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尽》零者

6、墓中奇遇

　　因了陆虎这一闹，虽是事急从权，宋泠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在一路过来还算平安无事，也无暇多想。

　　玉真公主墓在阳泉山西麓，背山面水，西北高而东南低，王家气势犹存。但毕竟年深日久，甚是荒凉，蒿草遍地，寂无人烟，鼠雀横行，陵前镇墓塔半已倾圮。

　　陆虎绕墓踏勘一番，低声道：“小宋爷，这斗有人下过。”

　　下斗是盗墓的行话。宋泠家族虽也接手过协助盗墓者勘察墓道一类的生意，他自己这还是第一回下斗。听得陆虎这一说，他仔细观察地上的草色泥痕，果然与周边不同。

　　陆虎用扎钎试了一番土质，确是较之附近明显疏松不少，便说：“这种王侯贵人墓，历朝历代也不知多少人盯着，值钱明器估计早没了，小宋爷，只怕看您那镜子也悬。”

　　宋泠沉吟片刻，道：“既然二伯说上山来找，不会这么快流落出去。要么还在斗下，要么藏在山上道观的哪一处。既然咱们已经来了这里，还是下去看看。”

　　陆虎愣了一下：“小宋爷，您也跟着下去？不是我说话不中听，下斗历来就是各顾各的活儿。底下有什么咱可说不准，您又是生手，只怕我顾得上找明器顾不上保您。”

　　楼清榭忽然开口道：“我保他就是。”

　　陆虎重重拍了拍楼清榭的肩膀：“那，听你的，小宋爷归你照应，我找明器，两不耽误。”

　　盗墓行自古奉行夜间下斗、鸡鸣不摸金的规矩，三人在墓地附近的林中吃了干粮，换上短打扮，稍稍休整，一俟天黑，便预备开掘。

　　此夜星月不明，四野寂然，三人未及动手，先看到墓边不远处不知何时已蹲着一个黑影，夜色中两眼灼灼，向三人盯视着。

　　陆虎低声骂了一句：“别又是同行。”宋泠倒觉得它不大像是人。

　　电光石火间，那东西将身一纵，直向他们扑来。楼清榭眼疾手快，掷出一件物事，正正嵌入它的眼眶，便听得它一声惨嚎，摔在地上乱挣。

　　“妈的，老猴子也来添乱。”陆虎凑近看看，吐了口唾沫，一铲子将猴子拍得脑浆迸裂。

　　宋泠心里略有不忍，陆虎赶忙说：“咱这行最忌讳见披毛戴角，万一沾了点尸气，制都制不住。哎，小哥，你这一手铜钱打……猴也是够厉害的。”

　　话虽如此说，毕竟见了血光，开掘之前陆虎确定好前人盗洞的位置，不忘在地上画了个四纵五横图，捡块石头压在中心，低声祝祷几句九天玄女护佑、鬼怪不敢侵身，方才下铲。

　　他不愧是盗墓一行的老手，极其迅速地掘了下去，到半夜时分已经打开了直接通向主墓道顶的旧盗洞。楼清榭用刀挑开墓道封顶石板，陆虎观察一会，小声嘀咕：“墓气散了，想来抢先那同行也没走太久。”

　　三人缘绳而下，执风灯照明，沿着羡除墓道摸向墓室。前朝墓多为南北走向，玉真公主的墓室亦是位于最北端。墓道左右壁上分绘青龙白虎图样，前后墓室规格闳丽，穹窿遍绘星象，东西两壁各绘金乌玉蟾，又有仪仗、宫阙、给使、章光、宝相、云鹤等描绘，一时难以尽述。四顾墓室，一派矜严肃净之意，仍可想见盛朝时豪奢气象。

　　只是的确如陆虎所说，早有人抢了先，随葬贵重之物一应不见，只余四壁放置的鲛人脂膏巨烛、环拱棺椁的十二时石俑等笨重家什。

　　三人细细巡检一番，毫无所获。墓室中空气稀薄，各自均有点晕眩之感。陆虎道：“不行就只能开棺了。”

　　宋泠扬手止住了他，席地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滑石，借着灯光在地上画了个洛书九宫。陆虎十分不解：“您这是搞什么？”

　　宋泠没有理会，一边潦草勾画一边自语道：“震三、坤二，离九、巽四……天下有风，姤以施命诰四方……杜门藏形……东南位！”

　　陆虎还不解其意，楼清榭若有所悟，绕到墓室东南方向，反转刀柄，在墙上慢慢叩动，果然有一处音色迥异。陆虎也跟着在墙壁上摸索，扳到一处似是机括的物事，用力一按，便听到轧轧响声，墓室墙上出现了一个深幽幽的洞口。

　　陆虎举灯一照，见里面若有光亮流转，不由大喜，回头道：“小宋爷，楼小哥，这里想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天意啊天意！”

