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自杀了》木辛子灵

2、嫉妒

　　在何曦言长达二十七年的认知中，刚刚那场莫名其妙的对话，是他直面曾经的同学、现在的顶流影帝惨死所产生的应激反应。

　　简而言之就是：幻觉。

　　万籁俱寂后，他筋疲力尽地爬起来靠在沙发腿上闭眼休息，努力让自己尽快恢复正常。

　　不料突兀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注意！这不是幻觉，请玩家立即选择是否重启。】

　　何曦言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昏了头，自嘲一笑，不以为意道：“重启吧，最近那个节点。”

　　系统：【玩家确认重启，游戏将于五月三十一号中午十二点整正式开始。】

　　离影帝塌房还有八个小时时间。

　　系统：【记住，六个节点，只需完成任何一次的任务，就会改变付朝行自杀的命运，祝你好运。】

　　“也祝付朝行好运。”何曦言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机械音没再回答，房间里面又重归宁静。何曦言仍旧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腿上，回想刚刚可笑的对话。

　　“这次休息多久？”

　　又一道男声倏地响起。

　　真是没完没了了…

　　何曦言无奈地睁开眼，看到了让他始料未及的一幕。

　　恍惚间，昏暗安静的房间变成了明亮嘈杂的餐厅，不大的四方桌上，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玫瑰两边，相对摆放着两份牛排套餐。蒋沁安坐在他对面，优雅地切着牛排。

　　“你…怎么在这？”何曦言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问。

　　“那我应该在哪？”蒋沁安小口吃掉一片牛肉，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说：“你从刚刚开始就怪怪的。怎么了，这次拍摄不顺利？”

　　何曦言仍惊诧地看着他，难以置信所看到的一切。

　　蒋沁安微微起身，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捏了捏，安慰道：“没事。有假了咱就好好休息，开工了就努力攒演技攒经验。你肯定会红的，哥儿们看好你。”

　　何曦言低头看了看肩上那只温热的大手，终于对眼前的景象有了实感。蒋沁安是他的铁磁，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无论他是当年那个混世小魔王，还是现在的十八线小演员，蒋沁安一直都是最信任他的那个人。

　　看到蒋沁安，他就没来由地觉得心安。

　　但蒋沁安这几句话很耳熟，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怎么？要感动哭了？”

　　想起来了！

　　昨天他和蒋沁安在餐厅吃饭，他也说了这些话。

　　昨天…餐厅…

　　何曦言难以置信地打开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2024年5月31号中午11点59分。

　　他真的穿越了！

　　熟悉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玩家本次任务为：阻止自杀。请问玩家是否接受任务？】

　　机械音话音刚落，何曦言便看到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了12点整。

　　所以…这是…真的？

　　【当然，我说过，这不是幻觉，请玩家尽快调整状态。记住，一旦完成本小节任务，就可以改变付朝行自杀的命运。玩家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呼叫本系统。祝玩家好运。】

　　！！！

　　所以…

　　他是真的…穿越了？

　　还是…穿到了某个虚拟场景里？

　　何曦言迷茫地望向蒋沁安，似乎想从他哪里得到答案。

　　可蒋沁安的眼神比他更迷茫：“你到底怎么回事？”

　　那…

　　这个蒋沁安是真人吗？

　　是真实世界的蒋沁安，还是游戏里的NPC？

　　【系统？在吗？】何曦言尝试在大脑里和这个所谓的游戏系统对话。

　　【在的，但关于任务的一切问题，恕我无可奉告。】

　　！！！

　　“小言？”蒋沁安满脸担忧地叫他。

　　“没事儿，我就是累。”何曦言扒拉了一下手机，勉强笑道：“经纪人姐姐招我回公司，我先走了啊。账我付过了，你慢慢吃，回头咱再找时间聚。”

　　何曦言说完就要站起来，手却被一把摁在了桌上。

　　蒋沁安脸色严肃地说：“何曦言，你不对劲。”

　　“真没…”

　　“说不说！”蒋沁安打断他言不由衷的话。

　　“我…”何曦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只得跟他保证过两天一定找时间跟他解释清楚，这才得以脱身。

　　他坐在车上长吁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想好好理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既然现在他无法确定这个世界的真实性，那么先权当这是真的。他现在先按照系统要求完成任务，之后自然就会知道真假。

　　只是阻止付朝行自杀，该怎么阻止？

　　是彻底断了他这个念头，还是保证他明天不死就行？

　　何曦言直接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关于任务的一切问题，恕我无可奉告。】

　　……

　　【那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会自杀吗？】

　　【不能。】

　　……

　　这个破系统有个卵的用！

　　作为完全没有buff叠加的穿越者，何曦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无意识地扒拉着手机，无意间在好友列表里发现了疑似付朝行的微信。

