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侬礼安

5、骑士魂

　　施耀火速扫一眼周围能用的东西。废弃自行车、积压的木板、渗水生锈的水管……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站在一个废弃屋子边上。

　　这屋窗户大敞，扇页不知所踪，倒是有几个啤酒瓶零散地躺在上面。

　　施耀抓起其中一瓶打碎，玻璃碎迸溅出来。他抓起一块尖锐的，扎向刀疤的眼睛。一扎即中！刀疤右眼血肉模糊，痛得怒吼着，几记勾拳砸得施耀半边脸起肿。

　　施耀脱力摔在地上，咬牙使出一招鲤鱼打挺，想站起来。然而，如尉迟朗说的，过度紧绷的神经会使拮抗肌消耗不必要的体力，导致肌肉组织僵硬，动作不能顺利完成。鲤鱼打挺讲究腰腹肌肉的力量与身体的协调性，此刻施耀的腰腹肌肉僵硬，又因情况紧急怒火攻心，当然站不起来。

　　施耀再次摔在地上，这时女人杀到他跟前，当头一棒砸到他腹肚。施耀胃里翻江倒海，感觉自己五脏错了位，酸水即刻冲到喉头，哗一声吐了出来。那女人的靴子被他喷得面上都是呕吐物，犯恶心地皱了一下眉。

　　她踩着施耀胸膛，靴子底下忽地伸出密麻的长钉，噗一声齐齐刺入皮肉。与此同时，她一管对准施耀咽喉，出力一顶！

　　噔一声闷响！钢管被一道无形之物挡住。原来尉迟朗用粒子盾挡下这致命一击，那女人脸色大骇，道：“果然有问题！”她面上泪痕未干，怒吼道：“我们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大葫芦，遇到异能者你必须出手！你还不出来？”

　　刀疤一听，瞪大眼睛：“异能者！”他抢过女人的钢管，麻利地直击施耀的头颅！

　　小纸人的目光落在刀疤手上，紫瞳单眼即刻锁定位置，滋一声！紫色电流一瞬接驳了施耀周身的能量场，便听噔的一声！

　　粒子盾猛地变大，将施耀的头颅完全笼罩住！万伏电流顺着钢管将刀疤的手臂电麻痹，他皮肤被灼伤，水疱跳了出来，而后被无形的能量波震飞出去！

　　一声闷响，刀疤头盖泥坑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那女人见势不好，马上锤了下侧腿。一道轻微的机械声响起后，施耀开始狂吐鲜血。怎么回事？紫瞳单眼立马透视，原来这女人的双腿是人造腿，连带着虎皮靴衔接在一起，她锤的那一下是为发动隐藏在长钉两侧的绞肉片。

　　这些绞肉片虽薄如蝉翼，却锋利非常，在搅动的同时会发射出腐蚀性液体。只要刺入皮肉发动就马上展开深陷在血肉之中，只待人按下机关便可高速旋转。

　　不得不说，这是搞偷袭的利器。

　　这么多颗长钉同时发动，施耀胸骨已一瞬被搅碎。作为部长，尉迟朗比谁都清楚思想笼中的恶徒无一例外不计手段要人命，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替施耀捏了把汗。他立刻让粒子盾护住施耀心脉，一边透过紫瞳单眼往他心脉输送能量保他一命，一边道：“阿瑟。”

　　话落，一名骑士闪现在女人身后，与此同时，小纸人往后一倒，轻飘飘地掉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

　　原来尉迟朗再次灵魂出窍，入驻进骑士体内。只见骑士扬起手中的权杖，正对女人的脊梁骨一棒喝去！

　　这一击力道强劲，那女人摔在地上，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晕了过去，而她人一离开范围，长钉便扯着血肉被连根拔出。

　　不知看见了什么，尉迟朗目光一凝。

　　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施耀如人发羊癫疯，四肢肌肉发生抽搐。不等骑士开口说话，他先痛得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这一哭惊天动地，整条街都荡着他的哭声。骑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施耀会哭。过会儿，想抱起他，手伸出去才意识到这双手是没裹皮肉的骨架子。怕硌着施耀，骑士只好意念操控着紫罗兰火焰将他包裹起来。

