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火华诗》灵芝艾草

6、第六章

　　年仅十岁的女孩站在客厅中央，她浑身湿漉漉的，她的母亲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泣，他的爸爸在窗边抽烟，吞吐出的烟雾缭绕在冷湿的空气中，面前的电视台正在播放《十岁男孩为情所迫，竟葬送性命》的头条新闻，交警介入的现场打满了马赛克，男孩母亲的哀戚声混合的偌大的雨落声。

　　“我为什么要生下这孩子，让她去祸害别人家的生命，是神灵看我上辈子作太多孽了吗！”

　　“我们家呀，根本就没那个福气消受一位天才，为什么还要连累年紫受苦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为什么当初我要执意生呢……”

　　“我就不该把自行车交给念珠保管，要不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年紫也不会害怕地晕倒……”

　　女人的眼泪透过手指缝流的浸湿了胸襟，她打理好的红玉色直发此时交缠在一起，端庄贤惠的模样不复存在，抽抽噎噎地抱怨着。

　　男人转身，掐灭烟蒂，“别哭了，待会先去医院看年紫，我会过去跟他们交谈一下赔偿金的事……”

　　女人猛的抬起脸，泪痕布满她风韵犹存的脸，“交谈什么！你以为我们家很有钱？年紫这会儿生病就要用大量医疗费，而且男孩子听说是独生子，家里宠的很，再说你以为他们是羔羊会善罢甘休么！”

　　“那你说怎么办？这会儿到哪儿借钱，偏偏念珠的奖金掉了！”男人不耐烦地回驳。

　　“掉了？”女人怨念地看着她，阴阳怪气地拉长声音道：“是啊，偏偏这时候掉了。”

　　“对不起。”

　　乌石念珠只回了一句。

　　为了躲避媒体骚扰，他们选择转移到下线附属医院，乔装打扮走后门看乌石年紫。

　　进去的时候，乌石年紫正好醒了，她平时红润的嘴唇现今皲裂破皮，脸色是病态的白，输液管缠绕在她垂在外边的手腕上。

　　她转动僵直的眼珠，干涩的声音喑哑不堪：“妈妈，我怕。”

　　女人一进去就心疼地扑过去，握住她娇小的左手，“我可怜的年紫啊——”

　　“放心年紫，有爸爸妈妈在，没人敢伤害年紫的。”男人适时地站出来，不过三十多却一夜白发急增，宽厚的下巴长出青茬，未修剪的碎发耷拉在脑袋后，以前的干净爽朗就像个错影一样。

　　“是啊，等年紫好了以后，我们带你去迪士尼玩，年紫不是最爱看童话吗，那里的公主年紫还没见过吧……”女人哽咽的擦过眼角的眼泪，一把握住她脆弱的手。

　　“我们要给年紫穿最漂亮的公主蓬蓬裙呢，年紫好好养病啊。”

　　其实他们都知道家里没多少钱了，这番话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乌石年紫微微牵动嘴角，勉强挤出一个易碎的微笑，“谢谢爸爸妈妈。”

　　“年紫只要好好活着，就是爸妈的最好愿望了。”

　　病房内的气氛沉重却又温馨。

　　乌石念珠站在门口，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

　　临近晚上，女人表面要去食堂排队打饭，实则是打电话借钱取卡，而男人早先一步处理各种紧急事情了，乌石念珠被留了下来照看妹妹。

　　静谧的病房内，乌石念珠默不作声地擦洗着花瓶，上面插着娇嫩欲滴的紫荆花。
　　窗外黑的看不到一丝光泽。

　　“姐，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血呢。”半晌，乌石年紫清浅的低声在空中缥缈开来，乌黑的长发软软地垂在肩上。

　　乌石念珠没答话。

　　“我记得姐姐最喜欢的就是紫荆花了，那个男生送了姐姐好多花，不过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死了。”

