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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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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瞻闭眼调息,额头直冒汗。
一丝灵气在他的身上游走。
陈鹊看到表皮下有一条长虫顺着顾瞻的手背往上爬,很快出现在脖颈,接着穿过脸颊,盘在眉心处。
灵气贯通四肢百骸,是修行的关键时刻。一旦出现差错,就会气血逆行,轻则伤及肺腑,需要疗养三五个月,重则道根受损,一切从头再来。
长虫舒展,意味着灵气疏通。
陈鹊静静看着,过了许久,长虫依旧蜷曲,且不停地涌动,力度越来越大,顾瞻的脸上沟壑纵横,额头汗珠滚落,肤色也开始变化。
不好!她急忙闪到顾瞻的身后,掌心推背,将灵力传给他。
两股气息相遇,剧烈撕扯。“砰砰砰——”陈鹊的心跳异常紊乱。
一刻钟后,气息逐渐交融,心跳才趋于平缓。
“过来!”声音浑厚而有磁性,带着浓浓的魅惑力。
要命!陈鹊自我洗脑:“不要理他!不要理他......”
等到第三声“过来”响起,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念一动。
恍惚中,一只手伸向了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泛着柔柔的白光。陈鹊不假思索地握住,灵魂嗖地一下飘到了一片灵海上。
不是她的灵海!
海面一望无垠,水里长着一片树林,不过,绝大部分树干枯萎衰死,明显是被火烧坏的,只有中间的一棵十分苍翠,枝头开着嫩白的小花,花香袭人,格外动人。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陈鹊回头,见顾瞻站在不远处的海滩上,白衬衫,休闲裤,戴了一顶白色棒球帽,文艺范儿十足。
她低头看一眼大海,才发现自己同样一身白衬衫,但下身是一条黑色及膝短裙,脚上套着一双高跟鞋,打扮得很商务。
这是他们魂穿前的装扮,样貌也是本尊。
陈鹊飘到顾瞻身边,会心一笑,又迅速冷脸。“没出息的家伙!”她在心里骂自己。
顾瞻见陈鹊阴沉着脸,说:“我不该在路上耽误。害你担心了,是我不对。”
“你少自恋,我才没有担心。”
“那只孔雀真的很好看,我以为你会喜欢,才去抓的。”顾瞻手臂一伸,抱住陈鹊,“别气了,我们回醉叶峰吧。”
陈鹊挣扎了几下,挣脱不了,厉声:“松开!别逼我动手!”
顾瞻以为陈鹊在闹脾气,想着哄一哄就好了,偏不松开。“以后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回家,时刻向你报备行程,不生气了好不......”话没有说完,人痉挛了。
陈鹊不想听啰里吧嗦的纠缠,将全身的灵气运转到手掌,在顾瞻的肩上一拍,令他松开了手臂。
她还想再挥一掌,干脆把人拍飞,眼不见心不烦,可惜手抖了一下,灵力直冲海面,“咚——”水花四溅,击起一道十几米高的浪潮。
顾瞻跌倒在地:“火气这么大?”
“我们暂时别见面了,我心里堵得慌。”
“就因为我晚回了几分钟消息?”
“我没这么无理取闹!”
两相僵持,气氛焦灼,连海浪翻涌的哗哗声都显得聒噪。
陈鹊深呼吸一口气:“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和红叶还有一段情。”
“什么情?师徒情?战友情?”
“现在是装蒜的时候?”
顾瞻反应了一下,流言只可能来自于一张嘴:“胡骊对你胡说了些什么?”
陈鹊简明扼要,问:“我的神态,不,是黄雀,不,总之,和红叶相像?”
“像个锤子!你们截然不同好吗?”
“真的?”
“骗你我是狗!”顾瞻说,“你是你,她们是她们,我分得清清楚楚。”
眼前的人语气非常笃定,表情也诚恳,陈鹊气消了一点。
海风呼呼,“扑——”顾瞻吐出一口黑血。陈鹊心一慌:“我伤到你了?”顾瞻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晕了。
陈鹊握住顾瞻的一只手,再次把灵力输给他,一边输,一边复盘:
“他和红叶不常见面,红叶还嫌他根器差,动不动就用武力震慑他,两人地位不平等,性格也不合,产生爱情的概率能有多大?说到后半生唯一的弟子,红叶有前车之鉴,不敢再广收门徒,也在情理之中。”继而反省,“我太冲动了,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就动手,爪欠起来没个轻重。”
可是,在此之前,一想到他俩,她的脑子就瞬间宕机,理智碎一地。
听到低低的笑声,陈鹊问:“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顾瞻说,“我受伤,不是你的问题,别自责了。”
棒球帽被风吹到了海里,刚才没有顾得上捡,陈鹊手腕微转,帽子倏地落在手上,湿哒哒的,她用灵力烘干,递给顾瞻。
海浪拍击着沙滩。微风和煦,阳光温暖,两人坐在岸边日光浴。
陈鹊指一指海里的树丛:“你的道林?”
