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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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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陈鹊和胡骊坐在浮云殿外的石桌旁聊天。
“当年,他们到仙灵岛为我父王祝寿......”
妖王千岁,举办了隆重的寿宴,向人族修仙界广发请柬。红叶不胜酒力,几杯下肚,要去万象殿外吹吹风,顾瞻怕她出洋相,跟了出去。
“起初,他们在玫瑰园里散步,一前一后,隔了一步远,挺正常的。后来,元君靠在了真人的肩上,我们都是一愣。”
胡骊笑起来:“元君一向清冷霸气,我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小女儿姿态。她踮起脚尖,凑在真人耳边说话,具体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反正她的笑容很俏皮。”
陈鹊:“然后呢?”
“然后,真人就抱起元君,回房间去了。”
陈鹊淡淡“哦”一声。
“寿宴结束后,他们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两人都没有出面解释,也没有否认,我以为很快就能喝上他们的喜酒,然而......”胡骊怅然若失。
陈鹊拿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酸得掉牙。
“忘弦多少有些自不量力。”胡骊说。
“咔嚓咔嚓——”陈鹊一顿土拨鼠啃果子。
比白月光更具有杀伤力的,是死去的白月光。“不结道侣,真够长情的!”她在心里闷哼。
胡骊皱眉,这要是云祈,她少不了要教育他吃相得雅观。“你和红叶元君有几分相像。”
“有吗?因为同样一身红衣?”陈鹊瞄一眼画像。
“和衣服没有关系,是神态。我第一次在官舍看见你,还恍惚了一下。”
陈鹊咔嚓咔嚓啃得更猛了。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胡骊说,“明天我想去后山转一转。”
陈鹊送客人回了房间,胃里泛酸,没有睡意,便窜到枫林里练剑。
冷风骤起,枫叶翩跹,半空中凝聚起一只巨大的赤色蝴蝶。
“阿嚏——”阿花裹紧被子,怒吼:“黄雀,你半夜三更发什么疯?”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陈鹊收起长剑,盘腿坐在枫树下,凝神静气。
气息在体内游走,总是遇到阻碍,她半天静不下心来,只好默念心诀。念了七八句,死活想不起后面的内容,急得想抽自己一巴掌。
虽说没有必要和死人较真,但她一瞥见殿里的画像,就想把它一把火烧了。
她想象了一下玫瑰园里的场景,两人举止亲昵,顾瞻肯定给了红叶一个公主抱。
一颗真挚温柔的心,足以融化一切坚冰,红叶再怎么冷傲,沦陷是迟早的事。他是她后半生唯一的弟子,是她生命最后的牵挂......
陈鹊脑海里浮现出顾瞻作画时的样子,笔尖唰唰,他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她想,红叶的闲散柔和,应该是在最放松的状态下才会出现,顾瞻敏锐地捕捉到了,并且铭记于心,在红叶离世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反复回味与雕琢,画了三年多,才将这份美好呈现在纸上。唯此一幅,绝不外传。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情思绵长。
该是怎样深厚的滤镜,才会隐去红叶的过失,只将她舍身镇魔、守护苍生的光辉形象留在史册里?
“去他丫的莞莞类卿!”陈鹊咬牙启齿。
诏狱里,顾瞻站在一间铁栏铸就的牢房前:“郑曳确定魂散了?”
祝余:“怎么突然这样问?”
顾瞻把在小镇上瞥见郑曳的事说了,忧心忡忡:“只要还有一丝生魂留存人世,他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我亲眼所见,错不了。”心有所念,眼有所观。祝余知道,顾瞻的念念不忘和惴惴不安,包含着自责与悔恨。“错在他,不在你。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没有必要煎熬。”
顾瞻:“哟,鱼仔,你还挺会开导人。”
祝余:“......”
回到地面,顾瞻问陈鹊:“你睡了吗?”
大约一分钟过去,没有收到回音,他又问。两三分钟后,他继续。
“要不要这么腻歪?”
“你还小,你不懂。”
祝余:“......”
“我回去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处理。”元虹舒展,白衣一闪即逝。
祝余捋一捋胡须,笑了笑,飞身去神望殿。蒙木在殿里等他。
顾瞻越过几个山头,冷风刺骨,吐出一口黑血。修补荀泽树耗费了他太多灵力,诏狱里乌烟瘴气,化浊为清又消耗了不少,他不想让祝余忧心,一直硬撑着,此刻实在撑不住了。
他启用一张全隐符,就近落地,屏蔽五觉,坐在山谷里调息。
问话声传来,陈鹊正在郁闷,赌气没有回答。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情绪稍微平稳,她说:“我还没有睡。你要回来了吗?”
