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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了你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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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微默然地立了一会儿,他道:“好。”
“一切但凭公主的吩咐。”
太央点头,“你先去刑部一趟,事情处理了再回来找我。”
“好。”
仲微拿着卷轴,离了屋子。
太央推门看去,外间的雨还是没住,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有些不合时宜的记忆涌了出来。
当初陆修“下葬”的那一天,也下着很大的雨。
时至今日,当初的种种,她已经不太能记得清。只是每想起一次,心底就似万千细针在扎。那天雨水灌了京城,她赤着双脚,踩在雨水里,双手扒着陆修的棺材盖,死死揪住,就是不肯放。
有人拦她,说:“公主节哀,驸马已经走了。”
他们都说,陆修已经死了,死得彻彻底底,被一杯毒酒断送了性命。
太央不信。他们二人同时喝的酒,怎么就单单陆修一人中了毒,她还安然无恙呢?
太央的指甲被划破,她揪着棺材板,依旧不肯放。众人僵持着,直到皇上亲自下令,命人强行拖走了太央。
那时候,是仲微背着太央,一步一步回来的。
他也说:“公主,节哀。”
太央不信,根本不信。可陆修,却是从去年的雨水天里,入了棺材,再也没了音讯。
仿佛他真的死了。
从此,这世上的人,只记得曾经在朝中,有个年轻的枢密使,叫陆修,被指婚给了太央公主,死于新婚夜,葬于承德六十七年,六月十三的大雨天里。
太央站在门前久久地出神,直到身后的丫鬟走上来,轻轻开口提醒了她一句:
“公主,您方才吩咐,要准备好东西去老太后那边。您看,现在这雨这么大,还要去吗?”
“嗯。”太央回过神,她整了整衣服,道:“去啊,你陪我去,带上伞就行。”
“是。”
太央最是讨厌下雨天,可她没有心情再等下去,宁愿冒着雨,也要去慈宁宫一趟。
算起来,她已经将近一月没有见过太后了。
油纸伞是青色的,太央怕淋雨,又披了件藏青细绒披风在外头,披风下是宫里才进的江南云锦,勾着鲜红的样式,边缘铺着轻褶流苏。
她盈盈地从庭院里走过来,丫鬟在旁替她提起了裙边。慈宁宫外的嬷嬷一见着,立即挑起帘子,一边叫人去迎,一边着人准备姜茶。
“老太后呢?可在屋子里?”她问。
太央收了伞,立即有丫鬟接了过去,抖了抖放在屋檐下,水渍漫了出来,在台阶上蜿蜿蜒蜒。
“公主来得不凑巧。”嬷嬷把她引进屋子,“太后昨日去了研尚堂,说要吃斋一日。”
“又去了研尚堂?”
“对啊。” 太央自十岁起入宫,便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这些个嬷嬷也是把她当作了半个儿女,日常疼爱得紧。
见她难得过来,又要给她张罗吃的,又要给她递姜茶。
“太后说这几日心神不宁,怕是有事,就去了研尚堂,说是今天下午要回来的。”
太央坐下,接过姜茶,慢慢抿了一口。屋外雨势一时不会住,她抬头,道:“任嬷嬷,那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任嬷嬷察出了她眉间的郁色,“公主,可是有什么要事?”
“有,要事,非见不可。”她说得沉沉。
“行,那公主便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出去候着,见太后回来了,就进来知会一声。”
“嗯。”
嬷嬷带着几个人退了出去,临走前拨动了屋子里的暖香。
太央一手撑着下颌,转头看着窗外。院里的芭蕉绿得旺盛,莹闪的绿,茎叶下的鲜红牡丹簇拥在一团,雨水溅上去,打得花叶凋落了不少。
她拉紧了衣领,阖上眸子,凉风丝丝地灌进来,她竟一下便睡了过去。
还是最后,手撑不住,有些发酸,她才不适地挪了挪身子。这一动,她便发现桌子对面坐了个人,明黄色的身形。
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不知何时也点上了蜡烛,太央按着眼角,待看清了对面的人,顿时吓得收回了手。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也没有人知会一声?
