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1、疑云阵阵杀机重重

　　“你放心，”韶嬴背对着她，声音温润还带着淡淡笑意，“此事因我而起，万一留疤了，嬴会对你负责，若小殇不弃，我会娶你的。”这句话之后是短暂的沉默，韶嬴只听到哗哗的水声和衣料的窣窣声，接着才是百里殇清清冷冷的声音：“我好了。阿嬴，这里也没旁人，你就不必再假装倾慕我，开这种玩笑了。”
　　韶嬴转过身，脸上依旧是温润谦和的笑意，他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用足尖碾了碾掩盖掉痕迹，看了看百里殇后腰掩得不太好的衣襟，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递给她一瓶补血的丸药，这才开口道：“小殇，你说这句话真是让人伤心。嬴对你一见钟情，唯恐唐突，一直不敢贸然剖明心意。只是这么多天，在下的一片深情，在你眼里难道只是假装吗？”百里殇扶着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淡淡一笑：“最近苏家的婆子来你府上找韶娈找得勤，正巧我听说苏家三小姐到了适婚年龄，想来是要和你们联姻。你邀妍会上当着众人的面邀请我，又三天两头带我逛街，对我百依百顺，左不过是为了让众人知道你喜欢上我了。苏家素来高傲，断不愿委屈嫡出的小姐嫁给心有所属之人，这样省得你亲口回绝伤了和气。”韶嬴抬起衣襟，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听说？小殇你成日待在府里，想不到消息倒是挺灵通。你就这样确定我只是借你演戏，而不是真的对你一见钟情，因而不愿意娶那苏家小姐？”
　　她抬起头，望着那幽蓝的夜空，星辉落在她眼睛里，将那双宝石般的眼睛映衬得格外波光粼粼，挺翘的鼻子、尖尖的下颏勾画出一条优美流畅的曲线，白皙的肌肤在星光下如珠如玉。韶嬴望着她的侧脸，耳边传来她轻柔的声音：“阿嬴，以前我跟着一个人逛集市，他小气得很，这也不许我买那也不许我吃，说什么绿豆糕太甜吃多了会胖，五花肉太油腻不利于消化，冰糖葫芦也不准买太多，不卫生，每次都让我觉得很不高兴。可是回家以后他会亲自磨了绿豆粉给我做糕，美其名曰‘手工点心’，花大半天文火煨了鸡汤给我加餐，自己跑到林子里摘新鲜的水果，熬化了蜜糖浇在上面做成糖葫芦给我解馋……等我吃掉了大半，他还会故意说是他自己想吃才做的，做多了才勉为其难分给我一点。”说到这里她露出笑容，眼神也柔软起来，“阿嬴，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会想方设法为她好，会愿意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为她费心，而不仅仅是对她百依百顺。而且你也许没有发现，你对着我微笑的时候，眉毛眼睛和嘴角都弯起来，可是你的眼底却没有笑意。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眼神应该是柔软的。”
　　韶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受教了。不过既然小殇如此聪明，早已洞悉却没有揭穿我，还愿意顺水推舟，这几日和我如此亲厚，帮我解决了棘手的婚事，今日又为了救我不顾惜自己，”他微微眯起眼睛，“多谢。”听他字里行间的意思，便是他虚与委蛇，百里殇却假戏真做对他情根深种了。百里殇闻言，心中羞恼，不过在生死大事之前，这么一点口头便宜她便也不追究了，她一笑，摆了摆手：“不必谢，阿嬴你带我见识韶京繁华，供我衣食，还陪我谈心游玩，对我百依百顺，帮你解决你不喜欢的姻缘也是应该的。至于刺客一事，我救你也是自救，我在自己房间发觉外面不妥，便跳窗过来找你求救，只怕刺客不止要来杀你，还要顺便杀我呢。我这是得罪了哪位呢？”她看向韶嬴，如同狐狸般眯起眼睛：“你觉得，这些人是傅雪殊派来的，还是韶娈？”
