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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噩梦源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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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楠被猝不及防地一推,整个人险些撞上廊柱,还好路煜宁接了一把。
还没等沈楠缓过一口气呢,路煜宁就松开了手,眼睛则盯住她。
“别说。”
他是让她别再说“小桃子”的事。
沈楠撇撇嘴,不说就不说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新闻。
她随便地点了点头,路煜宁得到了她的承诺之后,转头就追出去了。
……
幸好璨星娱乐集团处于是一条漫长且笔直的大马路,只要没弄错方向,就不会把人追丢。
路煜宁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遥遥跟在苏韵芷的身后。
这丫头……还挺能跑。
几分钟之后,苏韵芷终于力竭,她缓下了脚步,走到梧桐树下的露天长椅上坐下,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再把脸埋入自己的掌心。
像是在哭,又像是……
装鸵鸟。
捂住脸,捂住眼睛,什么都不去听不去看,那些糟糕的事物仿佛就不存在了。
远远的,路煜宁看了她半晌。
随后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慢慢走了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
“……”人是追到了,但路煜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韵芷维持着一动不动的鸵鸟坐姿,亦没有声音传出,他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
要是在哭怎么办……
他一点都没有应付女孩的经验,更遑论一个哭泣的女孩。
棘手啊!
反而是苏韵芷察觉到了身边有人的动静,抬起了头。
她望向他。
果然是……满脸泪痕。
路煜宁的大脑飞快运作,回想起方才的场景,他想起来他要先同她解释:“阿芷,其实……”
“对不起。”突兀的,却是苏韵芷先闷闷地开了口。
???
路煜宁一时没搞懂。
苏韵芷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哑的,坦然向他道歉:“……煜哥,你没有想戏弄我,对不对?是我太激动,误会了你。”
……他的阿芷未免也太明事理了些!
路煜宁险些受宠若惊。
其实事情是很好解释的,再怎么说,路煜宁实打实地拿出了四百万给她救急。
究竟是怎么样的戏弄,能值得四百万?
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自从和路煜宁相识以来,平心而论,他一直在帮助自己。且不谈那四百万,就说RGD的商单合作,也是他牵的线。而今天的《暗夜玫瑰》,从蔡导的口风中透出,一开始这位大导演是压根看不上自己这种无名女学生的。
完全就是路煜宁为了帮她,大费了力气与口舌呀。
从璨星逃走后的这几分钟,足以让苏韵芷想明白这些了。
而路煜宁这边,也想把事情说清楚:“阿芷,我和楠楠确实是朋友,但我并不知道你和她之间的故事。至于那首歌……的确,蔡导本来是属意楠楠来唱,这件事我是知情的,但我没想过要知会你一声,是我不好。”
苏韵芷摇了摇头:“煜哥,是我的问题,你不要放在心上。”
当然是她的问题,她的心态……早就失衡了。
一方面怨憎着沈楠,一方面又认可,甚至是仰望着沈楠。
她视沈楠为敌,厌恶她的《烟尘》,更厌恶她这个人,她不容许直播间里到处都是“沈楠”的名字,甚至怒从心头起,哪怕伤了自己粉丝的心也要把刷“沈楠”的全部禁言。
但是,她又在模仿着沈楠,将她的歌掰开了揉碎了细听,将她的唱腔研究了个彻底。明明是仇人,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沈楠的歌喉,就是有独一无二的味道。
多么矛盾啊。
她恨着她,又接近她。她鄙夷她,又仰望她。她在《暗夜玫瑰》里两种唱法的诠释,刻意增加难度的炫技,在炫给谁看?她到底是想让谁知道,自己不比沈楠差?
……
沈楠,是她的敏感词,是她的逆鳞,是她的拦路高山与旧日噩梦。
更是轻易就能让她失控的阀门。
突然,苏韵芷感到肩头一暖,原来是路煜宁脱了西装外套给她披上了。
见她看过来,他赶紧解释:“你穿太少了,一热一冷的容易着凉。”
接着他又把手里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她:“应该不太凉了,刚才我放在外套内侧暖了一会儿。”
他还记得她说过不喝冷饮的。
苏韵芷本来已经不哭了的,被他这么一照顾,顿时觉得鼻子发酸。
……路煜宁也看到她眼眶又红了,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哎……你别哭啊!”
“嗯……”苏韵芷喝了口水,努力咽下泪意。
她想找些别的话题说一说,好把自己的注意力扭转开,想了一会儿,蹦出的话却是:“……你和沈楠,认识很久了吗?”
路煜宁算了算时间:“得有四年多了吧,我上高一那会儿认识的她。”
“那么……”苏韵芷盯着自己的鞋尖,轻声问,“你觉得,沈楠是个好人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人是复杂的、立体的,不可能用一个“好”或“坏”盖章定论。
路煜宁猜到了,苏韵芷会问出这么个问题,表明过去她一定是被沈楠欺负过了。
其实,他可以很轻松地调侃几句,随随便便说出几件沈楠的糗事以作对苏韵芷的安慰,逗她笑一笑么,也就雨过天晴了。
但他不愿这样做。
他是真的想解开苏韵芷常年以来的心结。
“阿芷,楠楠绝对不是一个坏人。”路煜宁这么说的时候,有几分紧张。他生怕苏韵芷听到这句说辞,以为他是站沈楠那边的,气得起身就走。
还好并没有。
她只是很安静地低着头,等待他的下文。
“楠楠性格跳脱,任性要强,因此有时会以自我为中心,发些大小姐脾气。”路煜宁尽量客观公正地评价自己的好友,“但要说她有多坏的心眼,那也不至于。充其量,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普通人,没有高尚圣洁到光环重重、流芳百世的程度,也不至于到了恶贯满盈、万众唾弃的地步。
其实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犯过贪嗔痴,也行过真善美。
苏韵芷也是一样。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是闪过那么几分模模糊糊的答案的。
从情感上,她当然希望路煜宁一口咬定“沈楠就是个坏人”,然后陪着她一起唾骂拷打,将沈楠贬到一文不值,那才叫痛快。
但如果路煜宁真这么说了,这句话是可信的吗?若他真的同一个人品卑劣的小人做朋友,那他算是什么立场呢?若他为了哄旁人开心,就能随随便便抹黑自己的朋友,他自己又是怎样的小人呢?
