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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有人问过费戈一个很无聊的问题,一个身材好但长得丑的女人,和一个脸蛋漂亮但身形臃肿的女人,他会选哪个。

      实际上,大部分时候,真实的情况是:他们一个人开着压路机,一个人手持火/焰/喷/射/器,两个人还都和自己上过床——费戈的经验就是,能跑多块跑多快。

      毕竟保命要紧。

      虽然受花粉控制的甲虫变得相对温驯,但它们本身就是一个个小型军火库。

      在众人逃窜的路上,大部分虫子都十分机警地向后退,让出去路,可难免有几个反应慢的没躲过,被人踩个正着。

      费戈一时想不出比这虫子更毒的东西,或许家里面疯姑婆的舌头可以一战吧?

      放火放毒烟还不算,搞虫海战术也不稀奇,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这虫子踩上去,登时就化成了一滩液体,闻着恶臭,和那催命的红雾也不相上下,不止有腐蚀性,温度还不低,沾到一点就火烧一样痛得人倒吸凉气。

      即使大家都有长袖的衣裤遮挡,还是被折腾的够呛,几脚下去,裤腿处就开始烟雾腾腾,看着就和真的被点着了一样。

      不过幸好它们只是看起来挺团结,实际上压根没有半点群体意识,只顾着埋头一个劲儿地到处爬,同类的死也完全不会刺激到它们,和天上那些轰炸机似的好战派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沙沙——”终于跑进了有树的地方,仅剩的三个人跑成一个三角形,年轻人在最前面带路,他是唯一一个没蹭上花粉的,但是和普天一前一后挨的很近,也算是有了保障。

      香蒲的体力要差很多,跑在最后,加上刚才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吸进了一些毒气,毒素渐渐生效,脚下不稳,地面不平,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头痛、眩晕、耳鸣,灼热。费戈愈发感到不适,他现在的体型太小,简直就和药物实验用的小白鼠没区别,该有的反应在他身上立刻就会表现出来,没有一丁点缓冲的时间。

      “还有多久?”香蒲用手帕捂着口鼻,想要尽可能少吸入一点雾气。

      “快了。”年轻人答道,灵活地避开地面上突出的石块,河流离营地不远,此刻周围的光线很足,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

      借着夜色隐蔽身形的鸟类惊叫着从树冠里飞出,悬停在森林上方,它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森林里之所以亮得像白天一样,是因为有一群着火的虫子闯进了它们的栖身之所。

      茂密的树木确实拦住了一部分虫子的进攻,可紧接着,事情开始朝着另一个更加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

      原本在空地上的时候,温和派的虫子还只是在地上爬行,进了树林,可供攀爬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

      草叶,石头,连树干上都已经爬上了满满一层,横冲直撞的甲虫在被树木拦住的同时,正好撞上了等候在那里的同类。

      嘭。像是划着的火柴碰到泄露的汽油桶,触发了不得了的连锁反应后,原本已经不具备攻击性的虫子重新燃起了战斗的欲望,再一次变得凶猛异常。

      费戈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发觉这种出于本能的行为,原比人类有计划的作战行动要恐怖得多。

      “吼哦——”有烧断的树枝从高处掉落下来,普天反应迅速,脚步不停,抬手把燃烧的树枝拍到一边,却险些砸中香蒲。

      她隐隐感受到发丝被烧焦的味道和刺啦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立刻又被身后铺天盖地的振翅声逼迫着,向前继续奔逃。

      火沿地表蔓延,杂草、灌木、露出地面的树根,凡是能碰上的都无一幸免,不过这是把急火,虽然推进速度快,但燃烧不均匀,所过之处地面斑斑驳驳的,加上山中无风,树的油性不大,虫子飞的高度有限,还是给逃亡的众人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灼热的浑浊空气在肺里面打转,能感受到肺泡猛烈收缩的疼痛,眼睛被烟熏出一串串眼泪,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真的能逃出这里吗?这个念头像杂草一样在每个人的心头野蛮生长。

      “就在前面,再快一点!”

      前方的树木开始变少,并且有规律地向两侧分开,脚下依旧是杂乱的荒草,但在荒草之上,出现了一条银白色的明亮光路。

      年轻人话音未落,一轮皎洁的明月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尽管有大约四分之一的缺失,看起来却异常耀眼,甚至有些不真实。

      而月光所指向的地方,既是森林的尽头,也是他们脚下道路的尽头——他们跑到了一处悬崖上。

      “跳下去!我试过,不高,下面的水足够深,尽量跳远一点!”

