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决心杀女破局 ...
-
“即便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定安侯世子就比思漓小两岁,正是不服管教的年纪,也可扰地安定侯府家宅不宁。”卢夫人说着,反倒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只要沈思漓争气把持住侯府,她儿子将来仕途能坦荡些。
沈逸行猝然想起五妹妹那双极有灵气的眸子,幼时还喜欢跟在追在他屁股后面稚声喊哥哥。
只可惜,这般少女心性的闺阁女子哪个不想嫁得如意少年郎?圣旨已下,她怕是不得不嫁给粗鲁蛮横的武夫了。
沈逸行目光流露出怜悯地神色,道:“母亲莫不是忘了,高侯爷杀人如麻煞气过重已经克死两位妻子了,这才让京中贵女对他避之不及,倘若定安侯果真克妻,亦或是定远侯眼里揉不得沙子……那思漓实在是凶多吉少……”
沈渊摆手,说出自己局势推断,卢夫人闻言大惊失色,惊呼道:“定安侯可是王皇后的姑丈呀……”
“正是如此,陛下才有了忌惮之心。”沈逸晋看向卢夫人,温声解释道,“定安侯护送舒王不力,致其身负重伤命悬一线,好在是救回一条命,可人算是废了。”
“舒王和陛下那是幼时相互扶持的情谊,陛下荣登大宝少不了舒王出谋献策,想必陛下对定安侯早已不满。”
沈逸晋又道:“陛下登基不过三年根基尚且未稳,如今太子立了王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王皇后背后又有太宜王家和定安侯,更是不得不防。”
沈府的长子长孙沈逸晋,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着茶白翠竹缂丝织锦长衫,头冠卷纹镂花岫玉冠,性格肖父清冷正直,刚正不阿。
其父沈府大老爷沈濯,被贬官之前任五品上御史中丞,现任幽州司马。
母亲詹氏家世不显,不过普通门第,与沈濯自小青梅竹马,婚后一年诞下长子沈逸晋,生产时伤了身子,大夫断言难以再有子嗣。
沈大老爷为免爱妻伤心,便立字据上达族老,立誓自己往后纳妾收房狎妓便让出通身家产,逐出族谱。
当时还在世的沈老爷子抄起拐棍怒追沈大老爷三里地,邱老太太甚是不满想要为难詹氏,几次三番皆被沈濯挡了回去。
只好把气撒在另一个儿媳妇卢氏身上,借着孝敬婆母的名号没少折腾卢氏。
这样深情不纳妾还会维护妻子的男人,世间少有之。
沈思漓也曾心神往之,奢望以后的丈夫能如大伯父沈濯一般,没承想造化弄人……
“咱们家嫁个女儿帮着陛下牵制定安侯府,这不应该有赏才是,又为何说陛下不会再重用夫君和大老爷?”卢夫人攒紧了手帕。
沈逸行正色道:“因为沈家势弱,高家看不上。倘若沈家将来地位了然,两家不计前嫌,陛下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卢夫人琢磨着这门婚事于沈家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忙不迭问道:“这……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今圣旨已下,若求到皇家跟前难免会引起陛下对沈家的不满。”沈逸行十分为难。
“可惜了,废了一份助力,”沈渊想起幼女,重重叹了口气:“原打算待明年春闱,给思漓挑个家底殷实的进士,也不算亏待了她。”
沈逸晋向沈渊拱手,郑重道:“二叔,旁的什么官声、前途、旧怨都还好说,只要沈家子弟能有出息,尚能有一条出路。”
“怕就怕在,东阳长公主看出陛下所思所虑,想借沈家女儿给陛下献投名状这事,于沈家而言怕是要骑虎难下了。”
“何出此言?”沈渊倾身问道。
“姑母早逝,只留下了东阳长公主这一个血脉,沈家便是她的母家倚靠。”沈逸晋指节分明的骨指敲响桌几,声音渐冷,“若她只是当个皇家公主,天子身边有人帮着说话,于沈家而言大有助益。”
“倘若东阳长公主醉心权术干涉朝政呢?据侄儿所知,东阳长公主屡次进言提拔寒门,那些寒门子弟对长公主感恩戴德,倘若一朝势大,那孤舟难行的沈家可脱不了干系,少不得要被各方势力针对。”
只要是为新帝效力,不过是舍弃个女儿,沈家可以不计前嫌与高家化干戈为玉帛。
可要是东阳长公主干政,非但为儒士所不齿,那沈家也决不能与其站在一条注定会翻的船上。
沈渊目光森然,他绝对不能容忍东阳长公主利用沈氏身家性命凝化为玩弄权术的手中利刃。
“这门亲事便断不能成!”沈渊挥袖将茶碗扫落在地上,扶案而起,冷声定定说道:“沈家怎么来的胤都?那是前头那些个参与党争的都死绝了这才有沈家的一席之地,沈家能有今日可不是靠她长公主的提携!”
