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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见欢樽前巧回环 ...

  •   瑄晟帝看向台上巧笑倩兮的女子,尚未开口,只听“哐”的一声酒盏倾翻的声音,在此时的寂静中格外引人注意。众人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如此失态的,竟然是风流恣肆、倜傥不羁,被万千女子当作春闺梦里人的微生族长。看到百里殇翩然而降,继而要求参加邀妍会,微生醴原先并未在意。哗众取宠的事情,他见得太多;自视甚高最后沦为笑柄的例子,也目睹了不少。所以面对众人的惊叹,他只闲闲地取了酒盏,去品这甘醇的御酒。及至百里殇开口,他才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仿佛谁在水墨画中迤逦而来,拨开了缥缈迷蒙的水雾,裙裾如莲盛放,在谁的心尖种下青涩的种子,又用潋滟眸光催开,绽放出令人呼吸都凝滞的娇花;又仿佛灼灼烈日下恣情怒放的凤凰花,那灿烂明艳几乎灼伤了谁的眼,又在谁的心头留下深深的烙印。他曾在万花丛中走过,却没有哪一朵鲜花值得他一嗅。他从不曾为谁回首,更没有为谁驻足,却在今日的惊鸿一瞥下,在她的盈盈笑意中,心弦轻拨。
      看到微生醴的失神,坐在他身边的缙云族长善意一笑,提醒他去换一身衣服。醴起身,若有所失地去了内室。这时瑄晟帝开了口,眼底还带着笑意:“姑娘果然倾国倾城,若朕不准,岂非唐突佳人,辜负韶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百里殇。”“可是流觞曲水的‘觞’?”百里殇望着自己的弟弟,意有所指道:“不,是年少早夭的那个‘殇’。”瑄晟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好,传朕旨意,特许百里姑娘参加此次邀妍会,并赐‘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韶侍郎,可以开始册礼了。”“臣遵旨。”清冷的声音响起,那人行至百里殇面前,将手中装着金步摇和“天下第一美人”金帛的檀木盒子递给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却不达眼底:“恭喜百里姑娘了。”
      百里殇一边应着,一边回忆着那人先前要她背的帝都望族人物介绍。韶氏能官至礼部侍郎的一定是嫡系,而嫡系在世的只有两个男丁,小公子韶姁官至右相,而且年纪也不对,那么这个险些要了她性命的韶侍郎……是韶嬴。
      韶嬴。这两个字咬下去利落干脆,发音清冷淡漠,像极了他这个人。百里殇忍不住看向他。他长身玉立,家族遗传的容长脸、斜飞入鬓的英气的眉,深邃的眼睛,容貌俊美,明明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切笑意,气质却淡漠疏离。
      百里殇正盯着正在颁奖的韶嬴出神,又听见台上台下一阵惊呼。她回头一看,竟是微生醴。他换了一身主色是大红的锦袍,月白的衣角绣着几朵精致的酒红桃,身后跟随的侍女恭谨地捧着金樽玉壶,登上了斗芳台。城楼上有人低呼:“这不是微生氏族的正装么,只有在祭祀、朝奉、大喜事上才会请出来啊,微生族长不会是……”“他自从看见那位百里美人就开始失魂落魄,想来是去……”“可是皇上尚未宣布邀妍会结束呢,现在就去岂不是显得急躁了?”
      百里殇并不晓得这件华服的重大意义,她只觉得这件衣服衬着他白皙肌肤、银色长发甚是好看,他步履如风,行止却依旧显得优雅慵倦,这样的容貌,说是谪仙也不为过。百里殇因为和那人朝夕相处,算是见惯了“美色”,尚算淡定,而台上台下的其他女子就不一定了,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有满面潮红目不转睛的,有目不交睫双手捧心的……而微生醴就在这形形色色的目光中,目不斜视地向百里殇走去,他眼中满是深情,仿佛天地间唯余一人。
      行至百里殇面前,他深深一揖,开了口,声音低沉慵倦,带着磁性:“在下玉樽微生醴,见过百里姑娘。”百里殇就算再迟钝,也大体猜到他的意思了,她有些羞涩地向他回礼:“百里殇见过微生族长。”微生醴回头,取了侍女手中酒壶酒盏,一边倒酒,一边道:“这壶‘相见欢’甘醇甜美,是我微生族斗酒十千的名品,不知小王是否有幸能为姑娘奉酒?”