　　乌石念珠沉默着顿了顿动作。

　　乌石年紫也没在意，双眼好一会才聚焦在一起，僵硬的地蜷缩着身子，双手迟钝地抚上脸颊。

　　她拽紧手边的被子，“可是我杀了人，我居然杀了人，明明我不想在这样的……为什么罪孽深重的是我，为什么我要干这种蠢事……”

　　乌石年紫说着眼角积起泪珠，须臾，她猛烈地摇摇头，试图抹杀这个现实：“不对，杀人的是姐姐不是我，要不是因为姐姐的手链掉了，那男生也不会死……对，人不是我杀的，是姐姐的错。”

　　“要不是姐姐的话，我本来可以生活的好好的，要不是姐姐到处勾三搭四，我也不会这样了……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姐姐总会那么锋芒毕露——”

　　乌石念珠劝慰的话生生卡在喉咙，她漠着脸，收回伸过去扶的手。

　　“姐，算我求求你……”乌石年紫拱起腰，捂着脸痛苦不堪：“姐，你不是说你不想去纽约，不想离开这里吗，你去跟媒体解释……你告诉他们是你弄坏了自行车，那个岛川立时手里的手链就是你的，再去给他们父母道个歉，这样你就不用去了不是吗，也算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乌石念珠苦笑，她走过去调低室温，“为什么年紫你总是把事情看的这么简单。”

　　“那我要怎么样！人就是你杀的，与我无关，为什么我要替你担罪，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乌石年紫的精神有点失常，她瞪大浅紫色的眼眸，水嫩的眸上泪光盈盈，柔弱的让人泛起心尖尖上的疼意。

　　乌石年紫服软地哭道：“姐，我求你了，我第一次这么求你，你就这么说好吧……”

　　乌石念珠看着妹妹低声下气的恳求，她抬步走过去，轻轻拭去妹妹的泪水：“妹妹你没必要这样，反正去不去纽约我都无所谓，”她转头，鹅黄的金光洒向飘扬的纱窗，窗外的景致被黑夜笼罩，暗淡的没有生气。

　　“有什么关系，你说得对，这个罪的确该我担着。”

　　“那样也挺好的。”
　　“毕竟此刻的你像极了一位无辜的天使。”

　　她淡淡地轻声吐出，巴掌小的脸上挂着一贯的如花笑容，只是这花是沾了鲜血的玫瑰残瓣，娇艳地一点点盛开来勾人心魄，乌石年紫丝毫感触不到暖意，仿佛置身千年的寒窑里动弹不得，怔怔地望着她。
　　良久，她闭上眼：“我更喜欢别人称赞我为一位优秀的演员。”

　　窗外的紫荆花摇曳在细雨中，雨珠顺着骨朵滚落。

　　第二天，按照安排，乌石念珠陪同爸妈去给受害者登门道歉，随行的有锲而不舍的各个报刊节目记者，闪光灯啪啪的响在周遭，他们此次前来就是争先挖掘带劲的新闻加以炒作。

　　虽然司机是直接行凶的，却也是无意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他们看来，真正铸就这场事故发生的算起来应该是间接致死的乌石念珠。

　　金碧辉煌的隔间，乌石念珠一踏进门口，一个耳光便啪的落下，一位身着黑色礼服的女人脸目狰狞，她直接冲出来把乌石念珠推倒在地。

　　“你给我滚，我想看到你个杀人犯，就是因为你，我儿子……”女人精致的妆容晕开一片，红肿的眼眶充斥着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思而不得的痛楚。

　　花束掉落在一旁，乌石念珠半躺在地上，一丝淤血从嘴角流出，围绕的人每一个敢去扶一把，然就刚才那一推，她感觉背脊一阵钻心的剧痛，她撑着手臂没表现任何不适，只是捡起花束重新站起来，“对不起。”

