的职衔,相当于她的副手。当初瑄晟帝举荐了不少文臣供她挑选,有的是内阁才华横溢颇通文墨的才子,有的是求贤令下应召而来的愤世嫉俗的谏臣,她花了一些心思,设计了三轮考核,精挑细选才选中了这些人。而这位中丞徐泽郢,正是她那三轮考核的第一名。
      徐泽郢的履历她也曾看过,虽然简单,但相当不凡。首先,他出身四小家族的徐家,彼时那人曾说,苏氏太酸,荆氏太浪,钟离氏说不得,唯有徐氏最合他意。能当得起那人一赞,说明梨笙徐氏自有不俗之处。其次,徐泽郢并非嫡系,但他的父亲是当今族长的亲侄,也算是近亲。他在家中行三,上面有一兄一姊,下面还有个弟弟,非长非幼,既不是最受关注的,也不是最受宠爱的一个,不过一般这样的孩子都格外细心懂事,为人处世也相对低调一些。最后,徐泽郢是今年秋闱的第二十九名,这样的成绩不算十分出色,却让他极其幸运地免去了秋闱舞弊案的牵连得以参加殿试,在殿试中,他发挥超常,位列第四,得以入了内阁。
      由此可见,此人是一个运气与实力俱佳的人。共事之后,如她所料,徐泽郢的确是个颇为妥帖的人,与她共事不久就达成默契。比如上次弹劾工部屯田侍郎贪墨银两之事,她尚未吩咐下去,他已经带人做好了初步调查,还很聪明地从田契入手,而非直接去查工部的账本,并未打草惊蛇。再如弹劾丛安郡守徇私枉法,纵亲滋事的那次,她在朝堂上与那郡守的后台据理力争,他则将受害者亲属接到了府衙,避免对面重金收买或是杀人灭口。
      回忆得久了,不由有些出神,她望着烛火下徐泽郢那张清俊的脸,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一卷卷资料分门别类地放好,时不时在旁边用清秀又有峻骨的字迹批注些什么,竟然浑然忘了自己还站在寒风之中。
      直到徐泽郢从容不迫的声音响起来:“白大人如何站在风口?”她方回过神来,一面启门进屋,一面笑道:“阿泽好生负责,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徐泽郢答道:“大人两三日没来御史台,案上的卷宗与文件积压得太多,臣看不下去,便将卷宗拿来分类放好,归纳要点,方便大人翻阅批复。”百里殇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本官近几日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如今总算将手头事务了了,这不是立刻赶来处理了么。”她望了望天:“天色不早了,看样子过会说不定还要下雪,阿泽你快些回去用晚饭吧,这里有我呢。”徐泽郢也看了看天,答道:“既然大人来了,臣就更没有理由走了。大人刚刚处理完政务,想必亦无暇用饭,臣为大人分去一些卷宗,大人也好早些回府。”百里殇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早就在宫里吃得肚儿溜圆,只得打个哈哈道:“不妨事的,倒是你,若晚归让家人久等只怕不好。”徐泽郢看了她一眼,道:“臣早已自立门户,独居,并无人等候。”
      晚来天欲雪的天气,明灭的烛火,厚厚的卷宗,衣衫单薄而又形单影只的青年,蓦地说出这样的话,百里殇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的孤独感,忽然对他充满了同情:“既如此,你便留下来陪我一同处理政务,待会一同用晚饭吧!”徐泽郢望着她突然母性起来的温柔目光,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径自走到案前,着手批阅卷宗。
      百里殇见他不答,不由有些尴尬,在他旁边坐下,取过他批阅过一道的卷宗翻看起来,翻了两页她才反应过来,定是她刚才母性泛滥的目光吓到他了,她现在可是男儿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只怕会被误会有断袖分桃之癖。想到这,她反而释然了,低头专心地批复起来。
      两人合作,效率很高,不到戌时便处理完了两三天的政务,百里殇伸了个懒腰,道:“终于完成了,走吧阿泽,想吃什么,我请客!”徐泽郢看了她一眼,说了个酒家的名字。那是一家中档的酒店,饭菜不算十分可口,好在干净卫生,价格不高,也颇为幽静,最方便的是,它离百里殇的御史府邸很近,百里殇对徐泽郢的懂事体贴颇为满意,二人便向酒家走去。
      虽然天阴欲雪,且喜雪花尚未落下,百里殇与徐泽郢并肩走着,他个子高挑,步子也大,百里殇有些吃力地跟上他,有心同他闲话,无奈走得太辛苦,风又大,一张嘴便吃了一肚子西北风,只得闭口不言。百里殇想了想,故意放慢了步子,跟着徐泽郢身后让他挡风,徐泽郢虽然看穿了她的意图,却并没有拆穿,默许了她的行为。
      到得酒店,两人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点了几个菜。等待上菜的功夫,百里殇喝了口热茶,呵了呵指尖,整个人终于缓了过来。她抬头看了看徐泽郢,他正在喝茶,修长白皙的手指托着茶杯,神情专注。比起她拱肩缩背的狼狈,他坐姿挺拔,举止舒徐,如同青松,明明坐在最有人间烟火气的酒肆之中,却显得清俊秀雅,恍若谪仙。他的气质不同于万俟灏那种出身名门的贵气,也不似傅雪殊那种书卷气,百里殇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四个字:君子端方。
