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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星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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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天空没有一片宁静,随着零点钟声越来越临近,外面的鞭炮声也越来越响,几乎掩盖了整个房间。
安言听着“回家”两个字,从于述飞怀里挣脱,红着眼道:“这就是我家。”
一句话刚说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滑下来。
于述飞压着呼吸,心如刀割,想要再次抬起手,却又强忍了下来。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是毛鬼的声音。
“于哥,出来一下。”
于述飞迟疑半天,最终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说:“等我一下。”
说完开门出去,又把门带上。
毛鬼见他出来,立马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人说:“他报警了。”
于述飞神色不变,看了一眼背后的房间,对毛鬼说:“一会儿带她去你家,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可是……”
于述飞拍了拍毛鬼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没事。”又看着他的那几个兄弟说:“叫他们先回去吧,一会儿警察该来了,你陪着安言。”
毛鬼点了点头,随后又去给几个兄弟道了谢,招呼他们先回去。
这时,躺在地上的韦治像是缓过气了,盯着于述飞放出一句狠话:“我要告死你。”
于述飞看也没看他一眼,又推门进了安言的房间,对她说:“这不安全,你收拾收拾,先跟着毛鬼去他家,我晚点来接你。”
“你去哪?”安言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去趟派出所,你先别出来,等我们走后你再出来,毛鬼在外面。”
说着就要开门出去。
“于述飞!”她着急地叫住他,眼神里尽是担忧和不安。
他淡淡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你先收拾行李。”说完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派出所来了人,不久后,医院也来了人。
临近11点,世界才终于安静,一眼望去,只剩漫天烟火。
安言跟着毛鬼回了家,一路沉默!
*
毛鬼把安言带到妹妹的房间,给妹妹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安言知道他去哪,也没多问,已经够乱了,她不想再添乱。
毛鬼的妹妹只有13、4岁,见哥哥带了个女生回家自然是满心好奇。联欢晚会也不看了,就看着漂亮姐姐。
一会儿问和哥哥的关系,一会儿问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一会儿问怎么和哥哥认识的。安言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心里想的全是外面的情况。
还有不到20分钟零点钟声就敲响了,安言心里越来越慌,见毛鬼还没回来,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后那边才接起。
“毛鬼,那边怎么样了?”她迫不及待地问。
“额……还在派出所,你先睡,不用等我。”毛鬼支支吾吾地说。
“会不会有事?”
“放心吧,不会有事。”
“我想过去看看。”
“别,安言,于哥交代了,你就在我家,哪也不去。”
毛鬼又安慰她说:“放心吧,蓬镇我朋友多,不会有事的,你先睡,有什么需要的找我妹。”
挂了电话,马上就要进入零点钟声倒计时,安言一个人走到房外,朝着一个方向望去,随着一片烟火点亮天际,她听见电视里大声地数着“10、9、8、7、6、5、4、3、2、1……”
“砰”地一声,华夏大地终于迎来新篇章。
那一刻,她再也没忍住,用尽全身力气朝派出所方向跑去。
一路寒风刺骨,却不再害怕和恐惧。
长期以来内心的脆弱和敏感,仿佛也在那段黑暗的奔跑中被抛之脑后,逐渐远去。
刚到派出所门口,安言就见到了坐立不安的毛鬼,见他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叹气,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怎么样了?”她气喘吁吁跑过去问。
毛鬼见她出现在这里,一脸惊讶:“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安言着急道。
“哎哟,你一个小女生能帮什么忙!”毛鬼推着她,“赶紧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我不会回去,除夕夜你们都在这,我怎么能自己回去睡觉。”安言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再说了,我是当事人,就算我回去,警察也会找到我了解情况。”
听她这样一说,又见她这么着急,毛鬼也不再坚持,便让她留下一起等。
安言望着里面问:“现在什么情况?”
“应该还在问话,了解情况。”毛鬼抓了抓脑袋,“其他事好办,但如果那男的坚持要告于哥故意伤害,就比较麻烦一点。”
“他伤得重吗?”安言有些窘迫地问。
“你说呢?于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满脸都是血,听说牙都掉了两颗。”
毛鬼说得一脸轻松,安言的心跳却已经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宁愿开门出去,宁愿像上次一样挥刀乱砍也不会把他们牵扯进来。
终归还是自己太懦弱……
想到这里,犹豫了片刻,安言突然拿起手机拨了通了姑姑的电话。
第一次,被挂断,又打,又被挂断,再打,还是被挂断……
毛鬼见她焦急地一次又一次按键,便问:“你给谁打电话?”
