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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绝色 ...

  •   陆敬成进宫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正是梅雨季,阴雨连绵,铺天盖地。

      雨势从中午起就收不住了,他撑着伞,凄凄惶惶地打宫门外的甬道走过。甬道逼仄,两边是高高的围墙,他侧眼挑了挑,暗沉的天色便从高墙处齐齐灌下来,打在青砖上,显出肃穆的厚重感。

      雨水灌进了袖子,他低下头来,鼻尖嗅到了雨水和着土泥的气味,那气味过分熟悉,以往有些难以忍受,可这趟数来多了,也就习惯了。

      这是今年,皇上第十二次召他单独进宫面圣了。

      他今年才十七岁,未几加冠之岁,便被皇上草草地封为了枢密使——

      是个好官位。若不是他那位短命的小叔走得急了些,他这般年纪,也轮不到来朝堂上搅和一趟。

      他的小叔,就是陆修,亦是本朝几百年历史来死得最快的驸马爷。当枢密使当得好好的,一朝突然被指婚给太央公主,大婚当夜,便被太央公主赐了一杯毒酒,喝完撂挑子归土了。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陆家人上下齐齐挥袖,送走了这位氏族中前途无量的驸马爷。

      可谓是死得极其憋屈了。

      想及太央公主,陆敬成有些定不住了。他步子一滞,走在前面带路的小宦官便转了头来,手里的麟角灯在墙上磕了一下。

      “陆大人,我们还是快走吧。皇上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小宦官说得一脸沉重。

      陆敬成身形俊逸挺拔,稚气刚脱,倒也有陆家人该有的态势。他郁郁的眉头舒展开,点头道:“那劳烦公公了。”

      邻近宫门,小宦官走上前,刚推开了门,不料迎面便是匆匆的一队人,手里攥着伞,直直地往这边来。

      “高公公。”对面的人步子踩在积水里,“皇上有急事,吩咐下来,今日不见陆大人了。”

      不见?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迎了上来,“皇上说不见,岂会有假?”

      陆敬成立在那里,发白的手指捏住伞柄,他清秀的眉头蹙起,俄而往后退了一步,雨水顺着伞沿滴在乌发上。

      他说:“无妨,那我走了便是。”

      转头,立即想要脱身,奈何没走出一步,身后的人复又拦了上来:“大人,且慢。”

      陆敬成眼角一跳,自知这次又是逃不了了。

      “小的们奉长公主的命令,请陆大人移步去长垣阁,长公主想要同陆大人一叙。”

      又是太央,又是太央。

      每次进宫,都躲不了这事。只是不知道这次去,又能撞见公主府哪些“风景”。

      陆敬成轻叹了一口气,只得转过身,“烦请公公带路。”

      太央公主的府邸在长垣阁,毗邻皇宫,这一年来,陆敬成已经不知道去过那里多少次了。旁人进去,无非两个原因:

      其一,是惹上祸事,太央公主要杀人了。

      其二,是姿色过人,被太央生生逼成了她的帷中客。

      陆敬成的步伐有些沉重。他那做了不到半日驸马的小叔——陆修,竟然给他留了这么个大麻烦。

      陆家家规一向清明,无论是入朝为仕,还是经商,都须得要家中人氏严于律己,不耽于声色犬马。现如今,他被太央频频传唤,外界人早将二人当作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还不要紧,最要命的是,太央每次见他,都……

      都一言难尽。

      陆敬成暗自忖着,自己才十七岁,且忍一忍,把这些年忍过去了,日子就舒坦了。

      总不能他小叔的账,这辈子全让他还。

      一行人走到长垣阁的时候,雨势更大了,带路人引着陆敬成走到廊下,缓缓敲响了里间最高的一扇门:

      噔噔噔。

      门打开,里面探出一个丫鬟,软绵绵的声音道:“是陆大人来了吗?”

