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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式微 ...

  •   太子说到这里,只觉心如刀绞。

      淳文帝拿掉了王廷义的军权,还把人逼死了绝路,他如此提拔裴元章进入内阁,看似是在重用,实际也是借着此事,给裴元章以及他身后的文官们敲响了一记鸣钟。淳文帝凭借当夜的血溅明堂,震慑了一众文武百官,他的狠厉在臣民眼中,成了一种不可逾越的权威。

      王廷义是东宫命脉,淳文帝今夜敢拿他开刀,来日就会做出更危险的事,失去了宁国公的庇护,东宫的今后走向只会愈渐式微。

      “裴元章昔日还对我表露投诚之心,如今却把舅舅逼上了死路,亏得他还是舅舅的昔日同窗,如此手段卑劣的小人,我势必不能容忍他。”

      太子忿声说完,心里忖度着日后的局势,只觉得忧愁无比,他低头反应过来,宣钰还瘫倒在地上。

      他连忙蹲身扶她起来,却见宣钰眼眶微红,倔强地不肯流出泪来。宣钰喉间逸出哽咽,恍惚间想起了五年前的雪夜。

      那年她险些丧命,混沌之际听见奚瑾求情的话语,得知那时的皇上就对王廷义有了根除之心。王廷义年纪渐长,身负重伤之后难回巅峰,一旦步入功高盖主的境地,就成了皇上眼中必先除之而后快的威胁。

      “皇上如此记恨王氏一族,先后让母妃和舅舅含冤而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五年下来,宣钰第一次有过这样的疑问。

      皇上罔顾人命,先前斩杀贤妃一事,至今没有给谁一个平整的答复,她不欲追问,但此次舅舅的冤死,实在让她痛心疾首,可她是个临渊而立的人,甚至没有追究真相的手段。她闭了闭眸,内心倏地生出一种阴暗的想法。

      怎么死的不是他呢?

      太子似是有难言之隐,见她似乎难以承受,只好如实说出了自己所知的往事。

      “王府故去的老太爷,也就是舅舅的父亲,在先帝年间曾是父皇的敌对党,彼时的父皇还只是位不受待见的亲王,据说父皇曾经在王老太爷的打压下,受过不少苦楚。王老太爷常对先帝说,‘此子生性暴烈,不宜承嗣皇位’”

      太子顿了一下,神情犹疑。

      “父皇当时不得圣心,还在先帝的示意下,被迫娶了母亲为侧妃。他向来睚眦必报,想来是怨恨往事,多年来对王氏一族冷眼相待,却碍于舅舅的战功赫赫,一直没有打压的契机。”

      太子没有说出后半句,若真是因为此事,那父皇对他的漠视,想必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但他如今顾忌着宣钰的情绪,也不愿再提及其他。

      他虽为储君,但没有走上过荣极的巅峰,自然也不理解帝王的权衡之道,宁国公的邃然离世,在他眼中摆明了是皇上打压东宫的手段,皇上的宠信皇孙,像一道悬于崖边的刀尖,一步步逼得他心生紧迫,越发急躁不安。

      太子忆及自己没有皇嗣一事,更觉得危机重重,他为此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可就是没有嫡子,就算是侍妾诞下了子嗣,到底比不上定王的嫡长子,他已落后至此,如今还能做什么?

      太子垂头丧气,更觉前路渺茫,内心登时有了种落于人后的无力感,可当他看见宣钰魂不守舍的时候,总算捡起了些许身为兄长的保护欲。

      太子扶她坐上床榻,宽慰道:“哪怕如此,兄长活着一日,就不会再让你受伤。”

      裴元章官拜内阁以后,回到了裴府。他如同往常那样踏入府门的门槛,四周的仆役对他的恭敬之余,多了一种不言而喻的畏惧。

      裴元章心知这是身处高位的人,才配拥有的威慑力,他心底生出稍许快意,收起宽松的官袍,刚走到正堂,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争吵。

      “他如此行事,可有将我这位父亲放在眼里?”

      裴定安声音低沉,几乎听不出来什么怒气,他向来惯于收敛脾气,这回已是在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情绪。

      谢芩蕴语气微怒,说:“章儿没有事先说明,确实有错在先,可他就算说明也无济于事,我知道你对他向来不薄,但你无非只是怕惹人非议,到底不是亲生父亲,我也不多说什么,可是老夫人,至今管章儿叫庶子,从未给过他一次好脸色,同样是我的孩子,为何不能以嫡子之名居于府上?”