“嗯。可惜被天火摧毁了。”顾瞻说,“谢谢。”
“谢什么?”
“要不是你及时出手,中间的那棵也完了。”
陈鹊想起顾瞻满头的汗珠,问:“每次静修,都会痛吗?”
“还行,我承受得住。”
重新修炼不比第一次,加上顾瞻用的不是正常躯体,灵气在体内游动,会产生撕心裂肺的痛感,和天火焠魂没有多大区别。由于这两天折腾不断,反应更是剧烈。
顾瞻的语气很轻松,陈鹊还是鼻子一酸:“不够坦诚!”
“怎么了?”
“在我面前,你不用无坚不摧,我又不是你的弟子。”陈鹊说,“我们关系匪浅,要互相扶持荣辱与共。遇到难处,彼此倾诉。”对上一双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眸,她慌了,“干嘛?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满脸写着‘心虚’,你要不要照一照镜子?”
“人以群分。”
陈鹊想,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嘴上说着风雨同舟,心里都不希望对方担心,不想给另一半增加压力,便选择独自扛起重担,尽力维持着体面又干练的样子。
“我有个秘密。”她决定坦白。
“洗耳恭听。”
“黄雀还活着。”
顾瞻反应平平。陈鹊说:“你怎么不惊讶?”
“啊?真的吗?不会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哦!天呐,难以置信!”
陈鹊乐得不行:“浮夸本夸。”笑够了,她问,“你早就知道了?”
“前几天才发现。”
那天,顾瞻一进房间,就感觉不太对劲,但也没有深究。等到陈鹊脑袋磕在桌子上,抬起头后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变了,他心里一惊,再结合陈鹊之前的表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快速形成。
“你少装蒜,明明就在佯装镇定。仅凭气息区分人,玄乎不玄乎?”
“人的气息如果可视化,你和黄雀都是一缕红,但有细微的不同。”
陈鹊:“......”
顾瞻笑一笑,不再解释。
陈鹊眉毛一挑:“除了黄雀,我还有一个秘密。”
“我没记错的话,那只黄鼠狼,活了至少四百年。”
陈鹊愣了一下,抓起一把沙子,丢在顾瞻身上:
“你这人真讨厌!什么都知道,还不动声色,害我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你发现,又因为瞒着你,感觉很愧疚......”
顾瞻心想,陈鹊喋喋不休的时候,也是怪迷人的。他手臂一伸,把气呼呼的女孩儿揽入怀中。
陈鹊拧巴几几秒,脑袋一歪,靠在顾瞻肩上。
“你打破了突破香通境的记录,很难不让人起疑。”
据说,红叶用了二十年,魔头用了十八年。而最赋天资的郑曳,都用了十五年。
“你之前说灵海上空会降下天火,我后来想了想,应该是你还没有彻底吸纳妖力,产生了排斥反应。”
“我不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没事,一切都好起来了。”
陈鹊轻轻“嗯”一声。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会少受一些苦。”
“在欢欢的密室里,我本来打算告诉你的,但是,”陈鹊嗔怪,“被你吓得没有敢吭声。”
“有吗?我只记得,你在密室里比划来比划去,对周霁的站位耿耿于怀。”
“哈哈,实不相瞒,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闻到了醋味。‘你的周师兄’,说得好刻意。”
“我酸了那么久,你在这个时候才闻到,是不是太后知后觉了?”
接着顾瞻又自责,早就应该把话说明白的,磨磨叽叽,最终还让陈鹊先开了口。
然而他心里清楚,当初磨叽,是因为他压根摸不透陈鹊的心思,想着一旦捅破了窗户纸,万一她对他没有想法,今后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会很难办。
仔细想想,即便朝夕相处到现在,他也很少看穿她的想法。
“我们以后真的要彼此坦诚一点。你是个谜一样的人,我又不够聪明,要是会错了意,不利于咱们和谐相处。”
“好的。”陈鹊郑重点头。
微风徐徐,浪花翻卷着白色的泡沫。
既然要坦诚,陈鹊直言:“你送给我的簪子,和红叶发髻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呢?”