还好,路煜宁没有。
他的答案,既没有站在苏韵芷这边贬低沈楠,也不曾站在沈楠那边,无所谓地劝苏韵芷放大心胸、尽弃前嫌。
苏韵芷忽然升起了念头。
她相信她的煜哥,会不偏不倚、两不相帮,站在最公正的位置评价她的旧事。
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煜哥,我和你说过,我幼时参加了小荧星艺术团。”苏韵芷开口了,她要把故事完完整整讲给路煜宁听,“其实,沈楠也是当时的成员之一。”
那时候,大家都是有艺术天分的、玉雪可爱的小孩子,热热闹闹地一同上课、一同上台。
但彼此之间也有高下之分。
苏韵芷和沈楠,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和沈楠经常担任领唱,轮流拿到老师颁发的小红花。这周我拿,下周她拿,我从来不输给她。”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苏韵芷依旧有几分掩不住的骄傲语气。
是啊,她明明就不弱于沈楠,或许在另一条平行的世界线,名为“苏韵芷”的女孩正和沈楠处于同样的高度,二人堂堂正正地在音乐道路上并排竞争,你追我赶。
本该如此的。
只是……
“有一回,沈楠感冒了,状态不好。演出当天,带教老师临时换掉了她的领唱位置,给了我。”
噩梦,从此时此刻开始。
当天彩排的时候,小小的苏韵芷换上了一身特别漂亮的演出服,粉色的、缀着亮片的公主裙,还有一片摇曳生姿的拖地裙摆。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时老师特地叮嘱她,阿芷,上台的时候记得提一下裙摆,免得摔跤了。
于是她很小心。
从舞台边缘走到领唱位的这段路,她全程小心翼翼捏着自己的裙摆,余光始终瞥着自己的脚下,战战兢兢,谨慎当心。
但,余光是看不到背后的。
在最后一次彩排时,苏韵芷沿着自己固有的路线登台,当她从已经站好位的合唱团小朋友面前走过时,身后却像被拉扯住似的,蓦然一沉。
接着,她失去了平衡,猛地往前摔去。
倒地的过程很短,但在那一刹那,时间像被拉得很长。她惊恐地回头,清晰地看见一只穿着小皮鞋的脚正狠狠踩在自己的裙摆上,沿着那只脚往上看,是……
沈楠缀着恶毒笑意的脸。
再后来……
裙子被踩住,人又是朝前摔的,半身裙的松紧带顺势绊住了小内裤,一同被扯得往下褪了一大片。
六岁的小女孩,就以一种极为不堪的、半边小屁股都裸露在外的可笑形象,四仰八叉地摔倒在聚光灯之下。
……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韵芷几乎已经止不住自己的泪意了。
记忆中的羞耻、惊恐、狼狈一齐涌上心头,她只能拼命仰起头,强迫自己盯着树梢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但她还要继续往下说。
“我的……右边屁股上,有一个桃子形状的胎记。”
“在我摔倒的第一时间,又是沈楠大呼小叫地说,‘你们快来看啊,阿芷屁股上有个小桃子!’”
“于是……”
所有人都围过来了。
离得最近的是她的带教老师,她半搂半抱地压着苏韵芷,不让她起身,反而又往下扯了扯她的内裤,好清清楚楚瞧见她的小桃子。
老师一边看,一边吃吃地笑着:“哟!还真是!哈哈哈,怪可爱的!”
也有男老师凑过来瞧热闹的:“哪呢哪呢?给我看看!”
台下的、台上的、后台的,想来看笑话的都来了。
小朋友们更是无所顾忌,争先恐后地伸头过来,边看边笑,像是围在动物园里观赏什么奇珍异兽。
所有人都在笑,铺天盖地的笑声把苏韵芷团团围住,黑压压的天空几乎褫夺了所有呼吸的空间。
她的头被压在带教老师的怀里,屁股却堂而皇之地露着,供他们观看、取笑、指指点点。
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刺耳的笑声,震得她耳膜生疼,眼前发黑。
震耳欲聋的声音啊……
“其实,我知道,那些老师,包括大部分的小朋友,都是没有恶意的。”苏韵芷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掉下来了,“那时我只有六岁,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而已,他们围过来看我、笑我,只不过是……觉得有趣,可爱,滑稽。”
但一个六岁的孩子,也是有尊严,有羞耻心的。
孩子虽小,却不是玩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有一颗完完整整的心灵,会受到难以弥合的创伤。
所以……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登台唱歌了。”
等小小的苏韵芷止住了哭泣,重新整好了衣着之后,再次踏上了舞台。
而她惶然惊觉,世界……变样了。
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冲她咧着嘴,无声地大笑,一道道目光尖利似刀,都在嘲弄地盯着她。
活像在看一只……赤身裸体、任人把玩的小白鼠。
……
其实是没有的。
她是领唱么,不管台上台下,目光聚焦的当然是她。
至于笑容,舞台上不笑,还要哭不成?
但苏韵芷眼里的世界、人群、面孔,都已经天翻地覆了。
所有他者,皆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