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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天堑 ...


  •   章书皖知道李祁和自己一样,都不喜欢依依不舍的话别场面。他牵了枣月,带着赵仪点的四个校尉,带着刀剑和包袱,利落地上马走人。

      城东驿馆门前,章书承垂眸立在雪里,看着几个身影由远及近。

      若水依旧是一副怕冷的样子缩在檐下,哆哆嗦嗦地说:“二公子,咱们这趟来应池府好歹算是对家中有了交代,怎的您还不开心呐。”
      章书承淡声道:“你懂个屁。”

      哪里有了交代,他昨晚答应去了江陵之后,回到驿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回过味来发觉自己给三弟摆了一道。
      满城灾民破屋都是他的棋子,自然的连布棋的那一步都省了,叫人心软,防不胜防。

      他刚入礼部不久,要说勾心斗角的门道,他只能算是摸到了个边。若不是大哥婚事在即,父亲最先想派过来办事的应该是大哥而不是他。
      父亲如果知道这事因果,怕不是没他好果子吃。

      章书皖就是个小狼崽子!
      他望着那点身影在雪丛里映现,愤恨地甩了甩月牙宽袖。

      “二哥!”
      章书皖走得近了,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下了马,衣衫修容,氅衣打摆,漂亮的像是画中玉人,尘间过客。

      章书承决定用柔情对蜜意,待他走近了就叫了一声:“客儿。”

      章书皖脚下一个趔趄,活像见了鬼一样在两步外停住了脚步。
      梦中水榭乍现,那时还是一个女声在轻柔地叫这个名字,霎时间就变成了面前的玉衫公子在唤。
      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中防备,眯眼瞧他:“二哥叫谁呢?”

      章书承笑道:“离家多时,连自己小字都忘了?”

      客你大爷。
      舌尖顶了顶脸颊,章书皖审时夺度,意识到这人是回过神来了,在搞他心态。

      回神也没用,李祁的手令已经在他手里了。

      他本想直接告诉他调令的内容,但被这一声叫的转了念,决定过些日子再给他一个惊喜。

      章书皖跟着笑了笑,笑的比他真。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此刻却一个赛一个百转回肠。他说:“二哥别见怪,还是老毛病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提醒他自己之前因受伤忘了不少事。

      若水正好把章书承的马也牵了过来。他们来时是雇的马车,这会儿要走却要走马背,若水一万个不情愿也说不出口。
      章书皖看着章书承在小厮和侍卫的帮忙下上了马,自己也回身上马,示意身后四个校尉跟上。

      城门缓缓开了缝,八个身影一个接一个的出了应池府的大门。

      漫天的雪都没了颜色,李祁站在城楼上,捏了捏自己的鹿皮手套,望着那消失在雪中的人影扯了下嘴角。
      比他绝情,真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他晨起去探视粮仓,刚走两步,依稀在衣袖娄里摸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双鹿皮手套,捂的很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他把手伸进手套里,掌间又触到了一张软软的字条。

      那纸折的皱巴巴,写字的笔墨也调不匀。字更丑,歪歪扭扭像狗爬的,连字中间隙都对不准,完全不像是中书令家上过国子监的小公子能写出来的。

      但他知道是他写的。

      他站在城楼上,听耳边风声呼啸,背过身从怀中最深处拿出那张纸来看。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从前是一个人的喃语,往后是两个人的同路。

      他轻敛着眸低头看着这张纸,又沉默地把它塞回怀里,转身下了城楼。

      -

      远行的人奔波万里,瞭望的人望完了回去还得踏踏实实做事。

      两日之后,李祁手底下的兵马压到了襄州城下。

      这一战不比应池夜袭,戈尔适部落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李祁也没有指望过能用同一种战术连续压制对方,将蚩孓的人头送过去就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禹朝的大军太需要这种挑衅了,他们之前屡战屡败,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夺回自己的领地。应池出其不意的打击只是个火种,蚩孓被割下的人头往这正熊熊燃烧的火堆里添了把柴,让他们士气大涨。