      下一秒,年轻人一跃而下,声音和身影一同消失,随后响起了他落入水中的动静,普天紧跟着他跳下去,落水的声音更响一些。

      “咳咳——”香蒲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双脚像是被强塞进了一双烧红的铁鞋,及沉重,又疼痛难忍,仅剩的一段路,她全然是靠着惯性,艰难向前挪动。

      “活下来了……”清凉的夜风吹过,她贪婪地深吸了几口,被持续炙烤的感官和五脏六腑终于得以喘息。

      只差一点点了。她颇为轻松地想着,如获新生,快步向着悬崖奔去——

      “呀!!”

      突然闪出一个黑影,把香蒲重重地撞倒在地,一路上她牢牢护住的费戈,被甩飞到了悬崖边,在空中翻转几圈后,四脚落地,一条后腿踩空挂在悬崖边上,有惊无险。

      “放开我!”香蒲尖叫着想要爬起来,可袭击她的人死死压住了她的手脚,虽然那人并不高大,却重得像座山,任凭香蒲怎样挣扎都纹丝不动。

      香蒲知道这个人是受了重伤的矮子,可她的喉咙像被堵住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开口呼唤对方。

      啪嗒——有什么东西滴到了香蒲的脸上,粘稠的,沿着她的面部流淌下去,带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臭,同时还有一股潮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香蒲愣住了,准确地说是被吓到了,在她眼前,大概一个手掌的距离,是一张极度扭曲的脸。

      像一颗腐败了的生肉丸子,五官已经完全融化了,被烧过,被腐蚀掉,二者兼而有之,唯一能辨认出的是一只通红的眼睛,里面写满了仇恨与不甘,他的喉咙也全毁了,只能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嚎叫。

      香蒲紧张到想要呕吐,几乎快要流出泪来,恐惧还没有完全侵蚀她的理智,尽管她只想离开这鬼地方,只想活下去,可她的天赋,她作为占卜师的本能,依旧迫使她看到眼前这张狰狞面孔之下的东西——

      深藏在那双眼睛之下的灵魂,被熊熊燃烧的烈火一遍遍地吞噬着,死灰复燃,又再一次化为灰烬,如此重复,没有止境——

      这个人疯了。是啊,经历了那般恐怖痛苦的事情,有几个人可能不疯呢?香蒲甚至都不敢打包票说过了今晚,自己还会是个正常人。

      “我们一起逃吧,就在悬崖下面,我们会得救的……”香蒲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战栗的齿间生生挤出来的。

      虫子已经追上来了,火焰的光亮和温度,在这一刻却让人遍体生寒,有的虫子已经趴到了这个怪物的皮肤上,随着暴露在空气中的粉红色肌肉跳动。

      绝望。香蒲拼尽力气想要抓住地上的什么东西反抗,她忽然想起以前听老人讲起的故事:一个女人和野兽的故事。

      她和她的的族人相信,世间万物都是神明投射在大地上的影子,都有着自己的灵魂,即使是暴怒的野兽,也可以被人类安抚。

      可她要如何面对一个彻底迷失了灵魂的疯子呢?

      这个疯子没有哪怕一丝的求生欲望,他只想要让随便什么人感受和他一样的痛苦,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最后一同死去,腐烂……

      “放手啊!放开我!!”香蒲疯狂地摇着头,她的指尖已经被红雾吞没了,钻心的痛楚让她觉得皮肤被一点点地剥开,血没有流出来,却在剧烈地燃烧着,沸腾着,沿着血管迅速奔走至整个掌心——

      “吵死了。”

      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这样说道,香蒲以为那是自己濒死状态下产生的幻觉。

      可突然间,她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压制着她的怪物发出一声怪叫,上身猛地向后仰去,整个人僵直数秒后,开始拼命用手抓挠面部,血花四溅,看起来极度痛苦。

      香蒲连忙从他的身下爬出,顺势朝着他的下腹狠狠地补上了一脚。

      惊魂未定之间,香蒲看的很清楚,那个与自己寸步不离的小家伙,那个柔软可爱的小毛球——费戈,此时正紧紧咬着一根小指粗细的树枝,浑圆的眼睛里映出火光,炸毛的身体看起来涨大了一倍不止,树枝的一端,已经深深地插入矮子的耳朵里,里面的器官被扎得粉碎,一股殷红的血正在安静地流出。

      在烈火搭成的舞台上,费戈弱小身躯下的倒影被放大了无数倍,像是有个黑色的巨大恶魔,即将冲破他那极具迷惑性的伪装,露出残忍的本来面目。

      是他救了自己?!尽管难以置信,可这就是香蒲那双精于占卜的茶色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顾不上多想,她一把拎起费戈,一边驱赶着扑上来的飞虫,一边使出全部的力气朝着悬崖边跑,而此时的费戈,口中依旧死死咬着那节树枝不放。

      他生气了。

      愚蠢的角色扮演游戏告一段落,久违的杀戮成了他宣泄情绪的唯一出口,对付稀奇古怪的虫子他不行,杀人,他可是行家。

      费戈嘴里流进了一些粘稠的液体,比死尸的血还要恶心的味道,心脏因血液升温而剧烈跳动,快要突破极限。

      中毒反应愈发强烈,他开始幻听,像是有人在用力搅拌他的脑子,将那些藏在深处的记忆全部翻了出来……

      费戈自知是个性格极端且喜怒无常的人,此时此刻,他又听到了那些躲藏在他记忆中的魅影,在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疯子”。

      为什么自己没有得到安息?
      为什么自己死后,会被丢到这样一个充满了怪物和疯子的世界?
      为什么自己还是想要活下去?

