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少年郎》大鹿角先生

4、第 4 章

　　盛骁在原无怒这里并没有呆多久，在小安领回新衣后他就离开了。
　　小安对盛骁的出现表示了十足的惊讶，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和盛骁搭上话盛骁就离开了别院。小安转头来问原无怒，原无怒却只是摇头，绝口不提盛骁的来意。

　　傍晚的时候，原无怒到主屋陪老丞相下棋。
　　其实说是下棋，此时两个人其实都没什么正经对弈的心思，只不过是有一着没一着地聊着天。
　　原无怒给老丞相讲了自己与盛骁有交集的事，老丞相对此有些惊讶，态度也不知赞同还是反对，只是让他不要和盛骁深交。
　　原无怒不解，询问原因。
　　老丞相叹口气，拿手中的如意敲了敲原无怒的头，道：“官宦家不比普通人家，我是怕你跟人深交反而伤了自己感情。”
　　原无怒似懂非懂，但老丞相也不愿和他深论，起了另一个话头：“我之前和你说要让你见见世面，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原无怒摇摇头，道：“一切听从老师的安排。”
　　“我有意让你……”老丞相微微顿了顿，像是在再度考量自己的想法，片刻后才再开口“我有意让你下南北州县游历。你虽小，需得知道，这世上不止天都京有围棋，也不只京畿才出名手。奕者总要兢兢求索才可窥得大道微渺。”
　　原无怒点了点头，恭顺道：“学生明白老师的苦心，一切全凭老师安排。”
　　老丞相却又摇了摇头，一边挥手一边缓缓踱着步，一边说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此事还需徐徐图之。”

　　亥时侍童来添灯时原无怒才离开主屋。
　　小安一边挽着原无怒一边和他说今日在外面听到的闲话。
　　说什么南沧害怕大应这次出兵是为了打他们，现在正准备送质子来天都京，还说“恩派”一群小世孙最近越发嚣张，合起伙来给“功派”的世孙下绊子，看那仗势简直跟要打仗一样。
　　原无怒听小安絮絮叨叨地聊，又想起了上午时盛骁朝自己诉苦时的场景。朝堂上的局势已经在盛骁的话中透出了端倪。
　　这场闹剧是“恩派”摆在明面上的挑衅、宣战，大人们也十分乐意推波助澜。两派小辈之间的气氛都如此剑拔弩张，更遑论两派大人在权利与政见之间的争斗了。
　　而对于这种争斗皇帝却十分放心，甚至于可以说是喜闻乐见。

　　关于政治的事情，老丞相也曾想过指导自己，可惜自己打定主意只想好好下棋，对其他都不感兴趣，老丞相讲了两天便自己放弃了。
　　尽管如此，原无怒却还是能隐约察觉到那些政治角力中令他不安的东西。
　　好了。原无怒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该烦恼的事。
　　他这样对自己说。安安静静地下你的棋就好了。

