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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仇欲报求仙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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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经蓬竹县的小河会绕过郊外的村子,此时村子的几十户人家仍点着灯,时时传来阵阵嬉闹声。
春灯节是春节的尾声,也是蓬竹人当作一年中第二个春节的节日。
而村子边上,幽绿的林子旁,有一间用简陋单薄木料搭建成的小木屋正紧闭着门,屋内没点一盏灯,破旧的木门缝隙中正有一条黑色血迹,在黑夜的笼罩之下并不显眼。血迹很长,直接蔓延至屋旁的草丛里。
“虞清姑姑!”柳寒苏跑向小木屋,不安的声音被黑夜吞噬了一般,空渺而短促。
血腥味笼盖着小屋,小屋上空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黑雾,隔绝了月光。
柳寒苏通过篱笆跑进了小院,浓浓的怪味刺激着她的嗅觉,不安和恐惧蔓延心头。她单手握剑,屏息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走上台阶,推开了门。
门吱呀作响一番后,惨淡的月光瞬间扑涌到屋子里头。一个熟悉的身子正横躺在屋子中央,身上七零八落的伤口上是已经凝住了的黑血。四肢残缺破烂,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像是被充满仇恨的恶鬼撕咬了那般。虞清双目瞪大,布满褐色血丝的眼球凸出,定定地盯着屋顶,眼角边的血痕延至耳廓。
柳寒苏霎时失了声,身子一僵,几乎要握不稳剑。
还没缓冲过来时,柳寒苏身后突然响起惊恐的尖叫声,她猛地回过神来,却失手把剑摔落到地上,剑尖沾上了地上浓浓的黑血。
“啊——杀人了!”
一群村民高高地举着火把,不知是如何从暖灯融融的家里跑过乡道阡陌然后陆陆续续冲到了院子里。
“你······好狠毒的心,她可是救了你命!”在首的老村长颤抖着声音说。
“贱人!杀了她!给虞婆婆一个交代!”
“跟虞清说多少次了也不听,偏要留着这个怪物,我就说迟早会有一天出事的!”
“去死吧!”讨伐声不断。
至于为什么村民以为柳寒苏是实打实的杀人凶手,这就要把视线转移到屋檐下一个隐隐约约不被人瞧见的黑色气团,气团不断扩散它的黑霾,无形之中在柳寒苏身后氤氲着,敢情像是在柳寒苏身上散发的黑色气息。
而柳寒苏惊恐或情绪激动时,褐色的眸子就会瞬间转变成红瞳,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格外蛊人心魄,妖冶又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被村民视为一个怪物的原因。
……
和村民彻底黑脸的那天,是有几个恶劣的顽童用及其粗俗的词辱骂她和虞清。她从来没有想过粗话还能用到这个地步。于是她死死盯着那几个顽童,没有说一句话。
若非他人教予,小孩子怎么学会用这些词。
表里不一的人总能伪装得很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纷纷来巴结;但一朝春去,他们一转身便是冷眼相待,嘴巴一张一合的不是落井下石,便是颠倒黑白。
“哈哈哈哈哈,这个妖怪是不是要哭了?”他们不带一点礼貌地用手指着柳寒苏,嘲笑道。
却不知柳寒苏眸子愈发猩红,直到几个顽童发觉不对劲,拉着手拔腿就跑,却因其中一人绊倒而失足通通掉进了河里。初夏,山上积雪消融,河水汩汩,几个顽童一下子便被冲刷的无影无踪。
她还没动手呢,这几人就这么没了。
河岸一村民提着菜筐,目睹了全程。那村民凭看见柳寒苏紧攥着拳头的双手和和还没平息下去的赤红的双眼“顺理成章”将她断定为怪物。
尽管谣言不会传着传着就成了真相,但村民认为,就算她并不是什么怪物,也是因为她的“恐吓”而致几个顽童掉入河中。
有时候人对人的恶意并不需要理由。
……
好几个火把被扔到墙边,熊熊烈火一下燃起。
柳寒苏正要干点什么时,突然,屋后的树林响起一阵阵麻雀的叫声,树林上空腾腾飞出了一群鸟,几个黑色的影子徐徐从林子中排成歪歪斜斜的几点队走了出来,黑影子越走越多,最后跑了起来,猛的扑向墙边那一小片火海,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和诡异的笑声从火海中传了出去。扑上去的黑影子越来越多,竟活生生的把火压灭了。
“这······这是,死尸啊!!!”