　　宋泠站起身，跟着他钻了进去，楼清榭殿后。打开的正是存放墓主生前随身物件的耳室，可惜多是道家经书、丹砂符箓一类，闪亮的也不过是些盥洗器皿，并无钗环镜奁等物。

　　陆虎空欢喜一场，悻悻地挑拣了些金银器具藏在怀里，又招呼两人：“老祖宗的规矩，下斗不能空手回，你俩也拾些。”

　　楼清榭没动，宋泠见地上有颗毫无光泽的黑色珠子，约有桂圆大小，便随手拾起来。陆虎一眼扫过，赶忙凑近仔细看看，大为惊叹：“这可怎么说的，您家学渊源，一拿就拿了个值钱物件。”

　　“这是？”宋泠把珠子在手里抛了抛，感觉挺重，凉浸浸的，也没什么稀奇之处。

　　“道家叫玄武珠，也叫天一珠，能避火。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宋泠把珠子揣起，又看了一会陆虎翻检物件，说：“这里也没有找到铜镜，我们还是……开棺吧。”

　　三人退出耳室，重扳动机括将门封闭。盗墓行当开棺亦有自己的规矩，陆虎先将墓室东南角的鲛人烛燃着，吹灭三人手中的风灯，将另一支烛放在身边以备急用，跪下来朝着石椁拜了三拜，方才以自己的工具撬棺。

　　楼清榭和宋泠帮助抬起棺盖，却不想，外椁内棺一一开启后，里面却是空空如也，莫说骨骸、随葬，竟连衣冠都无。三人正疑惑间，墓室角上的烛火瞬间熄灭，满室陷入黑暗之中，这是极其不祥之兆。

　　陆虎强作镇定地说：“奶奶的，邪门。”边说边打火点烛，听得出手抖了好几下方才点着。火光一亮，吴邪下意识地再度抬头看向棺材，周身顿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方才空荡荡的棺材里，此刻坐起来一个人，与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这个人的脸和宋泠自己的脸一模一样。

　　宋泠和他四目相对，仅仅刹那之间，却极其恐惧地发现自己手足已经僵硬，像是心神不受控制一般，想开口说话都做不到。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这是以目光摄魂之术，却完全无法将眼神移开。

　　陆虎惊叫：“这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回事？”

　　楼清榭神色微动，一手反握着刀，静静看着面孔一模一样、穿着也是同样夜行短衣的两个“宋泠”。

　　宋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从棺材里翻出来，一脸吃惊的神色，说：“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谁？”

　　陆虎冷静下来，一手举起连箍铲，喝道：“少罗嗦，你俩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那个“宋泠”指向宋泠道：“我只知道我跟你们沿着绳子爬下了墓道，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这里。听说鬼见了原主就不能说话，片时三刻必现原形，这个可不就是这样？”

　　他看着宋泠笑了一笑。正在宋泠急躁万分又无法开言之时，楼清榭突然一刀斩下，却是劈向另一个“宋泠”。

　　那人笨拙地将身一仰，十分惊险地躲过这一刀，仍是以宋泠的声音气喘吁吁地道：“你你……你疯了？”

　　楼清榭刀势未减，刀尖斜挑，抵上他的眉心，冷冷道：“我认得出。”

　　见自己被识破，那人眼神转为冷厉，极快捷地闪躲一步，放开右手腕上缠绕的长索，伴着凛冽风声骤然挥出。这不同于寻常兵器中的鞭，极其柔韧，攻势凌厉。

　　楼清榭用刀则是其式至简，其势至强，两人以极柔对极刚，拆得数招，已是难分高下之势。

　　陆虎无法插手，只好把宋泠拖到一边，以免伤到。那人似是无心恋战，且打且退，冷不防一索挥灭烛火，借着黑暗迅速逃遁。

　　等陆虎点亮风灯，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楼清榭也没有追赶，做手势让陆虎打头，自己背起宋泠，三人匆匆退出墓室，攀上地面。

　　此时鸡刚叫头遍，东方渐露微白。陆虎忙着填土掩洞，宋泠猛吸了几口凉气，渐渐恢复过来，顾不得喝水便说：“我中了那人的摄魂术。”

　　楼清榭点点头：“那人易容本事也很不错。”

　　当时在墓室之中，不见天光，四处幽闭，人人心情紧张，最易疑神疑鬼，加之那人装得惟妙惟肖，连陆虎都差点着了道。

　　宋泠缓了一会，转头问楼清榭：“你怎么认出那人不是我？”

　　楼清榭稍稍犹豫了一会，手指点了下自己的左颊：“他笑的时候。”

　　宋泠左脸上有个很浅的酒窝，他自己其实并未多留意过，只有笑的时候才看得出来，倒给他添了几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