      银月礼制,五大氏族族长封郡王,若无朝中实职,不领俸禄,但年节亦有赏赐,规制等同王爷,玉樽世袭封号中昭,微生醴正是这一代的中昭王,故如此自称。
      百里殇在碧落山,打小就知道用筷子蘸了那人的好酒品尝,年纪虽轻,酒量却好,也十分好酒,听到是酒商世家微生氏的名品,不由眼睛一亮。客套几句,刚想去接,却听得一个熟悉的、清冷动听的声音响起:“‘相见欢’可是银月大族聘礼中必不可少的珍酿,微生族长用它来为美人奉酒,怕是不太合适。”说话的人正是韶嬴,他边说边走过来,刚好挡住了城楼上人们的视线。
      百里殇不由吃了一惊,她只是大体猜测微生醴会对她作出一些恭维和邀请,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奉上了这杯求婚酒。她抬睫,发现微生醴看也不看韶嬴,反而充满期待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多谢韶侍郎点明本王的意思,不过合不合适自在我心,接不接受就在百里姑娘了。”
      这杯酒,接是自然不能接的,但也不能断然拒绝,拂了微生醴的面子,但是该怎么婉拒呢?四周的观众还在好奇地观望,好在韶嬴挡住了最要紧的那些人的目光。但百里殇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她一回头,发现韶娈正满怀恨意地瞪着她,大约还在恼怒她把她挤到了第五的位置。百里殇此刻无暇顾及她,她想了想,又福了一礼,笑道:“微生族长奉酒的美意,在下却之不恭,不过在下不胜酒力,若领受了微生族长的佳酿,恐怕会君前失仪,岂不惶恐。”微生醴眼中略过一阵失望,但她说得恳切,也不好勉强,又道:“无妨,既然百里姑娘不胜酒力,不妨来我玉樽小住,尝尝我们玉樽特产的桂花酒酿,十分清甜,沁人心脾。”百里殇再行一礼:“多谢微生族长相邀,在下改日定会拜访,不负您的美意。”她抬起头,对着微生醴嫣然一笑。微生醴显然对这微笑很是满意,也不再追问她为何改日,改到何时,又客套了几句,翩然回城楼了。
      见微生醴回楼,瑄晟帝笑道:“微生族长好生心急,朕还没宣布邀妍会结束,你就急着去邀……”他话音未落,斜刺里忽然飞来一人。只见一袭黑衣掠过,侍卫的剑尚在剑鞘,瑄晟帝眼前便闪现一道冷冷的剑光。他心道不好,手按在腰间,迅速去取身边佩剑,却还是晚了一步。刺客的剑比他更快,在橦闪避的瞬间,众人已经听到了武器入肉的声音,和一声隐忍的闷哼。随后侍卫们赶上,将刺客活捉归案。
      妃子女眷们早就乱作一团,朝臣贵族们有的面如土色,有的神色凝重。一片混乱中有人慢慢勾起唇角,有人紧紧握住拳头,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维持着转身欲待救护的姿势,却在帝后相拥的伉俪之情面前缄默。在危急时刻,站在皇帝身边的韶嫄,为他挡了一剑。鲜血染红了凤袍,顺着瑄晟帝的左手缓缓流下,他抱着软软倒下的韶嫄,面色急切:“梓童,你要不要紧?”太医匆匆忙忙地赶来,侍卫们押着刺客等待指令,瑄晟帝却似乎只顾着韶嫄的伤势,无心他顾。望着她苍白的脸和因疼痛而紧皱的眉,他的思绪飘向很远。
      从他当上天子的那一天,他就知道韶嫄将会是他的皇后。他登临帝位之初,微生无心仕途,实力渐衰,空桐地处偏僻,能力不够,万俟、缙云分别担任左相和将军,一左一右反剪了他的双手,他只能扶植有潜力却尚未成气候的韶氏,与万俟和缙云抗衡,好坐稳帝位。韶嫄出身嫡系,身份尊贵,自小被家族当作未来的皇后培养,从取名便效仿传说中的贤后姜嫄,言行举止,气度风华,无一不是按照皇后的标准严格训练。即位之后,他亲自选择皇后和妃子,充盈后宫,每一个入宫的女子都是一个让他安坐龙椅的筹码,都是一枚对他的朝局有助益的棋子,他很清楚,他们之间不存在感情,只是一种互利共生的关系。韶嫄贵为皇后,只是因为她的筹码最重,和其他人并无区别。他没有爱情,他的爱情凋谢在很久以前的上天注定,冰封在接受江山的那个深冬夜里。韶嫄是个贤惠的皇后,大婚之后她为他打理后宫,给他想要的安宁和恰到好处的关心。他欣赏她的懂事和聪明,相信她也如他般洞悉这婚姻的真实目的。可是他佩戴过她亲手绣的荷包,飞龙吐雾的花纹反面是颜色和内衬一致的“永结同心”;看见过她劝他多去妃嫔那里坐坐的大度,也见过她的琨穆殿为了等他而彻夜长明的灯火。他渐渐迷惑,不知道这是她入戏太深还是真的情根深种。此刻他抱着她,手上淌过她为他而流的血,看见她脸上的担忧和庆幸,眉头轻锁。