“这个怪物居然会操纵死尸!”
几个村民惊恐地大叫起来。脚步声迭起,凌乱如一地鸡毛。
墙边的火因黑影子接连的扑腾熄灭后,没被烧成碳的几个便朝举着火把的村民走过去,连带着歇斯底里的嘶吼。好一副恶鬼索命的景象!
“快把火把扔掉!”柳寒苏大声喊,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虞清,捡起黑血滩上的剑,冲了重重包围。
可村民根本不听,反倒是是举着火把对着这些黑影子,火把顺势照明了死尸的狰狞模样,一群人被吓得腿软。
自找苦吃,自找惊吓。
“啊啊啊啊啊啊——”
几个黑影子朝着村民手上的火把扑了过去,顺带着也把人扑倒了,火把掉落到地上,连带着活人和死人一同烧了起来。
“大家快把火把扔掉,他们想要的是火!”
然而只有个别村民尖叫着扔掉了火把,往四周逃蹿。
“你这怪物,耍的什么手段,害死了虞清,是不是还要把整个村子给灭了!”那老村长颤颤巍巍地道,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往后退。
“姑姑不是我杀的,这些东西也不是我叫来的!”
一派德高望重模样的老村长,在平日里正是他指控村民各种法子排挤虞清和柳寒苏。
“撒什么慌,你来这里之后害了多少人你还不知道吗?你招来的邪气把我孩子害成了什么样子!”
柳寒苏曾与这大娘说了很多遍,那孩子在清明贪玩深夜回家时被邪物吓到的。
但大娘永远只会说:
“那还不是被你这个邪物吓的吗?”
……
多说无益。但此刻柳寒苏也手无足措,她想回屋子里拿走一些必要的物品和带走虞清的尸体。
“别废话了,把她给烧了!”
“说不定她正是那些死人变成的……”
“大伙儿快把火把扔她身上!”
“扔她身上!”
“为虞清报仇!”
一时间,昏黑的院子被抛到半空的火把点亮,柳寒苏正往回走,反应极其迅速,奋身一跃到了屋顶,那些个火把便“嗖嗖”地落到了屋子里,噌的被点燃,一群群死尸汹涌地扑过去,噼里啪啦的,火势变得更大了。
这春灯节,本应亲人相聚共进晚饭的繁忙日子里,而在柳寒苏刚进入屋子时,先是一人惊奇发现,随后他们出现在这里,要讨伐她的罪名,要杀了她为虞清报仇。
“烧死她!”村民不知道从哪个人家里抱来了一大坛酒,几人合力地往燃烧着的屋子抛过去。
浓浓的黑烟布盖着天空,屋后源源不断的死尸冲向火海。
这大火蔓延整个村子的趋势是抵挡不住的了。她仓忙逃出火海后,再度回望那村庄,村庄正被烈焰滚滚吞噬着。
村子难逃一灭,虞清尸首也葬身火海。
这一莫名其妙发生的事让她浑身发抖,心里头却是无比的镇静。
柳寒苏迅速回到蓬竹县河弯的杨柳树下,找回那个箩筐。那稻草编织的假人正被几个孩童扯着玩,稻草被扯得蓬松了,细细碎碎的草屑落到地上。一不小心,假人便掉到了河岸边,操心了半天的爹娘把正要下去捡回假人的他们拉上来,连哄带骂的回了家。
柳寒苏捡起箩筐,箩筐底斜插着一个银钗,是虞清时常戴在头上的。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失约,姑姑也许不会惨死,但,也许她们两个会一起被害死。
柳寒苏抱着双膝坐在河岸边,垂下眸子,水面上涟漪连连泛起,看到河流上游来的河灯,有几个被卡在了河弯的杂草处。她安静地擦干了眼泪,把那堆杂草拨开,几个河灯便又随着潺潺流水而去。顺水东流的,除了河灯,还有几根柳条。
借着月色,她抬眸看到了杨柳树顶被削平了了几许。
或许,那人想杀的是她们两人。而有人故意把杨柳裁短了,好让她早点回去,以好一刀毙两命。
蓄谋已久的谋杀。
但她们两人只是等闲小辈,直接杀了也绰绰有余,怎么还用大费周章搞这一出。
借此锻炼自己的策谋?
