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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朱门雨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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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棠雪跑到半路,噼里啪啦的雨珠就砸了下来。
真倒霉!早知雨下得这么快,就在路边的店铺里避雨了。
此时她正跑在安仁坊的一条街巷里。这一带住的都是贵族官宦,高门深户人家。
雨珠打在青石板上,瞬间便浸湿,弥漫出潮湿的泥土气息。
两旁高高围墙,莫棠雪跑在巷子里,忽见前面不远处朱红大门前,正有一人在避雨。
莫棠雪连忙奔了过去,终于在雨珠变成哗哗雨帘之前躲到了屋檐下。
舒口气,连忙掸落身上雨珠,还好衣服没有完全湿透。
“是你?”旁边一温润声音响起,诧异中带着欣喜。
莫棠雪一抬头,“啊,”亦是惊讶,喜道:“顾惜朝!”
少女灵动眉目间俱是惊喜之情,对面书生亦笑,一身青衣在雨幕中晕染出几分湿气,“你还记得我。”
“当然。”莫棠雪笑道:“你画的那幅画,我可是装裱了挂在房间里的,”薄嗔他一眼,“还被我表哥看见了,笑话了我好半天。”
顾惜朝忍不住轻笑。
屋檐下密密银白雨幕,天边隐隐闷雷,风一吹,潮湿的雨沫扑来,有些冷。
两人并排靠在朱红大门前,一人玉树青衫,一人云轻浅裳。
莫棠雪搓一下手臂,扭头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点事。”顾惜朝收回望向雨幕的目光,“你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去送一个……恩,朋友。”莫棠雪微颦了颦柳眉,又立刻笑了笑,眉眼弯弯,“他去了江南,很快就能回来,到时候我就又能见到他了。”
“江南。”顾惜朝轻轻念了一遍,轻笑一下,又看向雨中,墨玉一般的眸色幽深水润。
莫棠雪眼睛一眨,笑道:“你是南方人吧?”
顾惜朝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听你口音,”莫棠雪得意道:“你官话说得很好,不过声音比北方人还是要温软那么一点点,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
顾惜朝笑着点头,“你呢?一直在开封?”
“也不是。”莫棠雪闻言微微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过了片刻才道:“我六岁的时候才来开封,以前,都在洛阳。”
顾惜朝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感情的细微变化,只泛泛笑道:“洛阳的牡丹很有名。”
“恩,”莫棠雪点点头,笑道:“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莫棠雪扭头看看四周,又看一眼身后紧闭的朱门,忽然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府邸?”
“不知,”顾惜朝道:“怎么了?”
莫棠雪摸了摸手臂,“我想去他家里蹭点热热的茶点。”
顾惜朝笑,“你可以试试。”
莫棠雪毫不含糊,伸出纤白小手,去拍门上黄铜瑞兽的门环。
门环的叩击声在雨中格外清晰,“有人么?请问有人在么?”
扣了半日,不见回应,只能闻见淅淅沥沥的雨。
莫棠雪丧气,转身背靠着门,看着天上丝丝密密的凉雨,忧愁。
愁风苦雨,雨檐沥沥,天色沉沉阴暗。
“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了。”顾惜朝看一眼她可怜兮兮怕冷模样,只觉好笑,心中微软了一下,解下外衣递给她道:“披上吧。”
“咦?”莫棠雪看他道:“你外衣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不冷。”顾惜朝道:“女孩子总是怕冷一些的。”
莫棠雪看着他外衣,没有动。
顾惜朝笑道:“是今天早上换的,干净的。”
莫棠雪笑眯眯看着他道:“你知道我名字。”
顾惜朝摇头,“上次我问你,你没有说。”
“好,”莫棠雪一点头,“那我现在……还是不告诉,你就接着猜吧。”她嘻嘻一笑,从他手上拿过外衣裹在身上,眨眼道:“一饭尚能千金,你今天送我衣服,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一饭千金说得是韩信的一个典故,当年韩信贫贱之时,一在河边漂丝的漂母曾赠他饭吃,后来韩信显贵,便赠那漂母千金,谢当日之情。
顾惜朝好笑,摇头道:“我可不敢指望你的报答。”
身上的衣衫尚带着一丝温热,莫棠雪裹着他外衣,靠在朱门上,觉得此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莫棠雪笑,“你一定是想,哪儿有一边说要报答,一边连名字都不肯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在想这个?”顾惜朝看着檐外沥沥的雨,和身边陌生的女孩。四周,弥漫起蒙蒙潮湿的水汽。
“哦?难道不是?”
顾惜朝看了看她,“或许我是在想……”离她近了一点,眼神中闪出几分戏谑,“你不肯告诉我名字,是不是另有隐衷。”
莫棠雪道:“什么隐衷?”
顾惜朝站直了身子,抱着手臂随意靠在朱红门扉上,含笑看着她道:“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赶考的书生,他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无意中救了一只受伤的狐狸,那狐狸跟他说,‘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莫棠雪闻言横他一眼,顾惜朝含笑,“后来那书生到了京城,没银子住店,便住在郊外的一所荒宅里。有一天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姐,那小姐带着一本字体奇丑无比的书,让书生帮她抄一百遍。书生抄完书,只觉痛苦无比,发誓再不接这种事情了。过了两日,那小姐来拿抄好的书,并谢了书生三倍的润笔。临走前,书生问她名姓,小姐言道:‘你我殊途,不可言名,我便是你当日救的那只狐仙,见恩公欲寻差事而不得,这才找来一本书让你帮忙抄录,以谢当日之恩。’”
顾惜朝说完,笑睨莫棠雪一眼,“这个故事如何?”