没有回应。她又问:“怎么不说话?”依然没有回应。隔了几分钟,再问,结果照旧。
陈鹊慌了,一时间,许多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她立刻催动峰主令。
“嗡嗡——”绿玉发光。祝余说:“什么事?”
“师父,谷枫呢?他跟你在一块儿?”
“他回去了。你不要着急。应该一个时辰后就到了。”
“可我联系不上他。他要是听到我的问话,不会不理我的......”
蒙木听不下去了:“多花一点心思提升修为。”
陈鹊尴尬不已。“哈喽!”语调愉悦。她先切断和祝余的传讯,然后问:“你在干嘛?”
“在抓孔雀。我看见一只白孔雀,想着抓到醉叶峰上去养。”
陈鹊怒了:“孔雀有什么好养的?半天不吭声,你想怎样?我......你......”她发现,在吵架撒泼方面,她的进步空间还很大。磕磕巴巴了几秒,丢出一句“不想理你!”给对话画上句号。
顾瞻挨了一顿批,不怒反乐:“她一定是想我了,见我迟迟没有回去,等急了。”
谎撒出去了,孔雀就得抓。他哼哧哼哧,在山谷里搜寻。
天亮了,陈鹊一夜没有合眼。
早饭后,胡骊要去以前疗伤的山洞忆旧。藤妖不想同去,满脸写着“抗拒”。陈鹊没有勉强:“大奔,你留在前殿,万一再来客人,要好好接待。”
阿花躲在房间里不肯露面。陈鹊陪着胡骊去后山。
时间太久,经历了几次地震,山洞早就塌了,胡骊伤感了一会儿,要回永宁城。
按照礼节,陈鹊得送出邙山。官轿出发,胡骊一行离开了剑宗的地盘,她如释重负。
原路返回,剑行高空,经过灵都峰,视线和金翎相遇。陈鹊说:“师兄,偷吃我的苹果,不好吧。”
“咱们好久没见了,下来聊两句?”
陈鹊落在树下,摘一个苹果,用灵气冲一冲灰尘,咬上一口:“还是这里的果子好吃,又甜又脆。”
“几年没见,你已经是峰主了。”
“无论怎样,我始终是你的师妹。”
金翎想起黄雀刚上山的时候被章平揍得鼻青脸肿,感慨万千。
陈鹊扫视了一遍灵都峰,没有看见孟逸的身影,问:“孟师姐呢?”
“她下山了,去据点守护百姓。”
据点?陈鹊想到了北淮,但又觉得孟逸一身正气,堕落的可能性不大。
“你和谷枫怎么样了?”
“老样子。”
“那小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你下山历练的时候,他收不到你的回话,急得快疯了。”
陈鹊不作声。她没有问过顾瞻为什么对她格外好,只是一味地沉醉于他的温暖和柔情,把许多问题都忽略了。
顾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只孔雀,却是绿色的。
“白孔雀,白孔雀,你在哪里?快出来!”
他又哼哧哼哧地翻越了几座山头,不禁懊悔自己撒谎不打草稿,凭空增添了许多麻烦。
“簌簌——”
前方目标出没。
孔雀展翅腾飞,羽毛洁白,不染纤尘。悠长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顾瞻喜上眉梢,马上出击。他回到醉叶峰,已经是正午了。
阿花和藤妖喜欢新玩伴,要开启一场训练。
顾瞻:“黄雀呢?”
阿花:“送胡骊去了。”
藤妖:“枫哥,你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顾瞻:“这不重要。”转头给陈鹊传音,“你快回来了吗?”
陈鹊:“先不回去。”说完,切断通讯。
她和金翎聊了几句,想着情绪还没有调整好,回了醉叶峰,万一话不投机吵起来,不好收场,问:“师兄,我能在峰上住几天吗?”
“当然能。孟逸一走,我每天两头跑,你帮我一把?”
陈鹊一到竹林,就遇上了桓真。
“师姐的剑法好厉害,你简直是个传奇,我太崇拜你了......”
桓真长大了,说起话来不再蹦蹦跳跳,但闹出的响动一如既往。手掌开开合合,啪啪声此起彼伏,叮铃声随之四处飘荡。
陈鹊被夸得脚趾抠地:“你怎么还没有突破离境?”
“我在等人。”
“什么意思?”