      “既然同为母亲的孩子,那你又为何要偏袒兄长。”

      裴元章沉思间,忽然听到裴晔的声音,他回过神来,见屋门敞开,裴晔笔直地站在门口,语气平淡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谢芩蕴见二人站在门外,适才刚硬的面容,瞬间柔和了不少,她眼眸一颤,沉默地侧过了身,看向一窗之外的松树。

      裴晔屏息地望着母亲,想要在她脸上看到些许来之不易的动容,得到的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适才那道目光,宛如鸿雁飞掠湖水泛起的一道涟漪,让他原本凉薄的内心动容了一下,然而尚未看得真切,就被一阵悄然拂过的风,吹得烟消云散了。

      裴晔漠然地移开了目光。

      “他先前跟我受过很多苦,”谢芩蕴说,“你问我多少次,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些。”

      谢芩蕴说完,看见裴晔的面上闪过了一抹伤意,不过弹指之间,他又收回了适才的波澜不惊,仿佛只是一瞬的错觉。

      她朝前迈步,径直越过裴晔,拽住裴元章的衣袖,走去了东院的庭院里头。

      谢芩蕴不再端着身为主母的威严,在裴元章面前,她只是一位母亲。她拉着裴元章坐在面前,眉间隐约透着哀伤。

      “你日后若是再行这样的事,我也不能事事相护。王廷义虽与裴府水火不容,但他到底是位碧血丹心的忠臣,你即便步入内阁,就能不顾外界风评了吗?”

      她见裴元章沉默不答,似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嗓音中夹杂了一丝颤抖。

      “还是说,你不想在裴府待下去了?”

      裴元章平声说:“母亲既已看穿我的用心,又何苦再问。”

      谢芩蕴当即面色愠怒,斥责道:“荒唐!我如此袒护你,让你弟弟受了这么多的伤,为的就是能让你在裴府能有一席之地,即便没有承袭爵位的资格,只要身后有你父亲,信安侯府就能当你永远的庇护,你迫不及待的想要自立门户,可有顾忌今后?”

      “儿子并不想永远活在父亲的光环下,”裴元章神色依旧平静,“既然步上此路,我就没有回头的打算,只要能位极人臣,今后的一切是非毁誉,我不在乎。”

      裴元章望着面前的竹林,碎叶随着微风吹到了身上,他忽然想起年少的悲苦经历,不禁喉咙一哽。

      “来到裴府之前,母亲和我颠沛流离的那几年,见惯了边境的灾祸,白天寡母易子,夜晚孩童的啼哭响彻满城。儿子要做的,不仅是平步青云,还要匡扶将倾之大厦,让燕朝再也不被战争所牵连。”

      谢芩蕴听他提及从前,到底没再说什么,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裴元章,一时之间心生茫然。明知他即将步入孤臣的境地,但身为人母的她,却只想裴元章能安然无恙的度过此生,事到如今,好似已经成了奢望。

      -

      殿内点着安神香,敞开的窗牖外,徐徐吹进柔风。宣钰倚在软榻上,因为舅舅的邃然离世,她多日间没能休息好,面色有些疲惫,唯独眼神依旧清明。

      几日之后,就是定王幼子宣弈的生辰,她素来关照这位小外甥,如今突逢大变,也无心过问此事,只望着香炉升起的缕缕轻烟,她回想着那时太子的陈述,愈发觉得裴元章不择手段,经此一事过后,以至于整个裴府,在她眼里都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宣钰神思游离之际,脑中忽然想起了一张清冷俊美的面庞。

      那位裴府世子,曾在燕平关救她于水火之中,还平安地将她护送回京,但碍于二人阵营对立,他们几乎心照不宣地避免着交集,对于昔日恩情,她也给出了相应的回报,自觉没有什么好牵绊。

      裴晔亲近定王,却极少参与朝堂之争,更不必说构陷东宫势力,比起其兄裴元章,显得要顺眼了许多。

      外头步声轻响,一位侍女恭敬地走了进来,声音细小而谨慎:“启禀殿下,裴大人约您明日于江月楼一见。”

      殿内阒寂,侍女半晌没有得到回复,抬头看向榻上的宣钰,见她目光望向窗外,看似心不在焉的样子。

      直到侍女碰了下她的手臂,她才从游离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侍女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裴大人?”宣钰思索了一下,“是裴元章吗?”

      侍女谨慎地抬目,颔首应是。她以为宣钰听到这样无耻且荒唐的请求,会表现出气忿或是惊愕。可让她意料之外的是,宣钰只是稍许怔然了一下,面上看不出喜怒,唯独原先沉寂的目光中,似是平添了一丝不可忖度的乖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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