　　紫火散发出神圣的紫色光芒，若仔细一看，会发现火焰中潜藏着一个复杂的几何图案。

　　它霸道地点亮了这一方黑幕。

　　“别哭。”透过骑士的嘴，尉迟朗对施耀说道。他把手覆在施耀柔软的卷发上，揉了揉。

　　身体在受苦，无法准确感知到周遭的一切，意识却清楚得很。施耀平躺在紫罗兰火焰中，任由这紫火焚烧着身体。

　　实话实说——很舒服。

　　他感觉四肢充满了电流感，酥酥麻麻的，胸膛那块虽有些阵痛，但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烟从里冒出来，而后被紫火焚成白雾缓缓散去，让他生出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咯轧、咯轧……他碎掉的骨头在自动续接。

　　思想笼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信这世上有超脱物质外的自然神力现象，理由简单直白，他们一向只信自己亲眼所见的。施耀其实不是这类人，他心中有许多个为什么，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心，因而对这类现象主打“还有我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的思想。不过，因为肉体凡胎，当然从未亲眼见过这种现象，一时不免被紫火所吸引。

　　施耀心想：这火灼烧着我身体，我居然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烫与痛？！

　　匪夷所思！！

　　施耀停止了思维活动，不哭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要做什么。他侧过脸好奇地看向骑士。

　　然后他就被吓了一跳。

　　原来施耀内视到骑士长着一张骷髅脸。骑士浑身上下裹着冰冷透亮的铠甲，除了手中闪着耀眼金光的权杖，再无其他颜色。万没想到骑士姐姐长这模样，他大吃一惊，张开嘴要说话，瘀血却堵在口腔中，累得他不能言语。

　　骑士垂眼看他，如果他有双眼的话。施耀呆呆地注视着那两个空洞的眼眶，哽了又哽。

　　少顷，他又张了张嘴。还是没法出声。

　　不过，他的动作已经告诉了骑士，他说的是：“——姐姐。”

　　“……紫火会焚烧和净化掉进入你体内的污染粒子，你的胸骨被搅碎了，紫火会给你灌入新的能量，帮你重塑胸骨。”骑士觉得有些新奇，他经常被人叫哥哥，还没被人叫过姐姐。感觉蛮不错的。他上下颌骨一张，继续对施耀说道：“没事，我一直守护着你。”

　　那些长钉随女人被拔出时，比毫针还要细上许多的污染粒子从中释去，尉迟朗在空中看见了它们的身影，有些已扎进施耀的血管中。若不是尉迟朗当机立断护住他心脉，此刻他心脏的血管就会被污染粒子完全入驻。由此顺摸过去，很快便能找到他的脑部神经元寄生扎根，到时，他就成电磁人了。

　　万幸尉迟朗干涉得及时。

　　顿了顿，骑士提醒道：“我接驳了你的能量场，你在心里跟我说话，我能听见。”

　　这姐姐的声音真的很清越动人，很好听，只可惜是个骷髅骑士。施耀彻底卸了劲儿。闻言，他在心中说道：“谢谢姐姐，我叫施耀，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哪里学的搏击啊？铲地翻身是什么技巧？我之前想加入绿荣搏击盟会，但他们不同意。然后我就去地下拳馆看人打架，去市里看朗哥的比赛，去公园健身，想着再试几次。对了，刚才那些招式都是我自学的。”

　　“你真的很棒。”骑士夸道。

　　他一个一个答道：“我没有名字。我也是自学的搏击。铲地翻身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就是五指扣地抓力借此翻过身体。——这个命名听上去很酷，不是吗？”

　　施耀笑了一下。他评价道：“好奇怪啊，有些中二哈哈。”

　　骑士上下颌骨一合，这便算是笑了。原谅骷髅，他实在做不出复杂的表情来。当然，施耀完全没看出来，还以为姐姐因他这句评语心塞，生气了，所以一副无话可说尴尬的表情。

　　施耀赶忙转移话题：“你知道绿荣搏击盟会吗？我经常去的那家地下拳馆叫洪星拳馆，你知道这个地方吗？哦……你知道朗哥是谁吗？

　　“他全名叫尉迟朗。他是一位我十分敬佩的哥哥，我跟你说，他的截拳道放在整个里海市无人能敌，不！我觉得他的搏击水平放在全国都无人能敌！什么躺卧腕挫十字固，什么摔投擒拿封固侧撑勾踢，都是我扒他动作学来的。