      她想了想,挑选了一个比较不容易冷场的话题打破了沉默:“阿泽的家乡是在梨笙吧?”徐泽郢放下茶杯,看她一眼,答道:“正是,不过臣如今独居在帝都。”他说话之前喜欢看对方一眼,显得尊重与专注,话不多,但字斟句酌,谈吐得体。百里殇笑道:“如今不在办公时间,不必固守谦敬。”“好。”“梨笙在帝都北部,倒也不算很远。阿泽打算几时回乡过年呢?”“初一早上启程,晚上祭祖,初二回京。”百里殇有些惊讶:“只回去一天吗?除夕都不与家人团聚?你的年假都打算在帝都待着吗?”“正是。在下是次子,且已分家,除了祭祖,不必参与其他族中活动。”“你们族中的规定是这样的吗?”“嗯,徐氏家风是慎独。族人并不热衷集体活动,对子侄亦多是放养。”
      百里殇听得津津有味,根据她对四小家族的认知,苏氏以诗礼训导子侄,族中多文人逸士;荆氏子弟则多旷放豁达,于冶游猎奇一道上颇有建树;钟离氏每有异能,似善预言占卜之术;徐氏族人却各有千秋,风格不一,原来是在这样自由开明的环境中长大的,才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发展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徐泽郢又道:“虽然朝臣享有年假,但冗务不待人,年节期间诸多琐事,若无人照管,积至年后,徒增烦恼。在下留在帝都,亦可前去处理。”百里殇忙道:“阿泽不必如此鞠躬尽瘁,那些琐事留待年后让大家一同处理便是。况且我也是孤身一人留在帝都,若有什么要事,我自去处理便可。”徐泽郢又看了她一眼,难得主动发问:“白大人,你也打算独自过年么?”“嗯,其实我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往常总是同他一起过年的,只是……”许是天气太冷把脑子冻木了,百里殇险些将家底和盘托出,幸而及时反应过来,便照着瑄晟帝给她编造的履历接着道:“只是昔年大涝之中与家人离散,兄长亦不知所踪,故而我已是无亲无故之人。”徐泽郢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似乎斟酌着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说话间饭菜来了,徐泽郢向来遵循食不言的规矩,百里殇倒是无所谓,但见他无话,自己也不好失礼,便各自用饭。百里殇在宫中早已吃过,所以吃得并不多,不多时二人饭毕,百里殇结了账,徐泽郢并未推辞,认真道谢之后,二人便在店中别过,各自回府不提。
      回到御史府,泗儿早就领着家仆烧好热水,将一切打点妥当了。百里殇负手在家中巡视一圈,感觉满意极了。御史府坐落在人称“官街”的仁清街,这条街毗邻皇宫,街上居住的多为朝廷命官,她的左邻右舍分别是内阁大学士阮念远和大理寺少卿卢孟麟,而对门住的是怀化大将军宁无求。若不是瑄晟帝念她没有居所,赐下这座御史府邸,只怕她大半年的俸禄都不够在这寸土寸金的官街上买下房子。房子的前主人好像是原吏部尚书甄灿,他是韶党,韶姁行刺风波后受到牵连落马,宅邸也充公了。甄灿的品位原本就不错,百里殇沿用了原府邸的布局,再亲自设计图纸改造一番,请来能工巧匠,历时半个月便修缮完毕,百里殇忙着添置家具摆设,幸而朝中同僚来贺乔迁之喜,你送一架琉璃花鸟屏风,他送一张花梨木案几,倒是省去不少功夫。又买了些家仆,请了一些侍卫。幸而有泗儿与流云卫可以帮忙训练调教,否则她孤身一人怕是分身乏术。念及此,她不由再次感激微生醴的细致与体贴。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她便早早起来,收拾完毕便去上朝,一路上遇到不少前去上朝的同僚,看见她,打招呼的时候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百里殇端起肃容,默默捧腹。
      朝堂之上,瑄晟帝直奔主题:“韶卿,前几日着你查验的狱中冒充空桐鸾的女子身份,你可查证清楚了?”韶嬴上前回禀道:“回皇上,已经查证清楚,犯人王彩英,滁州人士,原是前内阁大学士邵光家仆,邵光犯事抄家后,王彩英被刑部尚书缙云尘买下为奴。因容貌与空桐鸾酷似,故而入狱顶替,臣查验其血缘时,一时不慎,险些让她啮毒自尽,由此臣推测,此人很可能是换囚之事幕后指使者训练的死士。”
      瑄晟帝神色不豫,环视四周,冷声道:“缙云尘人呢?”殿内鸦雀无声,竟无人敢应承,还是瑄晟帝自己想了起来:“是了,朕令他闭门思过,如今几日过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反省自己的过失。此事若是他主使,便是大胆包天,有负朕恩,罪无可恕!若不是他主使,便是他失职不查,实在可恶!如今他身负嫌疑,无德无能,着革职下狱,彻查之后再作决断。同时空桐氏的案子也不可搁置。两件大案的审理,还要韶卿多多辛苦,朕再擢人协理,一来为韶卿分担,二来避免独断。白御史,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百里殇憋笑憋得有些辛苦,忙低下头,装作畏惧天威的样子,笑得肩膀微微颤抖,见话题冷不丁抛到了自己的头上,连忙深呼吸止住笑意,清了清嗓子道:“回皇上,臣以为傅相可担此大任。”
      此言一出,仿佛往平静的水面丢了块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群臣先是一惊,但随着思考的深入,越发察觉此举的诸多妙处,不由啧啧称奇,纷纷对百里殇侧目。瑄晟帝似乎并不惊讶,问道:“哦?为何?”

  •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帅哥已经出现,怎么可以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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