　　韶嬴低头拔了一棵草拨弄着，慢慢地说：“傅雪殊在为他身后的人做事，我挡了他的路，而你坏了他的事，他要杀你我，可以理解。至于韶娈，她杀你还情有可原，邀妍会上微生王爷向你示好，你好歹算是她的情敌。可她再不喜欢我，毕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怎么会来杀我呢？”
　　百里殇在心底叹息一声：因为想要杀我的人，除了他们，还有你啊。
　　她心中权衡一番，韶嬴对她动了杀心，想必他早就知道她知晓了韶家的秘密。此时如果再装傻，只怕他不会放过自己，不如坦白，表现得无辜乖觉些，再借今日的救命之恩，说不定他会放过自己。只是韶嬴表面上温和，内里却是个狠角色，也不知道这救命之恩够不够看，但是此刻，也只能借此一搏了。
　　百里殇抬头，深吸一口气，浅笑道：“如果说她想为自己的哥哥报仇呢？”韶嬴抬睫：“哦？你也相信流言，认为是我杀了韶婺？”这个人啊，到现在还在装。百里殇看着他，答非所问道：“阿嬴，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一向好奇心旺盛，觉得你与众不同，才决心窥探你的秘密。可是我从来不想与你为敌，也绝对会为你保守秘密，你可不可以……不要杀我？”韶嬴看她一眼，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小殇，一个人第一次见面就破我阵法，听我计划，后来还到处打听我的家事，却声称自己只是因为好奇，换做是你，你信不信？而且我完全查不出她的身份、她的出身、她背后的人，你说……她是不是很危险？”百里殇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还维持着刚才那一抹浅笑。好在衣服是茜色的，虽然后背的汗水打湿了她的伤口，盐分腌得她生疼，但韶嬴看不到。
　　他终于卸下了人前温润谦和的面具，显露出初见时的冷意和杀气，这样的他终于显得真实，也更为令人战栗。他冰凉清澈的声音淡然响起：“不过，这个人虽然令我觉得危险，却在傅雪殊指证我的时候出面为我作伪证，免了我不少麻烦，还在我被人暗杀的时候不惜己身扑过来救我。在我的怒气无法挽回之前，还知道坦白从宽。”他眼底终于现出一星半点笑意，“嬴虽然不是君子，在恩怨分明和言出必践这两方面，还是谨遵君子之训的。所以在我再一次感受到来自她的危险和威胁以前，我不打算杀她。”
　　百里殇松一口气，绷紧的身子松懈下来，人一歪，便向着远离韶嬴的那个方向倒下去。韶嬴眼疾手快，将她捞进怀里。他低下头看着她，受伤的人儿晕了过去，显得苍白无害，说话行事却又如此……令人心惊。他向来不喜欢万事脱离自己的掌控，这一次，分明情知她很可能是他深远计划里的一个变数，他却想留她性命。
　　韶嬴抬起头，青空欲晓，远处渐近的是前来接应的暗卫。他再次低头，低声道：“你好奇我，其实我也好奇你。如今你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我却还不知道你的秘密。”
　　百里殇回到韶府，整整睡了一日才醒过来，韶嬴说话算话，为她延请名医，用最好的药材，确保她身上没有留疤。她又在床上养了好几日，才好得差不多。韶嬴自己只受了一点皮外伤，早已痊愈。那一日韶府血流漂杵，纵使韶嬴的暗卫雷厉风行，终是不能完全抹杀所有痕迹，便对外宣称有贼擅闯韶嬴书房。
　　这一日韶嬴过来看她，一进屋就屏退了丫鬟们，开门见山道：“检查了那些结阵的黑衣人，面目普通，没有特殊标记，不过揭下他们的面皮，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眉骨和颧骨都打磨过，可能是轮廓深邃的西扶人，为了伪装成中原人磨了骨头，也有可能是中原人为了栽赃给西扶人，特意磨了骨。在你房间门外的是另一伙人，武功路数和打扮都和黑衣人截然不同。” “西扶人？空桐氏？你是说——傅雪殊是西扶……他是空桐氏的人？”韶嬴点点头：“很聪明。”百里殇道：“你故意自导自演了一场行刺的戏，算准了韶相一旦落马，万俟相和缙云尚书肯定会被皇上派去查案，借此把他们两家套住，此时你们韶氏受到打压，微生氏又不作为，空桐氏肯定会趁机动手。