      李祁是大军的底气,他精明、睿智、细心、果敢,而在这之外是重启楠身上找不到的少年意气。
      他带着三万人潮水般列阵在襄州城下。哪怕是戈尔适早有防备,他也不惧。这帮马背上的辫子人只懂得如何前进而不会后退,一旦被开了突破口,则全线皆可破。

      熟悉的城门下士兵吼声如炬,策马弯弓,如呼来狂风,似铡月弯刀。只用了半天时间,他们就踏过了护城河,越过了城墙,撕碎了北疆凝滞数月的局面。

      襄州有着禹朝最重要的军马场,里面有数以万计的精良战马,是戈尔适人占领的最重要的战械。而一向崇尚不砍城中一草一木的禹朝大军这一次却破了戒,三万人如同蝗虫一般掠过戈尔适占领下的地盘,将剩余的战马、良械、米仓一扫而空。

      李祁这次没有停,接着把战火点到了定原和埔丘。

      他将从襄州缴来的战械和米粮,顺着襄州粤岭坡送到了屯守在定原、埔丘中的崇王李嗣手上。李嗣和五万戍边军散落各处,各自躲藏在重山峻岭中数月没有出来,差一点兵尽粮绝。

      戍边军本就是靖国公府手底下的兵,只是靖国公李恪被圈在京中多年,边疆概由不会掌兵事的皇室宗亲出镇,监管分割州府管辖权,且三至五年一轮,以至兵不认将。这种兵制犹如边疆毒药,只能巩固皇权,无法强化边防。
      北方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戍边军统帅权被宣昭帝从李恪那里收缴,拱手送给了重启楠。后来重启楠损失惨重,若非李嗣还活着,戍边军没了主心骨,怕是再也出不了躲藏的山脉了。

      有了战械和粮食,李祁和李嗣里应外合。定原城门大开,禹朝大军长驱直入,和李嗣手下的五万残军汇合,半月内夺回了北疆最北一线的数座城池。

      消息传到南边的同时,江陵府正如被火油烹煎。

      章书皖在离开应池的第三日就到了赵仪口中的天堑峡谷。正如他所说,这里沟壑纵横,草木杂乱,脚底是湍急的冰河,身侧是陡峭的崖壁。山脉顶端是终年冰封的雪山,山腰是化了一半的雪水瀑布,目光所及范围不到一里。

      在这里,别说骑马,就是人走错一步就能摔进滚滚冰川里,瞬间就销声匿迹了。

      章书皖和章书承都是从小被家人捧在手里长大的公子哥,但章书承显然没有章书皖能熬。他连走三日,已经气喘不及,需要休息。章书皖心中着急却又无法逼他起行,毕竟这一不小心就是要了命的地方。
      他带着四个校尉绕着峡谷转了一日,对照舆图摸清了地形。
      到了天色|欲垂之际,他无奈打算找个平稳地方过夜。

      他们找到一方石洞,背靠崖壁,面向冰川。刚生起火,却突然在山坳间听到了一阵巨大的脚步声混杂着马蹄声,听声响仿佛就在他们身侧!

      他心中一凛,一脚将他们燃在河边的火木堆踹进了冰川,抓住章书承的衣领就把他拖翻在一旁的草丛里。
      章书承被他死死捂着嘴不能出声,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窝了进去。章书皖眯着眼抬头,看到远方暗处隐约出现卧龙一般的队伍,人人皆长辫甲胄,牵着穿着软甲的战马在他们斜前方淌着浅水泥洼前行。

      戈尔适大军!

      他怔在原地,瞧着那庞大军队一时无法反应。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从哪里来的军队?要去哪里?

      短短一瞬,章书皖立刻冷静下来。他压下身子,没敢松开捂着章书承的手,仔细在脑海中辨认大军的来路和去路。

      自东北方来,往东南方去——
      是从邢州前往江陵府增援的戈尔适大军!