桓真神神秘秘地说:“阿宝还在竹林。”
“阿宝?”陈鹊反应过来是冯宝,笑一笑,“我去过他的家乡。”
冯宝多年没有回家,非常挂念父母。
剑宗的规矩是,外门弟子,以防被其他门派挖了墙脚,轻易不下山。到了内门,每年有一个月假期,如果是在摇光峰或者外驻,探望亲人就更方便了。
桓真拉着冯宝来唠嗑。陈鹊把历练期间的情况长话短说,省去了北淮修炼邪法的事。
冯宝黯然神伤:“北淮师兄,是我从小的偶像。我上山前还向他许诺,学好了本事,会和他一起守护村子。”
“阿宝,师兄坚守初心,倒在了斩杀妖邪的途中,是死得其所,你应该替他高兴。”桓真说,“等你修为长进了,我陪你去守护村子。”
“可我太笨了。”
“不笨不笨。有志者,事竟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悲观自卑且愁眉紧锁。一个盲目乐观且鸡汤满腹。
陈鹊头大:“冯宝,你把最近练的剑招比划几下给我看看?”
桓真:“快快快,师姐要指点你,赶紧的。”
冯宝认真演练了一遍,问:“怎么改进?”
陈鹊:“我陪你对练一遍。”
桓真:“不行不行。你俩战力悬殊......”
陈鹊:“我有分寸。”
内门弟子下场教导外门弟子,不合规矩,陈鹊升起一道结界,把三人圈在其中。
竹叶飞旋,人影窜动,桓真目不暇接。眼瞅着黄雀的剑气无限逼近冯宝,她大喊:“师姐!”
命悬一线,冯宝急了,用力劈出一掌。灵力和剑气相撞,“砰——”响声震耳。
陈鹊把握好力度,手指一晃,指使着漫天竹叶攻击冯宝。
冯宝奋力抵抗,一连划出十几道剑气。“砰砰砰——”半空电光火石。
桓真捏着一把冷汗,生怕冯宝躲闪不及受了伤。冯宝越战越勇,黄雀的每一招,都在逼迫他冲破极限,他斗得酣畅淋漓。
四五十招后,陈鹊停手:“感觉怎么样?”
“比刚才清爽多了。”
“早就跟你说,要多找人打架,你偏不信。”
陈鹊心想,冯宝也是个命苦的,要想功力有长进,以后免不了受一些皮肉之苦。
冯宝恭敬行礼:“谢谢。”
桓真:“师姐你心肠真好。你人美心善,邙山第一。我太喜欢你了......”
陈鹊再次脚趾抠地:“停停停。”
冯宝十分惭愧:“当年我怕沈肃迁怒到我,没敢和你交朋友。”
陈鹊一笑置之:“都过去了。”又说,“你先调息,我去别处转一转,有问题随时叫我。”
她脚底生风,不知不觉,转到了莫聿的山洞。“你们要好好的,不要吵架,互相信任......”莫聿的叮嘱犹在耳畔。
那天,莫聿把她和顾瞻的手放在了一起,她回去后心绪难平,睁眼到天亮。
顾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藤妖拿起桌上的小花:“好眼熟。”
顾瞻:“放下它。”
藤妖想了想,说:“这是黄雀送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
“你以游魂离开灵都峰的那天,黄雀拿着这朵花对我念叨了几遍‘仙师走了’,眼泪花花的。”
顾瞻愣住了。他走的时候,陈鹊表现得很平静,他以为她并不在意。
藤妖又说:“后来好几次,我看见她握着这朵花小声祈祷,样子怪傻的。”
顾瞻心里咚的一下,像打翻了调味瓶,甘甜又酸楚。“我去找黄雀,你们好好看家。”
阿花:“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但我有办法找到她。”
顾瞻的办法,是给祝余传话。
“她一个大活人,战力又不低,不必担心。”
“你帮我查一下吧,我要是办得到,也不来打扰你了。”
“小题大做。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子!”
祝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放眼远眺,发现了黄雀的踪迹。
顾瞻火急火燎地赶到目的地,没有人影,遍览灵都峰,也找不到陈鹊,郁闷了。“她回去了,我们恰好错过了?还是她用了符?”不偏不倚,这个节骨眼上,体内灵力涌动,他只好趺坐静修。
陈鹊待在山洞里,回忆起和莫聿相处的点点滴滴,首先想到的是莫长老的天才之作。太阳落山后,她画了一张符,让自己完全隐身。
看到顾瞻进来,陈鹊屏住呼吸,缩在了角落里。
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顾瞻。装作若无其事,显然不可能。无论对方如何优秀,她始终认为,她的爱情,容不得一丁点瑕疵。对方可以经历过一段或者几段旧情,但不能把她当作替代品。她纵然出身一般,相貌普通,学识也马马虎虎,可她堂堂正正,走在路上,是一道别样的风景,活在世上,独一无二。总而言之,她宁愿孤独一生,也绝不委屈将就。
可是,眼下就把话挑明,该从何说起?
在她整理好心情、组织好措辞之前,陈鹊盼着顾瞻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