　　乌石念珠的妈妈一心扑到这眼前的女人身上，她走上前，卑微地哀求道：“对不起，都是我管教无法，无论你现在对她怎么样我们都不会管，但我们还有一个病弱的小女儿……”

　　“呵呵，那我儿子怎么办？”女人置若罔闻，嫣红的唇色滑过冷艳的光泽：“我告诉你我要她死你说行不？就是因为多了你们这些败类家长，不好好看管自己孩子，现在反倒欺压到我儿子头上了……”

　　女人一想到自己儿子的死，神经被刺激到，她尖锐地大叫：“我告诉你们，没门！就算不追究那个司机的刑事责任，我也会要你们生活一团糟糕，不得好死！”

　　“您怎么可以这样蛮不讲理！”男人没忍住，冲动地挡上前为自己老婆打抱不平，他头上的青筋暴跳着。

　　“我蛮不讲理？那你们别来啊，赶紧滚！”女人暴躁地推开乌石念珠就要关门，乌石念珠一个踉跄再次倒地。

　　然而为了探查到更多爆料，一堆记者却故意挡着门不让成功关上。

　　乌石念珠不记得最后怎么收场的了，妈妈的苦苦哀求的场景，带着凉意的血水模糊了双眼，麻木的神经没有任何痛感可言，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混杂着各色看热闹似的的谩骂，在嘈杂的室内拥挤成一团，只有窗户外的雨声连绵不绝。

　　乌石念珠只觉身子被中空了般，她机械地重复着道歉的话，被推搡，咒骂，惋惜，这一切漫长难以休止。

　　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绝望的凄厉声，她的丈夫西装褶皱不堪，双手扶着她任她哭闹。

　　呐，看吧，这就是你犯的错——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心脏好像一点点在变冷了。

　　乌石念珠跪在地上，任由那位母亲发泄打骂，深厚的直刘海遮住了她的面部表情，额头渗出的血丝滑过眼角，一道惊雷响彻在身后，闪现了窗外乌石年紫俏丽的脸庞，外面树狂风携来暴雨肆虐着这栋住宅。
　　她在笑，她居然在笑，声声叹息中夹杂着的兴灾惹祸，那些记者移动摄像机同情地看着，没有敢一个人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是啊，她肯定在嘲笑自己此刻的狼狈吧。
　　窗外，狂狷的风儿吹散她缭乱的头发，她一直保持恶魔般恶劣的笑容，眼底的笑意从未散去。

　　放弃吧，准备好拥抱我赠送给你绝望吧。

　　悲怆的气息遍布整个正厅，压抑的啜泣是那么的不甘心，悲痛欲绝的哭喊无人理解。
　　那位母亲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眼神的希冀一点点湮灭，逐渐被绝望吞噬掉，她含恨扫了一眼周围：“为什么死的是我儿子，为什么不是你们，为什么连一点希望都不给我……”

　　女人低声喃喃，“儿子你不是说过要永远陪在妈妈身边的么，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呢……”

　　是啊，希望这种东西，光明从来都吝啬去给予。

　　众所周知，捆绑道德的舆论足以摧毁一个人的人生，何况这次范围广布。

　　不日，这次炒作内容的热度至冲头条，各个版本的接踵而来，大有报道指明说天才都是变态，恨不得追随者提她死，要不就是yy版本说姐姐喜欢上妹妹男朋友，嫉妒妹妹不如自己，却桃花朵朵开，所以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官方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选择放弃乌石念珠参赛的想法。

　　真相如何不再是人们探究的出发点，他们贪图一时的快感，恶意散播流言，这件事成了全镇人的茶后谈资。

　　乌石念珠一家背上了偿还巨债的苦闷日子，他们背着人们的指指点点不得已搬到偏僻的地下室。

　　大概一个月后，风波渐渐平息了一段时间，晚饭过后，乌石年紫擦擦嘴像往常一样，故作毫不知情地踱步哼着歌走进房间，暗处伸来一只手拉住她：“等一下，能跟我出来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