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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扶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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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藜也算得上是在风浪里闯荡过的人了。
遥想当年,她曾在地府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苦熬了数载,那儿阴气沉沉,仿若九幽炼狱一般,孤魂野鬼四处游窜,时不时发出阵阵阴森的嘶吼,端的是恐怖至极,每一寸空气都好似凝着寒意,能直直透入骨髓。
所以在那样的绝境中磨砺了许久,如今的沈藜对鬼怪之类的早已没了半分惧意。
更何况,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明明白白是个大活人。沈藜心底陡然涌起一股好奇,就想着走上前去,跟这人唠上几句,探个究竟。
哪成想,那人瞧见沈藜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模样,反而一步步朝着自己逼近,竟吓得慌了神,转身拔腿就跑,脚步踉跄,像是被什么猛兽追赶似的。
沈藜见状,下意识地抬腿就要追过去。恰在此时,一个身影匆匆忙忙闪了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藜定睛一瞧,来人正是这春满楼的老鸨金姨。
金姨瞧着沈藜满是疑惑的眼神,赶忙先开了口,连声道:
“医女大人,您可千万别追啦。那人啊,不过是咱楼里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平日里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我瞧她可怜,才收留她在这儿干些倒夜香之类的粗活儿,好歹有口饭吃。她整天神神叨叨的,您大人有大量,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其实,就算没有金姨这番劝阻,沈藜也不会跟那姑娘计较。
只是,她心里总归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那女子站在自己门外,瞧那模样,像是有满肚子的话要对自己讲。
虽说夜色昏暗,沈藜看不清她的眼神,可不知怎的,就是莫名觉得熟悉,仿佛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似的,那种熟悉感如同一缕细丝,轻轻拉扯着她的心。
回到厢房之后,沈藜还惦记着这事儿,就连睡梦中,眼前浮现的都是那双眼睛。
那女子的双眸里,满满的都是倾诉的渴望,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就像沈藜小时候送给表姐杨海珠的那只小猫的眼睛,透着灵动与无辜。
说起杨海珠,那可是沈藜幼年时最要好的玩伴,两人一块儿嬉笑玩耍,度过了许多无忧无虑的时光。
想着想着,沈藜睡梦中的双眼,竟不知不觉幻化成了杨海珠的模样。
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也是这么一眨一眨地望着自己,表姐杨海珠还伸出小手,一个劲儿地催促沈藜陪她一块儿玩,那画面温馨又美好。
没等沈藜牵上杨海珠的手呢,几个丫鬟冷不丁冒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把两人强行分开,各自抱走了。
那时的沈藜哭得惊天动地,拼命挣扎着想去找杨海珠,可她当时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子,哪能挣得过那些身强力壮的丫鬟呢?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杨海珠的身影越来越远,到最后,只模模糊糊记得杨海珠冲着自己喊出的最后一句话:“阿藜,你可要记得来找我玩呀。”
谁能想到,这一分别,竟然就是永别。此后的日子里,沈藜时常想起杨海珠。
睡梦中的沈藜心急如焚,满心想着冲上前去救杨海珠,可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挣扎,最后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会儿正值寒冬腊月,天气冷得刺骨,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
沈藜从梦中惊醒,却惊出一身冷汗,汗水浸湿了衣衫,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她披衣起身,推开窗户,想透透气,让自己清醒清醒。
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吹散了些许困意。
却见春满楼的后院里,姑娘们都早早起了身,正有条不紊地忙着各自手里的活儿,叽叽喳喳的声音隐隐传来。
昨晚见到的那个半张脸满是疤痕的女子,这会儿正在后院刷洗马桶,动作机械而麻木,眼神空洞,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已麻木不仁。
沈藜下意识地想仔细瞅瞅她的面容,恰在此时,一个身影闪了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沈藜一看,原来是老鸨金姨站在窗前。
金姨一脸焦急地催促沈藜赶紧洗漱,语速飞快地说道:“附近官府派人来调查事儿了,要您出去配合问话,您可别耽搁了,赶紧的。”
沈藜不敢耽搁,匆匆洗漱收拾妥当,便快步走了出去。
来到春满楼前院,只见三名骁骑卫已经到了。他们一眼瞧见沈藜,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说说尸体。” 那语气生硬得很,像是带着几分不耐。
沈藜赶忙走上前,应声道:“紫荆的尸体上有两道刀伤,一道在腹部中央,另一道在……”
“停停停!” 其中一名骁骑卫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提高了音量吼道:“我问你尸体去哪儿了?”