“圣旨已下,不结便是抗旨。”卢夫人忧思道。
沈渊语气决绝道:“定安侯高靖远克妻,沈家五姑娘沈思漓暴毙,便可解沈家之困,保全沈家名声。”
只要沈思漓病故,不必受东阳长公主掣肘,也不必费心与定安侯周璇,忍受政敌变女婿之恶。
既守住沈家了颜面,且可稳固自己文官清流中的地位。
这也是最优解局之法。
百利而无一害。
就算陛下问起,只需悲恸伤感一番,怪罪高靖远把自己女儿给克死了。
沈渊纵然心中极其不舍,为了全族,他自己都能舍弃更何况是幼女。
沈逸行急忙起身劝阻:“父亲三思啊,五妹妹还小!”
“二叔,思漓何其无辜,我们可以再商议看看能不能从中斡旋。”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沈家养她一场,能够以死保住沈家全族是她的福分!”沈渊不由分说的甩袖离去。
沈逸晋蹙着眉,心绪不宁。
……
正厅背墙空心檀木长桌下,沈思漓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她死死捂住嘴,试图咬紧牙关遏制喉间恐惧。
耳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留下一阵长啸的耳鸣。
泛白的指尖已深陷掌心,浑身冒出冷汗。霎时间,她如坠冰泉,寒彻刺骨的冰水灌入口中,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水压霸道地挤压肺腑,浓烈的窒息感叫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皇帝玩弄制衡权术,哪怕沈渊再不情愿,也能咬牙忍受不公待遇。
那凭什么长公主弄权,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决定她的生死。
是,她的亲生父亲,没有丝毫犹豫,决定要杀她。
哪怕多考虑一会儿也好。
然而,并没有。
原来父亲是真的不爱她。
她这十五年,为了‘凭什么’这三个字长了太多教训。
凭什么父母偏爱姐姐,凭什么下人对她冷眼相待,又凭什么随意决定她的生死!
与沈渊眼里,牺牲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之女跟死掉一只豢养多年的狸奴无甚差别吧。
待她死后,沈府对她闭口不提,渐渐忘却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一滴清泪划过脸颊,沈思漓苍凉冷笑。
是了,合该知道的。
生在官宦之家,女子都是要被抽去三魂七魄,自小便灌输家族荣辱。削肉剁骨化为一身秽血肉泥埋入族祠地基以血肉精魄奉养家族,求得父族兄弟官运亨通,登台拜相,名垂青史。
史书之上不曾留得半点这些女子存在过的痕迹。却要她们为了亲族官声、文人清誉、仕途利益,奉献牺牲活生生的性命。
荣辱与共。
荣,沾不得手中权势,辱,倒是会拉着人共沉沦。
人命,哪里比得上东风青云的高座。
不,不对。那万人俯拜的位置,就是用无数蝼蚁的血污白骨堆砌而成。
可是蝼蚁也想活下去啊……
活下去——
不甘心——
她不断告诉自己,沈思漓,要冷静。
冷静下来。
想想阿娘,她的阿娘还在等着她回去吃清甜多汁的梨子,那是阿娘特地给她留得。
阿娘时常念叨着戎北草原和边关飞雪,自己答应过阿娘的,要带她回家找到家人。
她脑中闪过逃跑的念头。
逃,逃离这里。
她又再度陷入绝望之中,能逃到哪里去?
血脉至亲要她性命,被人发现有逃跑意图,只会死的更快。
哪怕带着阿娘逃离沈府,凭着沈家权势她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到就会被抓回去,更遑论没有路引哪怕侥幸逃出胤都城也无路可走。
沈思漓无力地瘫坐在地,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主宰不了命数,她和阿娘的生死都被父亲狠狠捏死在手中。
可、可若是父亲新丧呢……
沈思漓像是溺水者抓住水面浮木窥得一丝生机,父亲想要她死,她为什么不能让沈渊死呢?
只要沈渊死了,卢夫人为了儿女前程也不得不让她活着去搏一搏侯府权势。
沈思漓抽出袖口小镜,探出缝隙,确定无人经过后迅速钻出桌洞。
她脚下虚浮无力,才走出四五步便踉跄一下几乎摔倒,好在及时扶住游廊红柱。
沈思漓抬头远眺天际,灰蒙绵密的云团强势笼罩住天光。还不到申时,天色已然昏暗,一阵大风带着潮气刮过将树叶吹得簌簌响。
她不敢再做停留,避开丫鬟小厮绕远了路从偏僻小道回了听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