　　之后的日子开始变得不宁静了起来。南苑家塾里坐了一堆冤家，原本没出农祀节的事大家还能维持表面和平，勉强坐在一起上课。可自盛骁当众被皇上罚打屁股之后，原本的平衡就再也维持不下去，“恩派”那边的孩子成天拿这事明嘲暗讽，次次都闹得大家打成一团，然后被先生一个个挨着打手心。
　　矛盾之大甚至连原无怒也受到了牵连。
　　坐隐别院本就离南苑近，再加上不知是谁先知道了盛骁经常会来这儿。于是某个下午，南苑刚一下学便有一群小公子趾高气昂地闯进了坐隐别院。
　　原无怒正坐在棋盘前想事情，小安刚巧去里屋为他拿外套，于是当为首的小公子一巴掌拍上原无怒的棋盘时，他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盛骁就是一老往你这儿跑吗？”
　　原无怒抓了颗棋子在掌心，半差不离地猜到了这群人的身份，只冷静地垂着头回答道：“他不在这儿。”
　　“我当然知道他不在这儿，他今天根本就没来上课。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痞子！”
　　原无怒没说话，只是低头听着。
　　“亏盛家还使那么大的力气求秦相收他进家塾，到头来还不是得辜负家里人一通周转。”
　　“哈哈哈，盛家只怕是盼着借盛骁插手政务，可惜了盛骁一心只想上前线为国尽忠呢！”
　　一群人围着原无怒笑起来，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却不乏尖利。原无怒皱了皱眉，更攥紧了手中的棋子。这种针对盛骁的恶意要比直接骂他更加令他心里难受，可他说不出话，他明白这群孩子没有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他只是一个依附在老师身边偷得一些安稳时光只求苟活的人，不应该做给老师惹麻烦的事。
　　“欸，你叫什么？是秦丞相什么人？”
　　原无怒察觉到这个声音离他十分近。那人似乎把头凑到了他脸前打量他，他不禁将头往后挪了挪，表情不变但是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我叫原无怒，是老丞相的一个小棋童。”
　　“小棋童？”那人停了半晌没说话，像是在思考这个身份的真实性，然后左右问道：“你们有谁在秦丞相身边见过他吗？”
　　几人纷纷答不记得。
　　最初发问的少年又作若有所思般道：“听闻秦丞相收了个关门弟子，出身草野，老丞相像是藏闺女似的从不给人看。那人不会就是你吧？”
　　原无怒如实答道：“幸得大人指点，但实在配不上关门弟子一称。”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了然道：“难怪盛骁连课都不上来与你套近乎。”接着又呲呲啦啦拖来一张板凳，做一副想要长谈的架势。
　　“说实话，如果小公子不是秦老丞相的弟子的话，我们今天就是来找你麻烦的。但是秦老丞相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你身为老丞相的弟子想必也传袭了这种作风，如此看来我们之间恐怕有些误会。今日擅闯别院，一番喧闹之举确实是我们有失礼数，但是我们‘恩派’子弟其实最崇尚君子之风，轻易不愿与人交恶，实在是被盛骁和他那一帮‘功派’的小霸王欺负久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小公子谅解。”
　　不得不说，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在不简单，可落在原无怒耳朵里，这番言辞中与年龄不符的圆滑老成既刻意又冷漠。
　　这场交谈从开始已经在两人间划开了相隔千里的鸿沟。
　　于是原无怒又低了低头，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草民惶恐，您大可以不必对我说这些，我不过是个学艺的，除了围棋在大人面前是说不上话的。”
　　原无怒说完，对方还未回答，小安便急忙从屋里赶出来插上了话：“哎呀！公子们何时来的我竟完全不知道！坐隐别院没有茶水相迎着实是怠慢了各位公子呀！”
　　小安故意咋咋呼呼的声音让原无怒松了口气，却也成功地吸引了这群小公子的注意力，几人看向小安，皱起眉头低声嘟囔几句，似是被小安惊吓了。
　　为首的小公子也颇有不满：“你是这院里的仆从吗？为何看到主人与客人在交谈却这么大声打扰？”
　　小安丝毫不慌，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原无怒身上后笑道：“诸位公子莫见怪，小仆无意冒犯，只是我家主人目力不便，时时需有小仆在侧照顾着才能安心。”
　　几位小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原无怒说了这么段时间的话，这人的眼睛却从未看向过自己。
　　“目力不便……？”为首的小公子不敢相信一般探头伸手在原无怒眼前晃了晃，得到原无怒毫无所动的反应后神色讶异，“那他是如何学的围棋？！”
　　“幸得大人爱重，我家主人也颇有些围棋上的天赋，经过多年的锻炼才有了今日的成果。不过我家主人在生活上却总有不便，于是大人便从自己的仆从中挑了我来服侍，每日徬晚时分再前去主院向大人汇报。”小安袖手立在原无怒身侧，似是恭谦，却一步步在加重原无怒与自己的气势。“主人在府中许多年专心研习棋艺，对其余事物一窍不通，若诸位小公子想问些围棋以外的事，只能由小仆代为解答了。”
　　小公子抬眼打量了一会小安，道：“与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而又看向原无怒：“今日很开心能与公子有这番交谈，既然公子专心于研习棋艺，那我们也不好再叨扰。只不过公子身为秦老丞相座下弟子，也要多多关注当下局势，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他话里针对的是谁，原无怒心里清楚，他也清楚，其真正用意也绝不是为了他好。
　　送走了这一群小少爷之后，小安拴好了门，凑到原无怒身边挨着他坐下，用手上上下下摸了摸原无怒的胳膊和腿。
　　“公子，他们没对你做什么无礼的事情吧？”
　　原无怒摇了摇头，伸手将一直握在手心的棋子放回了棋瓮。不安似乎在人离开之后才慢慢攀上原无怒的心头。
　　“他们真的和盛骁很不一样。”原无怒喃喃道，“恩派培养后辈的方式让我感到可怕……这些孩子身上全都是他们的野心。”
　　小安沉默了一会，伸手拍了拍原无怒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公子不必将他们今日说的话放在心上，丞相府有大人坐镇，是洪流里绝对安稳的地方。不管公子和谁来往，和谁交好都不会影响到丞相府丝毫。”
　　“我明白。”原无怒低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