沈藜一听这话,不禁微微一怔,心里满是诧异。这尸体昨天不是已经直接运往衙门解剖了吗?
按常理说,这会儿应该好好地存放在义庄才是,怎么会问自己尸体去哪儿了呢?她眉头紧锁,满心疑惑。
那几名骁骑卫见沈藜一脸惊愕的模样,还以为她是故意装傻充愣,顿时火冒三丈,其中一人甚至迈步上前,就要捉拿沈藜,恶狠狠地说道:
“义庄的仵作说,今天一大早,有个自称郡主府上的女医,把尸体接走了。” 那语气仿佛沈藜就是罪魁祸首一般。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几名骁骑卫还没来得及捉拿沈藜的时候,一个小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扯着嗓子高喊:
“不好了,卫小侯爷门口有人抱着尸体大闹,统领命我来通知你们,赶紧去支援。”
众人一听,哪还有心思管沈藜,立刻拔腿就往卫府奔去。沈藜心里好奇,也跟着人群快步跟了上去,脚步匆匆,想一探究竟。
好在小侯爷的院子离春满楼不远,就隔着几条街,没一会儿,众人就赶到了。
此时的卫府门口,早已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今儿个可是卫小侯爷迎娶长平郡主入门的大日子,卫府门口张灯结彩,红绸飘舞,大红灯笼高高挂,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与平日里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
然而,在这一片喜庆之中,却有一个白衣女子,正跪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具尸体,显得格格不入,仿若一道刺目的伤疤,硬生生地划破了这喜庆的氛围。
那女子正是扶桑,只见她哭得肝肠寸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活要卫府给个说法。
她边哭边控诉卫小侯爷欺压她和胞妹紫荆,还说卫小侯爷杀害了胞妹后就逃之夭夭,声称就算死在这儿,也要为胞妹讨回公道,那凄厉的哭声让人听了心生不忍。
卫府的家丁见状,想要上前捉拿扶桑,却没想到扶桑早有准备。
她竟然在自己和紫荆身上浇满了油,手里紧握着一个火折子,大声叫嚷:“谁敢上前,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那决绝的模样,让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卫府的家丁顿时犹豫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为难。毕竟再过一个时辰,长平郡主就要入府了,要是误了这良辰吉日,可怎么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沈藜站在一旁,暗自思索。她隐隐约约记得,前世好像发生过类似的事儿。
当时她只记得长平郡主入府那天,有个女子在卫府门口自尽了,引得众人议论纷纷,都骂长平郡主是个克夫的扫把星。
沈藜想着得赶紧上前阻止才好。
恰在此时,卫小侯爷从府里走了出来。只见他那模样,分明是刚睡醒,脸上还留着红红的唇印,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狼狈得很,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
他一见到在门口闹事的扶桑,便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小娼妇,你竟敢冤枉我杀了你妹妹?快把春满楼的金姨叫来对质,昨天是哪个贱女人杀的你妹妹,你难道不知道?冤枉我,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贱女人给我抓起来。”
骂完,还狠狠踢了旁边几个呆立的家丁一脚,家丁们疼得呲牙咧嘴,却又不敢吱声。
那几个家丁见卫小侯爷发了话,只好壮着胆子,想要上前捉拿扶桑。谁料,扶桑性情刚烈,毫不犹豫地直接点燃了身上的油。
刹那间,火势熊熊而起,迅速蔓延开来,瞬间将扶桑与她怀里紫荆的尸体一同吞没,火光冲天,热浪滚滚。
扶桑在火中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呼喊:“卫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声音仿佛要穿透灵魂,让人不寒而栗。
随后,伴随着女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围观的百姓吓得四散奔逃,现场乱成了一锅粥,哭喊声、惊叫声交织在一起。