“我姑姑。”她说。
数次打电话都无法接通。安言只好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果然,不到一分钟,电话便回过来了。
安言站到一旁和电话那头说了好些话,毛鬼听不清具体说什么,只见她一会儿心平气和,一会儿态度强硬,仿佛是在和对方谈判交涉。
通话结束后,毛鬼立马问:“怎么样?”
“我姑姑明天一早赶过来,应该问题不大。”安言看了看里面,此时脸上已无半分慌乱之色,“我进去找派出所同志主动交代一下情况,你在外面等我。”
毛鬼有点没反应过来,赶紧拉住她问:“安言,什么情况?先说清楚。”
安言勉强笑了笑说:“放心吧,我和我姑姑谈好了,她明天一早来处理,我先去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了,以免耽误时间。”说完转身就进去了。
毛鬼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皱,满脸疑惑。他觉得眼前的安言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还是几个小时前在电话里被吓哭的那个女生吗?
在派出所里,安言见到了于述飞,此时应该已经结束了问话,正一个人单独待着。于述飞见她进来,想要起身过去,又立马被一名同志叫住了,两人只做了短暂的眼神交流。
安言跟着一位民警同志进了一个房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包括去年转学去荣县后,韦治对她动手动脚,对她说一些暗示性的话语,在她的房间安摄像头等等事情。
出来时已经是凌晨2点,毛鬼还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赶紧迎上来:“怎么样?见到于哥没?”
安言被里面的暖气吹得满脸通红,身体闷得慌,出来后一股冷风袭来,瞬间清醒很多。
“进去时看到一眼,出来时没见到了。”她说。
“那现在怎么办?”
“在这等着吧,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姑姑一早就会赶来。”
毛鬼哈了一口气说:“要不你回家睡一会儿,我在这等,怪冷的。”
安言望了一眼四周,热闹散去,这个除夕夜彻底宁静。她摇了摇头:“一起吧,回去也睡不着。”
毛鬼看了看她,顿了片刻后道:“安言,我感觉你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安言问。
“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安言在寒风中笑了笑:“是吗?”
她看了看身后的派出所,思绪回到了于述飞给她丢来一把钥匙的那天晚上……
如果当初他知道将来有一天,他会因为面前的女孩在派出所度过除夕夜,他还会扔来那把钥匙吗?
气温越来越低,安言和毛鬼只好在原地来回走动,以保持身体的热度。
就是在那晚,安言知道了毛鬼和陈白的故事。
“如果不是于哥,我现在估计也在里面呢!”毛鬼突然说。
安言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3年前,我抢了于哥的手机,被他抓住了。”毛鬼回忆起两人相识的往事,“于哥原本想报警,但当时我直接被吓哭了。于哥可能是看我年纪太小,又听我说了家里那些事,就放了我一马,后来竟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干。”
安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3年前,那时候你才16岁?”
毛鬼难为情地笑了笑:“还不到呢!于哥当时也才17岁。”
“他这么早就出来干活了?”
“就是那一年吧,我抢他手机的时候,他也才刚刚开始赚钱,所以拼了命也要追到我。”毛鬼回忆。
短短几句话,却让安言的心情如乌云般沉重,像是瞬间把她拉回到三年前于述飞的生活中。
她又想起于述飞父母的事,应该也就是那段时间。
听毛鬼说,他跟着于述飞不久,陈白也来了。
陈白老家在一个山沟沟里,父母都是农民,那年刚过完年,陈白就一个人到荣县来找工作。没技术没文凭,年龄又小,只好挨家挨户问哪里需要招工,最后走到于述飞店里时,于述飞见他瘦小,整个人饿得没精神,衣服也单薄,就收留了他。
安言听着毛鬼的话,一言不发地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那个除夕夜,寒冷又漫长,但星空璀璨又明亮!它充满了暴力和恐惧,但也流动着无声的温柔和浪漫!