　　那是一颗向上弹起的篮球图像，一只修长的手在图片的右上角，一副要拍篮球的架势。微信名是简单的三个字：付朝行。朋友圈是空的，像一个僵尸号。

　　他有影帝微信这事他自己都快忘了，怎么加上的他更是无从回忆。

　　反正他俩从没聊过天。

　　何曦言研究了半天，犹犹豫豫地将付朝行从好友列表里拎出来，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嗨～】

　　在他绞尽脑汁想开场白的时候，那边付朝行很快回了过来。

　　【什么事？】

　　？？？

　　何曦言盯着对话页面，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影帝竟然秒回一百八十线男演员的微信！！是手抽筋回复错人了吗？

　　何曦言紧张起来，然后呢？接下来怎么回复？

　　【前辈打扰了，我很喜欢您主演的影视作品…】

　　删！

　　【付师哥，好久不见了，有时间聚一聚…】

　　删！！

　　【小学同桌，还记得我吗，我是…】

　　删！！！

　　何曦言一边飞快地打字，一边又嫌弃地立马删掉。两根大拇指在手机上疯狂地戳戳戳，半天都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接。

　　手指正戳得起劲，对面一个电话打过来，他猝不及防按了接听键，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喂…是何曦言？”

　　卧草！

　　何曦言冷不丁听到付朝行的声音，脑子一抽，将电话挂了。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聊天时长：00：02。

　　影帝给我打电话过来了？

　　影帝！

　　付朝行！

　　他竟然跟我打电话了！还记得我的名字！！

　　不等何曦言惊诧完，对话框里又多了一条信息：【？】。

　　何曦言看着这个问号，薅了把头发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回拨了语音通话。

　　那边挂了。

　　？

　　何曦言不明所以地又播了个语音通话过去，又被无情地掐断了。

　　？？

　　影帝的报复心这么强的吗？

　　他心情复杂地靠坐在驾驶座上，上下里外掏空了身上所有口袋，连根烟丝都没找到。他烦躁地薅了把汗湿的头发，想起来经纪人大姐最近开始不准他抽烟，怕被狗仔拍到掉粉。

　　这座城市进夏以来，气温爬升迅速。虽然不是有名的三大火炉之一，仍是高温城市。露天停车场没有遮挡，烈日之下，车内的温度比外面更高，何曦言发动车子，将空调温度调到最低。

　　车内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长久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有个要命的缺点：情绪非常容易受波动，他几乎无法掌控骤然的情绪变化。

　　所以在演戏上他很难有所突破。

　　但付朝行不是。

　　他天赋异禀，各种角色都能拿捏得当，呈现给观众的永远是角色本来的面貌，俗称剧抛脸。

　　他从小就开始接触演艺行业，中学时期出演过两部电视剧，大学时期一番参演了名导的电影，一举拿下了最佳男演员奖和最佳新人奖。

　　那时他也不过20岁。

　　付朝行的人生犹如完美的男主剧本，说是老天爷亲儿子也不为过。

　　就这种人，偏偏跑去自杀？！

　　何曦言百思不得其解。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将他倏地拉回现实。

　　他点开微信，果然付朝行的篮球上多了一个红色的1。

　　是一条语音。

　　何曦言将听筒紧贴到耳朵上，付朝行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在参加一个商业活动，等我一分钟。”

　　何曦言记得大导演张导曾评价过付朝行的声音，说他的嗓子里藏着一架大提琴，里面演奏的是塞壬的歌声。

　　这段评价曾经还上过热搜。

　　他放下手机去点那段语音，付朝行的声音又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我在参加一个商业活动…”

　　播放被中断，付朝行的语音通话请求发了过来。

　　何曦言清了清嗓子，按了接通键。

　　“喂…”他的声音有不明显的颤抖。

　　“喂，是何曦言？”

　　“是…我是。”

　　不知道是不是何曦言的错觉，在他说完这句之后，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

　　就这几秒钟的空档，让何曦言骤然不自在起来。不说俩人身份地位的差别，就算是曾经的同桌，好几年没联系，现在连个前凑都没有直接语音通话，何曦言根本不知道怎么再开口。

　　影帝不亏是影帝，两个字就化解了尴尬。

　　“有事？”

　　“嗯…”何曦言又清了清嗓子，心虚地说：“是有点事…”

　　“我在明珠国际大饭店参加一个商业活动，8009是我开的房，你先去房间等我，房卡我会要我助理放在前台。”

　　付朝行大概是真的非常忙，说完这句话连回复都来不及听就挂了。

　　何曦言愣愣地看着又亮起来的屏幕，骂了一句：靠！

　　他一脚油门先回了家，换上他唯一能见人的一套西服，才施施然来到影帝的豪华套房。

　　这间套房目测接近一百平，和何曦言家差不多大。除了衣柜里挂了几件衣服和一个行李箱，何曦言几乎没看到付朝行的私人用品。

　　也许只是暂时在这里休息几个小时而已。

　　房间里的香氛清新怡人，床铺整洁干净，不知道是被打扫过还是今天根本还没睡过人。

　　何曦言站在床边看了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一旁的椅背上，纵身扑倒在床上，左右连着翻滚了好几圈。