沈藜见状,顾不上别的,连忙和众人一道,手忙脚乱地抬水灭火,汗水混着烟尘,糊了一脸,眼睛被熏得通红,却也顾不上擦拭。
待火势终于渐渐熄灭,现场只剩下两具烧得焦黑的女尸,紧紧相拥,那场景,凄惨得让人落泪,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怨。
而卫渊呢,在看到扶桑点火的瞬间,便吓得转身逃窜,嘴里还骂骂咧咧:“一群疯婆子。” 那胆小如鼠的模样,与他平日里的跋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藜上前帮忙收拾两具女尸,不经意间,发现扶桑的左手臂上好像有个纹身。
她心里一惊,顿时冒出一个猜测。
只可惜,此时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根本分辨不出那纹身究竟是什么图案,这让她心里一阵懊恼。
沈藜又想起紫荆,想去查看她的左手臂是不是也有纹身,无奈两具女尸都烧毁得不成样子,根本无从辨别,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就在沈藜失望之际,却在紫荆的鞋子里发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沈藜心里一动,趁众人没注意,迅速将其揣进袖中,动作敏捷而隐蔽。
待回到没人注意的角落,沈藜才将那东西从袖中取出,放在手心仔细摩挲。这东西圆润光滑,显然是一颗鲛珠,在微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沈藜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昨晚,她向长平郡主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推理过程。
“紫荆的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位于腹部中央,这处伤口颇为奇特,伤势很轻,伤口形状比较规整,长度大概只有一寸左右,切口边缘整齐,两侧的皮肉仅仅微微绽开,出血量极少,这般程度的创伤,显然远远达不到致命的程度。
通过对伤口的角度以及细微痕迹进行严谨的推断,可以得出结论:这是凶手双手紧握着匕首,在一种慌乱不安却又没使多大劲的情况下仓促刺下的。
这一伤口的特征,恰好与沈归荑所描述的情形相互印证。
而胸口左侧的那处伤口,相较之下则有天壤之别。
伤口的入口处,皮肉呈现出向里凹陷的状态,形成了一种不规则的椭圆形状,周边的皮肤也微微泛起褶皱,仿佛是遭受过强力挤压一般。出现如此独特的伤口形态,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刀伤乃是紫荆自行刺下的。
毕竟,当一个人自己手握凶器刺向身体时,发力的角度和方向完全由自身操控,这与他人从外向内捅刺所造成的相对平整的创口边缘有着本质的区别。”
至于沈归荑一直反复提及的有人推搡她,以及房间里有鬼之类的言论,实际上从一开始,沈藜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破绽。
房间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鬼,而是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扶桑。
从事件的起始阶段,扶桑就悄然隐匿在厢房之中。
当她推了沈归荑一把后,刀顺势刺进了紫荆的身体里。可想而知,在那一瞬间,鲜血必然会如泉涌般喷射而出。
而扶桑当时距离如此之近,身上必然会被飞溅的鲜血沾染。
为了设法洗脱自己的嫌疑,她佯装成刚刚打开门发现紫荆倒地的模样。
毕竟在当时那种黑灯瞎火的环境下,紫荆突然倒地,沈归荑和卫小侯爷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紫荆吸引过去,根本无暇顾及打开门的扶桑其实早就藏身于房间之内,而非是从外面刚刚进入的。
她上前抱住紫荆的举动,实则也是为了巧妙地掩盖自己身上原本就已经存在的血迹。
然而,沈藜从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起,便留意到了扶桑的异样。
原因就在于扶桑身上的血迹呈现出喷洒状的分布形态,这种血迹形态只有在近距离接触尸体,并且是在尸体被杀的第一时间才有可能形成。
只是沈藜心中始终执着于探寻这两姐妹自杀背后的深层缘由,可惜最终还是未能及时阻止悲剧的发生,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