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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求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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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钰步入江月楼,抬眸打量着眼前的雕栏玉彻。
里头内置华丽,在座大多都是富贵人家,作为燕都万人空巷的烟花圣地,即便没有到最繁闹的夜晚,也是虚无坐席。
宣钰刚踏入门槛,掌柜的看她眼熟,就带着人上了二楼厢房。
她越过屏风,走到里头时,裴元章站在房内,已是恭候多时。他朝宣钰作揖,请她坐上了软榻。
“裴大人约于此地,是要与我说什么。”
裴元章递上了一杯热茶,宣钰伸手接过,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并不去喝。
“微臣前几日,向皇上求娶过殿下。”
宣钰抬目,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她怔了须臾,然后说:“他向来不关心我的事情,你硬要说倾慕于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元章颔首说:“微臣今日前来,就是向殿下表露此意。”
未等她作答,裴元章先行跪下,恳切地说:
“我不如裴晔那般,出生入死踞守河山,也不如王廷义那般,大刀阔斧换取功名。我走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若不是踩着宁国公上位,想必我此生,都不会有机会进入内阁。”
“近日深夜,我常想起王廷义死前的话语。他说的并无差错,我不过是个自私狭隘之人,但凭过往再卑劣,也不能阻止我功成名就。若是公主愿意不计前嫌,下嫁裴府,微臣会承诺,今后必定誓死效命东宫,辅佐太子荣登帝位。”
“公主嫁予微臣为妻,微臣亦会允诺,今后事事听从公主,公主若要面首,微臣也不阻拦。来日太子登基,公主若要与臣和离,臣必当听之任之,绝无二心。”
他一连贯地说完自己的内心想法,回应的却是无尽的沉默。
宣钰良久不答,直到裴元章以为要前功尽弃时,她把玩着手上的茶盏,忽然开口。
“你这番诚恳,势必是要与整个家族作对。我可以与你成婚,哪怕没有感情,你我各取所需便是。”
裴元章面色稍缓,他以为有了希望,岂料之后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适才的幻想。
“只不过若真如此。”
她放下茶盏,猛地砸在地上,溅湿了他的袍角。
“我如何对得起含冤而死的舅舅。”
宣钰顿了片刻,语气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说:“裴大人御前之举,令我着实厌恶,甚至难以想通,你既已逼得王廷义御前自尽,又有何颜面投靠太子。”
裴元章抬眸看她,面上讶然。他对这位公主的认知甚少,传闻她生母早逝,又不得皇上宠爱,以为会是为柔弱不能自理的,没想到也有此等气魄。
饶是如此,裴元章仍未露出半分惧色,他无声一笑,说:“我追随谁都不过顺应时局,哪有公主想得如此卑劣?”
“裴大人的行径,何止说是卑劣,”她望着不远处的屏风,“我此生都不想再与裴府有任何纠葛,更不必说选你为驸马。”
裴元章沉默了一瞬,说:“殿下说到底还是对臣心生嫌隙。也罢,姻缘之事,臣不强求。”
宣钰鲜少失态,此刻却是动了真格,她握住红木扶手的指尖收紧,冷声开口:
“少作茧自缚,你无名无徳,不配登入内阁。”
宣钰转身离去,疾步下了楼梯,心中说不上来的烦闷,她正跨出江月楼的大门,看见不远处一人的车舆,脚步忽然一顿。
是多日未见的信安侯世子裴晔。
上一回见他,还是在苏府遇刺那日,那时的贺韫清受了刀伤,险些死在旁人手上,是裴晔冲上去一脚踹开了刺客,才没有导致大祸酿成。
她想起刚才的裴元章,也没有上去和这位世子问候的想法,正要走上马车时,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唤。
“裴二爷。”
宣钰转身看去,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姑娘,从江月楼走了出来。
那位说话的姑娘,看来是与他相熟,见着这么一位贵客的到来,当即迎了上前,柔声说:“裴二爷,外头凉,奴家进厢房给您捶背。”
裴晔抬了下手,姑娘知道他不让碰,只好站在一旁,她稍一侧眸,看见本该转身要走的宣钰,此刻停在路边,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她。
这位不会是二爷的相好吧?
这念头一浮现出来,姑娘背后一阵发凉,赶紧福身退下了。
宣钰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姿,说:
“我今日方知裴世子,实际也和燕都显贵毫无差别,是位流连风月的老手。”
他面色一冷,说:“殿下,臣只是来寻定王。”
裴晔解释完,也没再和她搭话的意思,转身就要进楼里去,这时宣钰叫住了他:“站住。”
宣钰上前两步,说:“好歹也有昔日恩情,你就不想与我套近乎?”
裴晔毫不留情地说:“公主未必也太看得起自己。”
宣钰听完,岂料登时起了兴致,说:
“本以为带着克夫的名讳回到燕都,我会无人敢娶,岂料适才有一位贵公子,冒着违背族亲的风险,来向我求亲,你猜会是何人?”