      章书皖心中震惊。
      他们简直是不要命了,为了不穿峪山,数万大军居然直淌天堑峡谷!

      他才走三天,不知道李祁是否已经夺下了襄州,戈尔适为何突然改变战策,难道这是要把重心全部压在江陵府?
      他们的大军离开邢州,就代表着李祁的大军可以从应池直入峪山——峪山的雪已化,他们就不怕李祁带人直接闯回江陵府?

      这简直就像是要孤注一掷。

      如果戈尔适人能一举拿下江陵府,就可从那里横渡辽河,长驱太兴城。
      但如果他们无法拿下江陵府,李祁就能在后方把他们夺去的城池一一拿回来,他们将成瓮中之鳖,再无力抵抗。

      戈尔适就是这样一个疲于拼命的民族。他们不会守城,不喜鏖战,只擅长最直接的强攻。

      章书皖咬牙沉思。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淌过去,否则江陵府将迎来超过十万的戈尔适精锐骑兵压境。

      就算是李祁,估计也没能预料到戈尔适竟然如此不要命的想要拿下江陵府。章书皖觉得自己简直也要被他们逼疯了。

      身下的草木皆被冰川水浸了根。他拉着章书承面朝地半身泡在冰水里,通身冰凉,却无心理会,屏气凝神,一心思考着如何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阻挠他们。

      戈尔适大军越走越近,万人过境,如乌云蔽日,身下泥水仿佛也在随之震颤。

      一旁的章书承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手脚已经被冰水泡的刺痛。他紧紧回握住章书皖的手腕,一双琥珀眼只敢往上扫了一眼就死死闭上,再不敢睁开。

      章书皖被攥着也没空理他,垂头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要如何做?

      这么多人……

      他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山顶覆满了雪。

      雪……
      雪!

      他眼睛一亮,呼吸重了一些,松开捂着章书承嘴巴的那只手,转而去掰他被紧紧攥住的手腕。

      身后四个校尉都跟着趴在泥水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两个身上背了弓。

      天要黑了,正是好时机。

      他顺着冰冷泥水往边上一点点地挪,挪到其中一个背着弓的校尉身边,小声问:“戚林,你箭法如何?”
      戚林不知他所想,低声回应道:“百步内必中。”

      李祁和赵仪给他挑的果然是精锐。
      章书皖轻轻点头,继续问:“玄喆呢?他如何?”

      戚林飞快回头扫了一眼:“与我差不多。”

      他们身上背的都是风羽箭,这种箭成本低,飞的稳,基本不会出错。
      章书皖垂头思考了一会儿,道:“不能等了,得赶在他们之前。”他回头对章书承低声说,“二哥,你带着若水和翎南快进洞,等我回来。”

      章书承瞪着他,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做什么,章书皖就已经一把拉起戚林和玄喆,身后另外两个校尉随他一同起了身。
      他猫着身子在黑暗中穿行,这里的地形他白日里淌过一遍,希望不要出错。身后四人皆不出声,他们如同黑夜里的游蛇,少顷就窜到了前方的石坡上。

      这坡太陡,下面就是滚滚冰河,掉下去就没命了。
      章书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指着大军前方的雪峦,说:“这里位置正好,拿出箭,对着雪射!给他们把路埋了!”

      戚林已经猜到了他想做什么,玄喆和另外两人却简直目瞪口呆。其中一个道:“章大人……我们离那雪峦更近!”
      如若雪崩,先被埋了的怕是他们几个!

      章书皖咬牙道:“抬头看,头顶还有个天然石洞!我们躲在那里。”

      这是要从坡上翻上去。
      四人皆不说话了。其中的危险可想而知。

      章书皖攥住玄喆的衣领,咬着字说:“如果让戈尔适大军淌过这道峡谷,还有下一个机会可以堵住他们的去路吗?我们就算到了江陵府又要怎么打?”

      玄喆仍在犹豫不决。戚林已经把箭从身后箭袋里拿了出来,沉声说:“我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弯腰鞠躬,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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