也不知为何便讲出这样的故事,不过,貌似很有趣。
莫棠雪脸红,横他一眼,不就是编排她是只狐狸,嘲笑她报答还不如不报么。
“我这里也有一个故事。”
“哦,什么故事?”顾惜朝含笑。
“恩……”莫棠雪眯了眯眼,道:“有一个小姐,一次去郊外打猎,遇见了一只很漂亮的狐狸,她追了半日,好不容易才把狐狸捉到手,谁知那狐狸趁她不备,咬了她一口,又逃走了。小姐很生气,拿起弓箭射了那狐狸一箭,结果没射到。后来过了几天,小姐在路上遇雨,跑到一家屋檐下躲雨,屋檐下正站着一个书生。”莫棠雪瞥他一眼,笑盈盈接着道:“那书生对那小姐讲了一个故事,把小姐狠狠编排了一顿。临走前,书生对小姐说了一句话,你猜他说什么?”
顾惜朝挑眉笑道:“什么?”
莫棠雪一本正经道:“方才的故事,便是我报小姐你前日里那一箭之仇。”
顾惜朝忍不住笑,这个故事倒巧妙得很,不但把自己刚才的故事说成了编排,还顺便编排了自己一顿。
“你先别笑,”莫棠雪仰起小脸看他道,“我这个可是有跟有据的。”
顾惜朝道:“什么根据。”
莫棠雪举起手腕放到他眼前,指着上面的伤痕,洋洋得意道:“前几天被咬的,狐仙大人,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顾惜朝扶额,“你还真被狐狸咬过啊。”
“那当然,”莫棠雪望天道:“不像某些人,说话无凭无据,胡乱编排人。”
顾惜朝好笑,只能无奈摇头。
莫棠雪看着哗哗雨帘,只觉雨声也欢快。
笑道:“这么说来,你这个书生,是来开封参加春闱的咯?”
顾惜朝点头。
“离春闱没有几天了。”莫棠雪笑道:“我祝你金科及第,马到功成!”
顾惜朝含笑拱一下手,“承你吉言。”
莫棠雪遗憾道:“可惜这里没有酒,否则我定然敬你三百杯,不醉不休!”
“心意到了就成,有酒无酒都一样。”顾惜朝拂了拂衣袖,低头含笑的样子温儒随意。
“你莫要误会,”莫棠雪眨眼道:“我只是想看看你醉了之后,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顾惜朝又是好气好笑,又是哭笑不得,咬牙道:“小姐。”
“我开玩笑啦,”莫棠雪笑,发愁地看一眼檐外雨幕,叹口气道:“我都快要饿死了,再不说说话,就真的饿死了。”
说话多只会更饿啊小姐。顾惜朝道:“我这里也没有吃的东西。”
莫棠雪道:“你饿么?”
顾惜朝抚了抚腹部,“还好。”
莫棠雪托腮,“我们去哪里找点吃的呢……”
莫棠雪哀愁叹息,是要冒雨回家吃饭,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等雨停,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问题。
正左右为难间,忽见雨中远远驶过一辆马车来。
莫棠雪仔细一看,喜道:“那辆马车,我好像认得。”
顾惜朝一眼看过去,见那辆马车宽敞豪华,显然王侯贵胄之家。
一旁莫棠雪朗声唤道:“前面可是赫连将军府的车驾?”语气间甚是熟稔。
顾惜朝闻言眼眸微动,看一眼莫棠雪。
那马车行得甚急,听见喊声,稍稍减缓了速度,车窗的帘子掀开了一下,遂拨转了马头,向这边驶来。
莫棠雪喜,“果然是赫连府上的。”
顾惜朝侧首询问道:“赫连将军府的小侯爷,可是赫连春水?”
“是啊。”莫棠雪点头。
“赫连春水在江湖上,倒是传有不少佳话……”顾惜朝轻笑一声,饶有兴味地看一眼驶过来的马车。
“什么佳话?”莫棠雪好奇,看一眼快到跟前的马车,小声道:“一会儿再说。”
马车嗒嗒驶来,在顾、莫二人身前停下。
莫棠雪笑道:“我是刘府上的。小侯爷可在?”
车帘掀开,是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莫棠雪看着有点眼生。
“原来是莫姑娘。”男子显然是认得莫棠雪的,撑起伞从车上走下来,看一眼莫棠雪身上披着的外衣,拱手笑道:“在下张钓诗,是赫连府上门客。说来凑巧,小侯爷和令表兄正在翠微楼饮酒,姑娘可要过去?”
只几句对答间,顾惜朝已约莫猜出莫棠雪身份。
朝中姓刘的官员不少,但能和赫连将军府并驾齐驱的,只有捕神刘独峰。对方姓‘莫’,他又听到‘表兄’二字,极有可能便是刘独峰侄女一类。
莫棠雪对张钓诗笑道:“他们饮酒,我就不过去掺和了。我和朋友出门遇雨,想跟你借两柄伞。”
张钓诗歉然道:“车上能匀出来的伞只有一柄,在下又要立刻到翠微楼,不便马上送姑娘回府。不如姑娘和这位朋友随在下一同到翠微楼。翠微楼那里,定然也有刘府的车马。”
张钓诗这番话很是得体,给了莫棠雪两个选择,一是将一柄伞借给顾惜朝,自己和他一起去翠微楼,二是和顾惜朝一起去翠微楼。
莫棠雪犹豫一下,抬眼看向顾惜朝,“你跟我一起过去可好?”
顾惜朝迟疑道:“我与赫连小侯爷素不相识,会不会麻烦到人家?”
“你与我相识不就行了。我表哥也在。”莫棠雪笑着对张钓诗道:“我和朋友一起过去,麻烦张先生了。”
顾惜朝见状,也从善如流,对张钓诗拱手含笑道:“在下顾惜朝,打扰张先生了。”
张钓诗亦拱手笑道:“顾公子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