      在幻觉中,他看到了曾经的家,装满珍贵蝴蝶的温室,悉心打理的庭院,透过彩色玻璃的阳光,池塘里纯白的天鹅,寡言的母亲,温柔英俊的舅舅,以及他那双青金石般的深蓝色眼睛。

      他看见那场盛大的宴会,自己旁若无人地站上餐桌,打翻烛台引燃了烈酒和桌布,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微笑着用枪击碎了某个人的心脏。

      他看见自己怀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地上是一条各色药片流淌成的河流,四周围着很多人,在他眼中全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冷漠地重复着“他已经死了”。

      同一时间有许多只手伸过来,想要把费戈拉开,过程中,费戈生生咬断了自己的牙齿,鲜血流过惨白的皮肤……

      有风吹过他花瓣一样的尖耳朵,费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快速坠落,失重感让他下意识地用爪子紧紧抓住香蒲的衣服。

      他们在逃命,逃去哪里?抱着自己的人又是谁呢?她的样子是……

      想不起来。费戈妥协了,无论外界带来多么强烈的刺激,自己脸盲的老毛病还是没有任何缓解。

      幻觉再次出现,是某一年的荣望节,大雪一直持续到深夜,在那个连声音都足以冻结的寒冷夜晚,一个落单的敌人踩进了费戈设下的陷阱,费戈身上的识别器在同一时间发出了两种声音:身份识别的提示音,和机关被处罚的警报声。

      荣望节的夜晚,传闻中的“奇迹夜”,没有奇迹发生。所有人依旧在为了生存尔虞我诈。

      当费戈前去查看的时候,雪地上留着一深一浅两组脚印,尸体却不见了。

      一片苍茫之中,只有一件用来隐蔽身形,内里绣着银色银莲花的长袍留在地上,连一点血迹都看不到,敌人就像是凭空蒸发掉了一样。

      费戈四下看了看,机关确确实实打开了,他用手翻着落了雪的长袍,还带着温度,帽子的部分堆在一起,一鼓一鼓地,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一只鲜红色的鸟,看起来像是一颗小小的,充满了血液的心脏,和雄性的北朱雀有八成相似,颜色还要更加艳丽。

      如果敌人是小孩子怎么办?是女人怎么办?如果他能救无数人的性命该怎么办……

      让他们祈祷不要遇上我。费戈平静地回答,琢磨着究竟还有多少无聊的问题等着他。

      费戈再也没有见到过这只鸟,他把它锁进了记忆的角落里,他也敢肯定再也没有其他人见到过这只鸟。

      从那一天起,他再也没办法正常地记住他人的长相。

      被自己杀死的人,亲近的人,记忆里面的人,每个人都长了一张陌生的脸,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只是普通的应激反应,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舅舅说着,把早餐和药盒一齐端到费戈面前。

      他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丝绒般的眉毛和费戈骁勇的外祖父如出一辙,和刚刚成年的外甥待在一起也显得很年轻,相貌十分端正,像是用精度极高的刻度尺仔仔细细丈量过五官的位置,美丽却又不失灵动。

      费戈点了点头,把食物和药吃的一干二净,他从未拒绝过任何舅舅让他做的事,舅舅说过的话他也都认真记下。

      自己只是生病罢了。

      可人真的会毫无理由地变成动物吗?费戈觉得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自己,脑子说不定真的不太正常。

      “哗啦——”

      在香蒲的保护下,落水的冲击减少了很多。

      河水冷的刺骨,沉溺在回忆之中的费戈呛到了些水,耳朵非常痛,在一连串气泡上浮的声音过后,是这一夜难得的寂静,就像尚在母体之中时的记忆被唤起般的安宁。

      他开始上浮,水中看到的月亮充满了欺骗性,仿佛触手可及,他身体的全部,灵魂的全部,都浸泡在冰冷的月光之中。

      当费戈的脑袋探出水面,呼吸到第一口干净的空气时,尖锐又熟悉的疼痛袭来,耳朵里进了水,有些发闷,可他还是听清了一句话——

      你永远在我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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