      日后,皇后为皇帝挡住刺客、帝后伉俪情深的佳话将会传遍帝都乃至天下,一如黎民百姓一向津津乐道的那般,天子有为,皇后贤淑,皆为天下典范。嗯,这样的传闻如他所愿,也如她所愿。
      待确认了皇后无恙,瑄晟帝方将注意力放在刺客身上,黑布揭下,是一张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脸,他并没有像约定俗成的套路那样咬舌或者服毒自尽,这意味着目的不是或者不只是谋杀帝王,还藏着更深的阴谋。瑄晟帝忽然觉得很疲惫,他登基不过几年,却经历过大大小小六十二次谋杀,加上登基之前的,已经不下百次。他早已习惯了谋杀和阴谋,所以他并不惧怕,他只是累了。他揉揉眉头:“韶相,你先先帮我问问这刺客受何人指使。”
      一直静观其变的百里殇已然认出,那个刺客便是桃林之中的“阿七”。她忍不住看一眼韶嬴,他的面色平静,带一点臣子该有的忧虑和关心,仿佛这场行刺与他无关。她又看向城楼上出列的皎皎少年,这场行刺主使人的弟弟,传说中惊才绝艳的右相韶姁。
      传闻韶姁少年天才,自小就表现出惊人的政治天赋,垂髫之龄便接下帝王的求贤令,在英才大会上针砭时弊,大谈国是,三论七辩,力压群雄,当场被瑄晟帝拜为右相。少年的脸庞还很稚嫩,他和哥哥姐姐长得很像,清秀的脸上有一双清澈的、小鹿般的眼睛,眉宇间却带着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老成。众人都期待着他用舌战群儒的口才逼得刺客将所有阴谋和盘托出,将一场行刺完美解决,给邀妍会一个利落的收束,他却规规矩矩地叩伏于地:“皇上,臣才疏学浅,不善刑讯,恐怕不能胜任,还望皇上另择他人。”瑄晟帝没有勉强,只道:“既如此,万俟丞相,你来审问吧。”
      左相万俟颛将将出列,尚未开口,却见被押着的刺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韶姁的方向“嘭嘭”地叩头:“韶大人,小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求求您放过我的家……”刺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扼住咽喉,翻着白眼,唇角溢出许多白沫,呜呼哀哉了。侍卫检查后回道:“皇上,刺客喉间中了剧毒银针,已经毙命。”
      此变一出,举座哗然,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然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是很明显,韶姁此次危矣。“韶卿,这刺客的话,你可有什么解释?”瑄晟帝的声音和脸色都很平静,语气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韵,那些窃窃私语渐渐低了,众人都盯着韶姁。
      被刺客指证的时候,韶姁的脸色还很震惊,听了天子的问话,他渐渐平静下来,嘴角扬起一抹凄凉的笑意,短暂的沉默后,跪下叩首:“臣不认识他,更没有指使他行刺,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诬陷臣。”“哼,几乎所有罪犯都会这样说。韶相若是无辜,这刺客为何偏要指证他呢?”马上就有和韶姁敌对的朝臣冷笑道。“孙员外郎此言差矣,莫须有的罪名,何必辩解?从何辩解?刺客诬陷是何居心,还要问指使者才行。”韶派臣子立马出来反驳。“朱学士,你……”
      “够了。”瑄晟帝沉沉开口,“孰是孰非,总要查清楚才好。万俟丞相,这件事就交给你彻查了,至于韶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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