　　“姐姐，你家在哪里啊？谢谢你救了我，我可不可以找你切磋一下技术？没有人陪我练，大家都很嫌弃我，我有时候会怀疑我有没有天赋，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绿荣搏击盟会为什么不收我？我申请了很多次，填了很多次申请模板，但我始终搞不懂入盟的资格和条件。我觉得我的技术不差，刚才和我同在柠檬社的马洪斌带着几个臭屁虫围攻我，我是中计了才被他们抢走了滑板的，你看我一个人对付四个成年人，虽然有你帮我，我才打死了一个，但我觉得我很棒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我想鲤鱼打挺站起来却没成功。我觉得是我过度紧张了，可我又觉得我做得很不错了。还有姐姐，什么是拮抗肌？为什么适当放松就能稳住心神……”

　　施耀实在太多问题了。几年不见，小孩长大了，性情也变了不少。问题连珠炮似地抛出来，骑士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不过问题太多了，得一个个答才是。眼见施耀越问越多，注视着他的骑士终于抬手，按住他那装着许多疑问的脑瓜子。

　　“是，你真的很棒很棒。不过，你要慢慢地问，”骑士无奈道：“不然我跟不上你的问题。”

　　“好吧。”见姐姐终于开口，施耀松了一口气，答道。

　　骑士刚要说话，便听身后传来一阵引擎声。紫瞳单眼随心而动，环视周遭环境，现场一片狼藉，刀疤和女人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醒来的单眼罩摔上门，人已坐进面包车里了。刚才的声响就是他在发动车子，他想逃离现场。

　　施耀也听见了，无边怒火再次涌上来，料谁面对飞来横祸都不会好受。他咬牙切齿道：“姐姐他们想走！不能让他们走！我这次只杀了一个人，我还没戳瞎那个刀疤的眼睛！”

　　他空洞的眼眶瞪着骑士，骑士安慰地摸摸他的脑袋，道：“没事，我帮你。”

　　不必他说，尉迟朗当然不会让单眼罩走，面包车还没开出一段路，就被紫瞳单眼锁定轮胎，意念爆了前后两个车胎。

　　面包车失衡翻车，嘭一声巨响砸在道边上，撞到了电线杆。

　　“我爆了他的车胎，”施耀的骨骼正在重组，他不能轻易转动头颈去看任何事物。而他还没学会如何运用内视力去查看情况，因而骑士选择讲给他听：“这些贼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的眼珠子一定还在面包车里，我替你找回来。”

　　废土科技发达，不是没有人造义眼，但那是用来掩饰双目失明、修复容貌的物件，无法让人重见光明。问题出现在眼部神经上，这一复杂的研究课题，至今无人取得突破性的成就。早被撬掉眼珠子时，施耀的眼部神经已被绞死，骑士的话对他而言不过是安慰，找回来又怎么样？因而施耀一听，没来得及说句话，豆大泪水先涌了出来。

　　骑士从没见过那么爱哭的少年。这有什么好哭的？只要觉醒异能，事情就有转机。绝大部分思想笼人不清楚异能和污染粒子的存在，他是柠檬社的，应该明白只要和自我的思想作斗争就能觉醒异能。

　　不过，纵使心里明白，也无法落到实处的人不知凡几，总之都很不容易，何况施耀还不到二十岁。他已经做得很好了。骑士用指关节擦掉施耀的眼泪，再次说道：“别哭。”

　　施耀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哭。天知道，其实他也不爱哭，这是他的生理反应，每次情绪一涌上心头就如洪水般势不可挡地泄出。

　　这边单眼罩整个人脚朝天卡在驾驶座底下。很快烟雾释出，黑暗中单眼罩艰难地匍匐在地，出力往前爬，然而没等把双腿拔出，一道横线突地出现，直从他的腰腹处劈了过去！

　　刹那单眼罩的身体一分为二，他的下半身从车窗被扔出去。车里还有另一个人？！骑士目光一炳，权杖敲地，转身面向面包车。那车内分明空无一人，车灯却被打响，旋即整辆车腾地悬空！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空中飞舞。