看到木剑沾上的黑血,柳寒苏凝神,把掌心悬空覆在木剑上,凝心聚力施法术。
愣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法力太低了,虽然虞清教了许久,可纵使她天资再厚,真正能施展出来的也只是点皮毛。
木剑被随手放在河边,河水随着夜风荡漾,一下便打湿裙襦,木剑上的黑血也渐渐被冲刷干净了。盏盏河灯绽在河面上,随河水起伏跌宕。那么多盏,那么漂亮,却没一盏来自于她手。
那便现在放一盏在心河,许下报仇的心愿吧,她想。第十八个年头的春灯节,她失去了身边唯一的亲人,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该何去何从呢?
柳寒苏躺在河岸的草地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晚风拂过河面,带来湿润的水汽,灌溉在柳寒苏身上。
柳寒苏睡得很浅,天还没亮便醒了。
洗了一把脸,清醒了许多。昨夜入睡前想了许久,小时一场大病过后,虞清一直让她勤修法术,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如今虽具皮毛,但也是参加仙门比试的一个契机。
她拿起身旁的木剑便出发,司南佩随着她的动作在腰间轻轻晃动着。
春灯节前后,大街小巷皆是热闹非凡。天刚亮,蓬竹县又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的一幅景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人像野郊那片蓬勃生长的竹林一样,风吹不倒节节高;又如流过村子向东奔去的河流,永远不停歇下耕耘岁月的脚步。
柳寒苏一路走来,打听了许多消息。明儿入门比试的最后一天,她必须在今晚前赶到集云山脚。
身上盘缠并不多,碎银几两,但也能勉强支撑着行程。
清晨启程,黄昏之时便抵达了集云山山脚附近的一个客栈。小店里住的都是些江湖侠客和颇有修为的道士。
“请问还有空房吗?”柳寒苏道。
“有有有!”掌柜热情地道。
这掌柜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每逢仙门比试之际,都会把客栈平时闲置的杂物房收拾整齐,安置好各种物品,应付这几日极大的客流量。
夜晚,油蜡已被燃起,房间里的窗被木棍支起,夜风习习,灌入了这间小客栈。柳寒苏裹紧了外衣,望着客栈旁江上的星点渔火,以及挑灯站在岸边的妇人。
幼时的记忆早已不清,她记得的只有虞清亲切的笑容。
十几年前的倒春寒,虞清在发现在街边小巷里冻得蜷缩成一团的她,手指划伤流出的血已经凝结。虞清将她带回去,抚养长大。
“央央,明儿大雪,快过来看看这件新衣服!”
“央儿,这个司南佩送给你,生辰快乐!”
她的生辰是虞清见到柳寒苏的那天。
“小央央,今儿赶集,看这发带是否合你意?”
“央央,今天早点回来。”
虞清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央央。
央央,取自“盎”。祈祷她的将来是一路的春意盎然,蜂蝶留连舞,冰雪下百川,春暖花开时,花意逗笑颜。
“很多年前,我在一个梅花林子出生。我的祖父出自仙门,我从小习得仙术;很多年后,祖父被以叛门剥去仙名,流放山野。我没能陪他一块儿,却能时时收到他的信,信上说他过得很好,他说那边的泉水清甜,鱼虾肥美,他爱住在竹林的小木屋,听雨听风,一蓑烟雨任平生。”
“不久后,家中突发变故,我不得不离开那里,寻找新的落脚之处。那时我想到祖父,于是我一路打听,来到了蓬竹县,遇到了你。央央,我们真有缘分。”
昔日的温声在柳寒苏的耳边回荡起,沉静下来时,她的记忆敲响了积满尘灰的古钟,尘灰抖落,四面雾起,柳寒苏在雾里,又听到了虞清柔声细语。
温柔如风,掠去尘埃。
初识,虞清尚较年轻,柳寒苏亲切唤她为姑姑。
姑姑教她修仙术,学武艺,学会自保,保护弱小。
“央央长大后,我们一起四游,当两名逍遥自在的游侠,互一方百姓,守一方安宁!”
如今只剩下柳寒苏一人了。
胜比亲人,胜似朋友,这段忘年交濡润了柳寒苏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