裴晔自然知晓是谁。
只是此刻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欲与她过多交流,淡声说:“兄长要娶谁,与臣没有关系。”
“你兄长适才在二楼厢房,让我羞辱了一番,你倒是与他大相径庭。今日过后,裴府要怎么看我?”
裴晔垂下眸,沉默地站在原地。
“你是怕人多眼杂?”宣钰说,“那换个地方,我正好有旁事要与你说。”
她转身朝前迈了两步,侧身见他站着不动,又说:“裴世子,这是要驳逆公主号令吗?”
裴晔别无他法,只得跟着她走了,二人越过朱雀大街,拐入了一间深巷。
外头刮着风,吹乱了裴晔的袖袍,他抬头望向巷子边上的屋檐,看见细雨随风吹下,迎面落了下来。
居安作为贴身侍卫,时刻跟随在附近,他找了把油纸伞过来,刚进巷子,就见裴晔的面前扫来一记寒刃。
居安登时大惊失色。
他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佩刀,往前迈了两步,才看清挥刀的那人是宣钰。
裴晔连退数步,他劈手撞开刀柄,趁势拔出了袖中的短刀。
他旋身而上,不过三招就把她制伏在了墙角,岂料这时,宣钰鬼使神差地向后滑了一步,眼看就要往后滑倒,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揽住了她的腰身。
裴晔目光微颤,随后仓促地收回了手。
宣钰侧眸,看向身后的居安,说:
“你家世子趁机摸我的腰,”宣钰说,“怕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居安点头如小鸡啄米,当即表示心领神会。
裴晔说:“公主让我到这里,就是为了揶揄一句?”
“不敢冒犯当今的次辅大人,倒是对你,能过过瘾。”
“上手也不止一回了,公主若是爱玩,”他淡笑一声,“何不上江月楼内,我有的是未尽之兴。”
宣钰不妨他上前,本能地想朝后退步,岂料身后是铜墙铁壁,早就已是退无可退。
居安眼见此景,登时眼前一亮,他和危哥相伴世子十余年,却从未见过世子与哪位姑娘私交,更不必是说出这样的话。饶是觉得稀奇,他还是按捺住心思,识相地转身走远了。
这样的举措,几乎颠覆了宣钰对他所有的认知,话语凝噎间,她平复了仓促的心情,开口提及其他事。
“你这身功夫,是跟我舅舅学的吧。”
裴晔垂下双眸,向后和她隔开了距离,适才那话如同出自他人,他敛容正色,像是又做回了清冷矜贵的侯府世子。
他如实说:“幼年之时,家父与王将军交情甚好,因此教过我几招,他于我而言,是有启蒙之恩。”
宣钰听到此事,眸中闪过一丝悲恸。
昔日的王廷义和裴定安,是并肩作战的袍泽之谊,今时这位故友的长子,却能为了一时权势,联合谋害王廷义致死,他为战事倾尽了一生的热血,死后却连一个假以供奉的牌位都没有。
宣钰想到这里,握刀的力气消失,逐渐松开了刀刃。
她滚烫的恨意,甚至找不到一个倾泻的出口,王廷义命不该绝,可是在那位冷血无情的帝王身上,她拾不起任何故作坚强的伪装,母亲的死、她胸前的刀伤、舅舅的邃然离世,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拜他所赐?
宣钰脑海中依稀想起,舅舅先前教诲过她的话。
王廷义让她不要凭恨而存,可在临死之际,没人知道他是否也曾后悔过这样的教导。她尚无权势,为今之计只有维护太子,在太子顺利登基之前,所有的隐忍、蛰伏,都会成为日后的绝佳回报。
她闭了闭眸,尽力压制着心中的复杂情绪,等到再次睁眼时,又回到了适才的沉稳。
宣钰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皇上的不杀之恩,”她眼神冰冷,“我该好生报答才是。”
裴晔听得云里雾里,他扶着墙垛,想起三年前贤妃暴毙一事,他不知晓内情,却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她看似逆来顺受,但适才那道冷漠的目光,映射出一种隐秘的动人心魄。
见他像是要开口询问,宣钰话锋一转,说:“皇上打压太子的动机,如今已是昭然若揭。若想击溃一个人的势力,最该做的是什么?”
“人心是最难预测的东西,东宫僚属如果没有绝对的利益捆绑,时刻能以各种缘由,生出倒戈之心。”裴晔说,“皇上若要存心压垮太子,必先折断其左右羽翼,让他逐渐失去威信,届时百官自会扶持他人。”
他提到这里,想起了另一桩事。
裴晔前几日进宫,发觉皇上对于皇孙宣衡的功课很是上心,钦点了内阁辅臣教学,皇孙也不负所望,文武皆有小成,辅臣纷纷直言,皇孙颇有治国才能。
“皇孙近日学习刻苦,皇上对此很是欣慰,他越是看重皇孙,就等同于重视定王一脉。微臣直言,太子危矣。”
宣钰听他如此作答,轻笑一声说:“裴世子看似不问朝事,实际也颇有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