你是在以退为进？”韶嬴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百里殇想了想，有些迷惑地问道：“那你这么聪明，肯定会预料到空桐氏会来杀你，应该有所准备，你那一天怎么还会这么狼狈？”韶嬴目光一冷：“那天我把多数暗卫派出去完成另一个任务，却突然接到消息，他们要对在天牢的小姁动手。我没料到他们就算清楚小姁只是暂时入狱，还敢下死手，只好把剩下的所有暗卫都派出去营救。我不擅长长兵器，他们针对我的弱点，结的阵法迫使我既不能近身作战，也无暇使用暗器。没想到他们为了杀我，竟然用上了空桐鸑亲自训练的黑杀军，真是看得起我。”据说空桐氏嫡系第五子空桐鸑自幼被家族送到世外高人那里习武，武功凌厉狠辣，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他训练的黑杀军，在望族隐卫中位列第一。关于这一点，百里殇早就有所耳闻，不过据她所知，韶府的暗卫也不差。
　　“那——他们为何会知道那一天你身边的暗卫都不在，又那么迅速准确无声无息地来到你的书房外？”不等韶嬴回答，百里殇吸了一口气：“是韶娈。”韶嬴点头，冷然一笑：“你那天猜得不错，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要杀了我们。”百里殇看着他的脸，问道：“你说的‘我们’，指的是你我，还是你和韶姁？”韶嬴沉默，百里殇不再追问，径自道：“去天牢杀韶姁的是韶娈派的人，透露给空桐氏时机还有放他们进来的也是韶娈，在我房门外想杀我的还是她的人对吗？我很好奇，她这样放空桐氏进来，就不怕他们顺便摸清了她自己的底细，把她一块干掉吗？”韶嬴冷哼一声：“她若是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明，也就不会让自己手下的暗卫险些被全歼了。我的暗卫到达府里的时候，她的暗卫和黑杀军正在搏斗，已经被消灭大半了。”百里殇点了点头：“我现在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她眯起眼睛，“傅雪殊、空桐氏，韶娈，我记住了。我这人一向锱铢必较，自然不会就此揭过。不过以我的能力，目前大约只能找韶娈复仇了”
　　韶嬴看着她：“你想怎么做？”百里殇嫣然一笑：“我要去玉樽抢了她心爱的男人，令她百爪挠心寝食难安。”韶嬴哑然失笑。明明聪明得过了头，却又不时露出几分少女特有的娇憨来。他见过不少聪明和自作聪明的女子，也见过不少娇憨和佯装娇憨的女子，却没有谁像她这样特别。
　　百里殇继续道：“我的伤已经好了，想来你最近还要处理一些家事，我再留在这里多有不便，我打算即刻动身去玉樽。你我如今也算得上生死之交了，也有了共同的仇人，我动不了的仇人，想必你会动手料理的。”
　　韶嬴没有多挽留她。百里殇收下了他准备的盘缠，婉拒了他派出的护送的人，独自一人前往玉樽。
　　站在韶府门口，百里殇回头望去，韶嬴并没有前来相送，想必是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她其实清楚，守在自己房门口想要她性命的，不是韶娈，而是他韶嬴的人。那天上午她看着苏家的婆子带着庚帖过来退亲，便知晓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一日韶嬴的暗卫兵分三路，一路去执行任务，一路贴身护卫他，而另一路就是在伏杀自己。中途得知韶姁涉险，韶嬴便派第二路去营救。估计他心知解决她不需要多久，便和黑杀军缠斗，等着第三路暗卫过来。韶嬴没有料到，阴差阳错，她跑了，而前去杀她的黑杀军和韶嬴的暗卫狭路相逢，杀得两败俱伤。更没有料到，她会救他。
　　她抬起头，望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心想有谁知道，这样光鲜亮丽的钟鸣鼎食之家，有那样阴暗丑陋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