*
大年初一早上,天蒙蒙亮就有一批又一批的行人去庙里上香,安言和毛鬼在派出所门口靠着墙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全身上下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行人的脚步声将安言吵醒,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勉强强站起来,又赶紧推了推身边的毛鬼把他叫醒。明明昨晚两人一直保持着清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蹲在这睡着了,再冻几个小时,说不定真能把人冻死。
清醒后,毛鬼骑车去买了热包子热豆浆,两个人吃饱喝足后才感觉身体的血液又重新开始流动。
上午9点过,温度回升,大街上也彻底热闹了。
两人一直守在派出所门口徘徊等待,毛鬼时不时打个电话找朋友托关系,安言则频繁地盯着手机看。
中途来了几个毛鬼的朋友,有的关心问候几句,有的又去找朋友托关系。不过这大年初一,实在不好麻烦人。直到上午十一点,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突然,安言的电话响了,看到是姑姑的名字,那一刻心跳都停了。
接通后,是一句冷冰冰的话:“事情处理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联系。”
安言心里虽早有预设,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心中还是难以抑制的酸楚。她眼角通红,强忍着极大的痛苦说了一句:“好,谢谢……”
“姑姑”两个字还没说完,对方就果断挂掉电话。
安言将这句最后的告别梗在喉咙里,一股热流涌向眼眶,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对毛鬼说:“搞定了。”
毛鬼听后,激动地说了句脏话,又才问:“你确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应该不会,他们已经准备回荣县了。”安言肯定地说。
“那于哥什么时候出来?”毛鬼望了望里面。
“再等等吧,就算不追责,也有一些流程要走。”
毛鬼点点头,有了希望仿佛全身都有了动力,两人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守在派出所门口,就怕错过了时间。
下午一点过,于述飞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派出所门口。
毛鬼看见后,大叫了一声“于哥”,立马跑了过去。
安言在回眼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胸口就像被堵住了一样,眼泪不受控制地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朦胧中和他的眼神相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一个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在她面前停住,顿了片刻,用手摸了摸她的头。
“别哭,我没事。”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安言的泪水却越来越多。突然又感觉有一只手虚虚实实地框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回家吃饭。”
安言在泪眼朦胧中被安排上了一辆车,于述飞坐在她身旁,全程无言。不久后车子在毛鬼家门口停下,于述飞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下车了,先吃饭。”
其实一路上她已经没有在哭,只是眼眶还有明显的红肿。
到家后,毛鬼奶奶特意煮了三碗热腾腾的汤圆。
毛鬼说:“你们尝尝,这汤圆我奶奶自己包的,我们家大年初一就吃这,团团圆圆一整年。”
于述飞和安言两人听了这话,都在心里笑了笑,对两个孤儿来说,大年初一能吃到家人包的汤圆,已是奢侈,更不敢贪念这美好寓意。
谁都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吃着。
后来安言才知道,毛鬼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后来母亲也改了嫁,他和妹妹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家庭的变故,加上从小没人管,毛鬼初中时就辍学跟着村里的一些人出去混了,直到后来遇到于述飞才算安定下来。
所以毛鬼奶奶对于述飞尤为热情,又是拿水果又是瓜子糖的,恨不得把家里好东西全都摆在他面前。
也许是真饿了,也许是太久没吃到这样的美味,一碗汤圆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
“够了吗?锅里还有。”毛鬼奶奶问。
于述飞看了看安言,见她没反应,便笑着回:“够了,谢谢奶奶。”
奶奶笑呵呵道:“谢什么,把这当自己家一样。”
三个人吃完汤圆,身体彻底暖和起来,但因为整夜没睡,每个人都透着疲倦和憔悴。
于述飞说:“毛鬼,把安言行李拿出来,我们先回了。”
毛鬼一听赶紧留客:“别啊,哥,好不容易来一趟,多玩几天。”
于述飞跟他使了使眼色:“下次吧。”
毛鬼看了一眼安言,的确也不是能玩的状态,只好说:“那好吧,等一下我送你们。”
车子停在安言家附近,两人到了后,于述飞上前两步打开车门,正要把安言的行李箱放上去时,却突然被拦住了:“我想留在家里。”
“什么意思?”于述飞抬眉看着她。
安言一脸认真,又笑了笑说:“这次谢谢你,算我欠你的,但我不想搬家了。”
于述飞见她眼眶还没消肿,脸上却溢满笑意,顿时没了主意。
他又把车门关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想搬就不搬,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安言顿了一下,又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一个人在老家,真的,我不怕他了。”
于述飞见她笑地如此灿烂,在那一刻,是真的相信了她。
“我知道。”他微微点头,又认真道:“我是说,你以后想住哪就住哪,我家永远给你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