      陆敬成颔首:“是。”

      “进来吧,公主在等着呢。”

      门大开了三分,屋子里熏香的暖意散了出来。陆敬成低着头,看了看脚边一地的水渍,还是踏了进去。

      行至里处,越往前走,暖意带着熏香,越发明显。陆敬成只觉得头发上的水都快干了,才在最后一扇门里见到太央。

      绫罗绮帐,珠帘低垂,不合时宜的暧昧笑声从床帷里传出,陆敬成的步子狠狠地顿了一下。

      便是不用细看,他也知道薄薄的帘帷下,极尽纠缠着三五个人。

      床榻一边,仲微安静地立着,视线不时扫过塌上,而后淡然地低下头,打理着新采的草莓。

      仲微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黑色的长发尽数落在身后,他眼睛时常垂着,五官俊逸非常,低头,伸手捻起一颗草莓时,白皙修长的手便被衬了出来,落在他人眼里,红白分明,格外惹眼。

      这便是仲微。太央众多男宠里最受宠的一位。

      陆敬成来过这里许多次,自然是识得仲微的。他走进去时,仲微扫了他一眼,而后转头,“公主,人来了。”

      醇厚至极的声音,不卑不亢,配上他进退有度的淡雅,陆敬成始终觉得,仲微不该是被太央养在内帷的男宠。

      尚思量间,床帷内便传来笑声,“仲微,我要吃草莓,你给我喂。”

      带着媚意的语调,一字一字落在陆敬成耳里。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从帘后探了出来,指甲鲜红,太央扯着帘子,一半的身子显露,云鬓高挑,几缕青丝掉落肩头。

      轻薄的外衫滑落肩头,显出颇有起伏的玲珑身段。陆敬成瞬间红了耳垂,有些仓惶地低下头。

      虽然这不是太央第一次在他面前“耍流氓”,但每见一次,他仍是觉得心惊肉跳。

      相比之下,仲微则淡然地多。他走过去,捏起一颗草莓,太央微微张了口,他修长的五指便伸过去,将草莓喂下。

      “仲微,什么时辰了?”

      “还早。”仲微一边喂她草莓,一边替她把衣衫整理好。

      太央笑了两声。

      她看着陆敬成,铁一般地直直弓腰,慢了声道:“陆大人,你头抬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陆敬成只得抬头,眼睛却也是不肯看她,只看着地下。

      太央端详了他一会儿,倚在床头,而后漫不经心地伸手,打量着鲜红的指甲。

      她垂下眼睫,声音有些慵懒,“你和你那个短命的小叔,倒是有几分神似。眉眼间,还真有点意思。”

      陆敬成顿了顿,“回公主,小叔他已经去了一年了。”

      “昨日是他的忌日。家父还来信,说带着叔伯一群人,去小叔坟头替他扫了墓。公主无需挂念了。”

      屋子里倏地安静下来。

      太央仰头,背靠在床头发硬的沉香木上,她闭了一会儿眼睛,嘴角又往上扬了。

      她说:“出去。”

      陆敬成刚准备退,就听太央提高了语调。

      “我没说你。”

      他背一僵。

      太央一脚踢开帘子,床里的“风景”显露无遗,三个衣衫不整,长发披肩的俊逸男子,全部规规矩矩地半跪在床头。

      “我说,让你们出去。”她挑眼,明显有了不耐烦。

      “是。”

      三个人秉着风度,跳下床,鞋袜都顾不得穿,便疾步走了出去。一路上头也没抬,安安静静,甚是听话。

      太央撑着手,发髻撑不住落下,满头青丝洒了下来。

      “仲微。”她叫了一声。

      仲微站在一边,闻言,他放下果盘,走至塌前,“公主。”