“她的也是你做的?”
“不是。我是看多了画像,要给你做一支,想到那支挺好看的......”
一声闷哼让顾瞻及时打住。
“你没事看画像干嘛?是有多念念不忘?”
话一出口,陈鹊又埋怨自己有点蛮不讲理,再怎么说也是恩师,心里坦荡,每天敬香,久而久之可不就是看多了嘛。
顾瞻:“念念不忘倒是谈不上。不过,她的一些行为,困惑了我好久。”
决战前一晚,剑宗的大能聚集在万象殿里商量对策,红叶把他也叫了过去。
满堂近百人,只有顾瞻一个晚辈。
红叶对当时的掌门说:“师兄,把掌门令传给丹阳。”
在座的人目瞪口呆。顾瞻也很懵,他那时的修为,刚到香通,就算要以防不测,殿外还有一大堆师兄师姐,他们的功力个个比他高,说什么也轮不到他来接管掌门令。
掌门和红叶对视着,不知道在私下传递什么信息。
“丹阳,跪下。”掌门说。
顾瞻愣在原地。红叶弹一指灵气,击中他的膝盖。“扑通——”他跪倒在地。
掌门掏出令牌,放在他手心,深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大殿非常安静,所有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大约一分钟后,红叶说:“丹阳,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
顾瞻一头雾水地走向殿外,甚至忘了向长辈们告退。
陈鹊:“红叶这么做,是预见到只有你会幸存下来?”
“应该不是。我差一点,就在仙灵岛魂散了。”
第二天,双方鏖战陷入白热化,魔火肆虐,仙灵岛山崩地裂,顾瞻被黑暗吞噬,身体不住地下坠,千钧一发之际,是红叶挥剑劈开一条生路,一掌将他送出了冥渊。
“走!别回头!”红叶的最后一句话是,“多保重,复兴剑宗就靠你了。”
“这样听来,你是她认准的中兴之主。理由是?”
顾瞻耸一耸肩:“我也不造啊。”
陈鹊又问:“红叶在玫瑰园里的表现,也让你困惑了?”
“困惑到抓狂好吗!”
一想起这件事,顾瞻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扑到我身上,我想推开,又怕她一头栽在玫瑰树上,那些树长满了尖刺,会伤人,也不能让她落下‘惨遭弟子嫌弃’的名声,你能理解我的纠结吗?”
陈鹊点一点头。
“你理解的亲昵,不是实情。她凑近我耳边,是在吐槽妖王的酒水太差,说喝得不得劲儿,又说她趁着忘忧大师不注意,把她的半杯酒掺进了他的茶杯里。”
“感觉挺可爱的。”
“可爱个屁!分明是幼稚!酒品忒差。”
陈鹊:“......”
“她让我送她回房间,我照做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清醒后,把你一扇子掀飞了?”
“掀飞倒是容易。一回到醉叶峰,我就被罚抄了一千遍《清心咒》!”
“遇到一个喜怒无常的师父,你受苦了。”
顾瞻长叹一口气,又苦笑一声。
“流言传得到处都是,你们怎么不澄清?”陈鹊问。
“这一点,你俩倒是挺像的。她对外人的褒贬议论,一向懒得理睬。我懊丧了几天,反正待在峰上,耳边挺清静的,就没有再较真。”
时隔多年,回忆起红叶,顾瞻还是满心疑问。
红叶最后三年对他的态度恶劣到令人发指。前一秒还平心静气,叮嘱他新植的枫树要用多少灵力浇灌,后一秒突然横眉冷对,让他滚出她的视线。
顾瞻有苦难言。以红叶的修为和目光所及之远,要闪到她的视线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令他无语的是,红叶一醉酒,就往他身上扑,一言不发,泪流满面,搞得他不得不逃到其他地方避难。
陈鹊“且”一声:“美人投怀送抱都不要,你以为你是柳下惠。”
“很恐怖的好吗?男生在外面,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陈鹊想了想,说:“最后三年,应该是魔军最猖狂的时候,她压力太大了。”
顾瞻点点头:“当时,每一天都过得无比难熬。”
回忆浪潮般涌来,带着苦涩和无奈。时光仿佛静止了下来,空气中透着血腥与痛苦。那是一段让人不敢多想的岁月,其中充满了鲜血和杀戮,大雪覆盖了一切,寒风猖獗,却永远无法吹散人心头的阴霾。
“她那样的人,我完全爱不起来。”
陈鹊刚要问话,海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