　　虽然很幼稚，但一想到这是影帝住过的房间，就忍不住想沾沾影帝的贵气。

　　等他终于将这里的每个角落都逛了个遍，坐回到沙发上，才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接下来的会面。

　　听到开门声的时候，何曦言腾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低头慌乱地整理领带西服，又扒拉了几下头发，就见付朝行款款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付朝行略带歉意地对他说：“你先坐，我去趟卫生间马上就来。”

　　何曦言忙说：“没事，您去忙，不着急。”

　　您个屁啊…

　　何曦言懊恼地薅了薅头发，心里唾弃自己是个二傻子！他坐回沙发上，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如坐针毡。

　　他想要逃离这里。

　　也许他就不该来。

　　他跟付朝行这么多年没有交集，现在唐突地来到他入住的酒店，质问他为什么要去自杀？

　　这是什么脑子不正常人士才能干出来的傻逼事！

　　可他就这么走了，付朝行明天就得死。就算是不相识的人，明明有机会救人一命，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没等他犹豫太久，咔哒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何曦言错过了最后离开的机会。

　　付朝行走了出来。

　　他卸了妆，换了套居家服，头发松软得搭着，褪去了影帝硬冷的气质，现在看起来像个才上大学的新生。

　　他从吧台上取下一只紫萤石水晶杯接了半杯水，正要递给何曦言，意外地打量了他两眼失笑地转身从冰箱的制冷柜里夹了冰块放进去，这才正式递给他。

　　何曦言道了谢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渐渐平复了心情。

　　付朝行问：“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

　　这该怎么说？

　　你为什么自杀？

　　你晚上八点开始，房将塌得连你亲妈都认不出来…

　　该怎么说？

　　“何曦言。”付朝行没让他思考太久，又问道：“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何曦言支支吾吾的，服软的话他说不出口，但不走迂回路线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拖延时间，只得硬着头皮说：“我想…请你帮忙…”

　　付朝行轻笑了一声，问道：“为什么来找我帮忙，你想过吗？”

　　他半靠在吧台上，姿态随意，表情却难以形容，微蹙着眉，似是无奈又像不耐，给人一种倒错的亲近感。

　　“何曦言，别来找我了…”付朝行低下头，表情讳莫如深。

　　何曦言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

　　“我来找你…”他想和盘托出，又怕付朝行觉得脑子有病的是他，犹犹豫豫间，听到付朝行又说：“何曦言，我帮不了你，你别来找我，我来不了那个…”

　　？？？

　　他以为他是来……来让他潜的？！

　　！！！

　　一股邪火从脚趾尖直捣他天灵盖，何曦言怒不可遏地冲过去揪住付朝行的衣领，语无伦次地骂道：“你他妈有毛病吧，付朝行！老子他妈的好心好意来救你！你他妈有病就去治！学人自杀？！你凭什么自杀！你的人生还不完美！！操！狗咬吕洞宾！操！你个狗几把玩意！操！”

　　付朝行任他抓着自己的衣领，微低着头看他，眼神里有何曦言看不懂的情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四目相对的一刹，何曦言不自在地撇开了目光。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付朝行，退开几步讥讽道：“付朝行，你的人生还不够令你满意吗？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天赋，你还要自杀，你膈应谁啊你！”

　　“何曦言…”付朝行惊诧道：“原来你在嫉妒我？”

　　“嫉…嫉妒你？！我为什么要嫉妒你！”何曦言被他一句话气得差点又要暴走，怒吼道：“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跳楼自杀的人！”

　　“何曦言，你醒醒吧。”付朝行慢条斯理地说：“你当然嫉妒我。我有你没有又想要的一切：事业、声望、家人朋友…可惜，嫉妒我的人太多，你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何曦言气得又要去揪他衣领，被付朝行轻轻挥开了。

　　他退后两步，神色复杂地反问道：“如你所说，我过得这么好，为什么要去自杀？”

　　“何曦言…你想过吗？”

　　“有病的，似乎是你。”

　　何曦言不想再和他废话，转身朝门边走。

　　“你他妈爱死不死！老子不伺候了！”

　　没容他走出门，付朝行又开口道：“何曦言，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他轻笑一声，一步步向他靠近。

　　“我有时候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

　　何曦言正要转身跟他好好辩驳一番，腰后被轻轻一推，他向前踉跄两步跨出了房间，耳边是付朝行的临别赠言。

　　“早点清醒吧，何曦言。”

　　随后身后的门被嘭得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