　　紫瞳单眼仍在热淘俱乐部顶上看着，视野一转，骑士凝神细看，原来车底下缠着一只触手怪。这里不是四有笼，怎么会有触手怪？

　　紫瞳单眼再次锁定，将其放大一看——不是什么触手怪，是一只褐色卵鞘。

　　一些排列不规则的竖条正从鞘内凸出来，十几条黑色的管道由竖条内伸出，这便是尉迟朗刚才以为的触手。此刻管道正一鼓一瘪着。它们又长又细，老早密麻地缠在车轮胎上，若不是尉迟朗爆掉车胎，恐怕还暴露不出来。

　　没谁比尉迟朗熟悉这是什么——污染粒子要进食，而竖条就是其用来吸取他人能量的囊袋。ACE监督部将它的黑色管道命名为：摄能管道。

　　下一秒果然如尉迟朗所料，面包车悬空后，这些摄能管道飒地展开，齐齐伸向死状惨烈的单眼罩。只听得噗嗤嗵、噗嗤嗵……单眼罩尸体里的血液被摄能管道吸取，一截截血液往褐色卵鞘上的囊袋处输送。

　　与此同时，面包车倏地消失在空中。远远看去，空中飞舞着成片的海藻。

　　骑士牢牢地守在施耀旁边，施耀还不知道自己又一次离死亡只有一臂之遥——

　　他舒服地依偎在紫火中，边好奇地用内视力仔细打量着骑士，边听紫火发出的哔剥声与嘶嘶声；其中几条摄能管道伸向他时被紫罗兰火焰时电得抽搐几下，旋即一声脆响，直接被焚烧得了无痕迹。

　　挨这一下，其余摄能管道见怕。或者该说是囊袋见怕。尉迟朗注意到它缩了一下，显然是被同感刺激到了。

　　在榨干掉单眼罩尸体的最后一滴血液后，十几条摄能管道分化出几十条，无声地靠近刀疤男和女人，又一次发出噗嗤嗵的声响。这两人的脖颈四肢都被缠得毫无缝隙，是硬生生被勒醒的。他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连人带皮被吸进了褐色卵鞘上。

　　看样子污染粒子的进食是有选择的。死人的尸体失去了生机，吸来的能量远不如活人来得滋润。

　　面包车不可能凭空消失，尉迟朗没感应到有什么东西出了他封锁的磁场区域。是谁杀了刀疤男？这三男一女全死了，附近一带没有出现任何人，除了一直没有露面的大葫芦，还能是谁？

　　——隐身。

　　大葫芦的异能是隐身。

　　面包车消失，是因为大葫芦在开车。

　　先前说过，尉迟朗想过大葫芦是赏金猎人。眼下他无视这三男一女的处境，在骑士施展出紫罗兰火焰时当机立断杀人夺车而逃，明显坐实了他是赏金猎人的事实。这类利己主义者，拿钱办事，只管把雇主要的东西带走，其余人究竟是死是活不重要。一并前去的几个人只活了他一个，安全抵达目的地交付后，说不定还能开口要多几倍的酬劳。

　　不论能不能打得过死魂骑士，命在钱在，斩草除根可以另择日子。眼下，把撬下来的眼珠子安全地送到目的地才是最重要的。

　　尉迟朗站在大葫芦自身的角度思量至此，便转而看向裴劲竹。

　　死魂骑士是阴性能量的产物，受磁场的能量影响，只能在日落后现身。因此日出前必须拦下大葫芦——施耀被这伙人撬掉眼珠，一定与废土近日频发的器官窃取案有关，大葫芦是赏金猎人，顺着他往下查，他的雇主一定与这些案件脱不开干系。

　　尉迟朗灵魂出窍容易，可没有一副方便行事的身躯，终不得力。而现在离日出还有一个小时。骑士得守着施耀把胸骨修复好，不能走开，只能指望裴劲竹及时赶到现场。

　　这边裴劲竹快步赶到大门口后，徒手砍掉了门锁。

　　他往前一推，只大迈了一步便停驻不前了——门外一如往常静谧无声，空无一人，毫无打斗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