亦是许久没见魏行止……皇上了,太央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叫了声:
“皇兄。”
魏行止挑过眉眼来看她,他向来便没有给人好脸色的习惯,此刻见着太央,也只是稍稍收敛了严肃。
只是一眼,他便低了头,嘴角是贯常的平平勾起,辨不清他的情绪好坏。
他语调冷冷:“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皇兄。”
“太后一个人在慈宁宫这么久,也没见你来看过她。”
太央攥着手,默然地垂下眸子,一副任由训斥的样子。
这个名义上的“皇兄”,一直不怎么待见她,太央是知道的。
她十岁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房中自缢,太后把她接近了宫,当作养女,日常起居饮食,大部分都是和魏行止一处的。
魏行止心思伶俐,手段层出不穷,最后成功地当上了皇上。可他似乎很讨厌太央,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避着她,便是躲不过去,也是绝对不会主动讲话的——
能和平地互相看两眼,是长久以来,太央总结出的“兄妹”二人相处模式。
眼下,魏行止一对着她,还说着话,她便真的不知该作何回答了。
不能冒犯,又偏要装出兄妹间亲昵的样子,太央为难了好一会儿,才为自己找到说辞:
“这些日子得了消息,万显宗,罗匀二人和陈国有些交涉。我忙着打探消息,顾不到这边,自然 ,自然是疏远了些。”
“怠慢了太后,还请皇兄恕罪。”太央低头,慢慢说着。
魏行止伸手,指尖在桌沿轻轻磕着,他沉沉地看着太央,打量着她逐渐殆尽的气焰,不知为何,忽然就轻笑了一声。
“那朕,还要感谢你了。”
他挑眉,“你的身边人,仲微,倒是个办事的好苗子。”
“方才刑部就递了折子上来,说查清了万家和罗家私藏的勾当。”
太央颔首:“这些是仲微的分内之事,皇上不必挂怀。”
“那你呢?”魏行止慢吞吞地说,靠在背后的椅子上,望着她。
“我?”太央咂舌,“我,自然是要协助皇兄的。”
废话,她院子里养的满满当当的男宠,可不都是为了他么。
魏行止冷眼看她,又兀自淡笑。
“我听说,你要去江南一趟?”
太央心里咯噔一下,她点头,“是的,就在这些时日,我要去一趟。”
“去干什么?”
“回皇兄,太央身边有一人,唤卫子游,入府三年,一直服侍地尽心尽力,前几日偶感风寒暴毙家中。”
太央顿了顿,继续道:“卫氏家在江南,他唯一的遗愿便是葬在家乡,所以……”
“所以,你堂堂长公主,就要放下身份,亲自送一个下人的遗体回乡?”魏行止逼问。
“是。”
她在魏行止面前,素来都是唯唯诺诺,不寻麻烦,可这次,她做不到。
魏行止起身,他走到窗前,一把将窗户合上。“服侍地尽心尽力?”
他笑转身,“太央,将你服侍地妥帖的人,可不是那个卫子游罢。”
太央只觉得话里有古怪,她看着魏行止,男人一步步踱到她面前,措不及防低下身子,“那个仲微呢?”
“他比起陆修,哪个更让你满意?”
太央面色倏地变白。措不及防的,“陆修”二字在脑中不停作响,她有些仓惶地转过头,魏行止不肯放过,沉沉的声音仍在她头上晃:
“你知道我说的意思。”他低头,绕到她面前,“太央,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是个男人,就能陪你睡吗?”
“魏行止!”太央仰头,一贯的冷静没了,她忍得够久,现在经他一刺激,只觉得心里有火在烧。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而且,太央之所以成今天这个样子,个中原因,我的好皇兄,你该是最明白的。”
魏行止直起身子,挑下眉梢:“你既叫我一声皇兄,那便要听我的。”
“朕不许你去江南,也不管那什么卫子游,你就好好待在宫里,哪里也不许去。”
太央久久地看着他,咬着牙齿。
她说:“魏行止,你欠我太多了。”
“欠?”魏行止看她,“你觉得,身为长公主,你有什么债要向你皇兄讨的?”
太央沉默一晌。而后默然地转过头去,“是太后将我养大的,无论她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任劳任怨。”
“但你欠我一条命,陆修的命。”
字字有力,铿锵掷出,“别的我都不管,你欠陆修一条命,他是我的驸马,是你害了他。”
“那你要怎么样?!”魏行止陡然提高了嗓音,他伸手想掐住太央的肩,末了又没掐下去,只得收了回来。
“当初是你要他死,也是你亲手杀死的他。他已经死了,死了一年,你还想干什么!?”
太央愣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魏行止在她面前如此失态,太央默然地看着桌上,长长的眼睫垂下,开始缄默不语。
不能和魏行止吵架,他是皇上,太央再怎么有理,闹大了只能是她吃亏。
“怎么不说话了?”
魏行止坐在她旁边,亦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说:“太央,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一直都视你做妹妹。”
“我说什么,都是为了你考虑。江南地偏,你去了,一旦路上出什么意外,我怎么向母后交待?”
“她疼你疼到了骨子里,你也是知道的。”
太央不语,一动不动。
“太央。”
魏行止还待再劝,门外就钻进了人,“回皇上,公主,太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