      他伸手扶着她起来,太央白皙光洁的小腿在床沿晃荡。仲微蹲下来,拿过鞋子,轻轻按上她脚踝。

      “有什么事,好好说。”他道。

      太央没说话,她跳下床。陆敬成只觉得有清香袭了过来,和屋子里暖郁的浓香不一样,是浅到极致,却又让人舒心的香气。

      太央走到他面前,她拢了拢长袖,手腕细白,直接抬起了陆敬成的脸。

      她的指甲抵在他下颚上,指尖一片凉。

      “公主。”

      陆敬成被迫抬起了眼,太央的眸子似是蕴着水雾。她确然生了一张绝色倾城的脸,眉心一点梅花钿,点在素雪一般的净额上,眼睫抬闪间,带着无端的媚意。

      可现在,她心情不太好,眼里的水雾倏忽便散了。

      她手下掐紧,“这次,我不问你小叔的事了。”

      陆敬成仰头,被迫与她视线对上。太央嘴角一勾,凑近他的脸,“有一个地方,叫济源县,你们陆家人知道吗?”

      陆敬成摇头,“不知。”

      “不知道?”太央侧头,“就在你们那边啊,你居然不知道?”

      “不……”他摇头,“不知道,至少我没听说过。”

      太央没说话。

      “如果公主不放心,我可以修书一封,替公主询问家父。”

      “不必了。”

      知晓也问不出什么了。太央松了手,她往后一路退至塌边,仲微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太央虚扶了一把,仲微知晓她的意思,转过身,看向陆敬成:“陆大人,今日就到这里吧。”

      “改日,公主自会去府上拜访。”

      “告辞。”陆敬成退出去,关门的一瞬,他看见塌边的帘子落下了,太央掀开帘子,拉着仲微一同滚在塌上。

      她细白的腿透过裙纱,已经显了出来,一片旖旎。

      “……”

      陆敬成叹气,他为他的小叔感到十分不值。

      太央太央,当真对得起她浪荡的盛名。

      外面还是连天的大雨。陆敬成撑着伞,离了长垣阁。

      红绡帐里,太央侧卧在床头,裙底遮在腿上,脸色一阵一阵地发白。仲微知道,又是触及她的心事了,很是安静地盘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太央才低头,叹了一声。

      仲微道:“怎么了?还是放不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啊。”

      仲微轻轻“嗯”了一声,“这事,别让太后知道了。”

      太央扶着头,她按下乱飞的心思,打起精神,按了按床下的隔板。

      “轰”的一声,背靠的墙往左侧挪了两尺左右,显出一方空旷的石洞。

      太央跳下床,她道:“过来。”

      仲微跟着她走了进去。

      往里走,穿过道道门,便是成堆的卷轴,堆在鎏金黑木架上。

      “万显宗和罗匀,这两个人不对劲。”她说。

      仲微在她身后沉默地随着。

      “屋子里养一群人,终归是有些用处的。那两个人,好像在和陈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太央转头,在一旁的木架里翻了翻,便抽出两卷,递给仲微:

      “证据就在他们府上,我估计,现在去,还能抓个正着。”

      仲微看她,太央觉得奇怪,“怎么了,去把东西交给刑部,让他们去抓人啊。”

      男人把卷轴握在袖子里,他点头,“公主要去找他吗?”

      太央一愣,她转身往回走,“这事你不用管。”

      “所以,公主还是要去找他?就不怕去了济源县,公主也寻不到人?”

      “仲微。”太央顿了顿步子,没有回头,“我找了他一年,整整一年。”

      “陆敬成的德行,和陆修一样,我闭了眼,都知道他在说谎。”

      “别说寻不寻得到陆修,哪怕那就是个捕风捉影的消息,我也要去一趟的。”

      那是陆修的消息。太央这一年内都是浑浑噩噩,直到昨天得了这个消息,才恍然觉得有丝光亮透了进来。

      她是不会松手的,绝对不会,谁也拦不住。她要循着这道痕迹,一步一步地寻到陆修,然后把他拉回身边——

      她沉眠了整整一年的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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