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姚姚

5、第 5 章

　　破天荒地杨金观发现黄美慧早早就到了。
　　\"这么早。今天没门诊？\"
　　\"嗯。到点下班呗。\"
　　\"吃什么？\"杨金观看菜单。
　　\"随便。\"黄美慧道。
　　杨金观心想，真有这么苦恼？看来当时黄美慧真是受了伤害。她还以为黄美慧是金钢不坏之身，纵然天塌下来，黄美慧大约也会拍拍身上的土，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这么多土。
　　\"服务员，来两客随便套餐。\"
　　这个饭店有一种叫随便的套餐，每天是厨师推荐的菜式，适合懒得动脑又不挑食的人。
　　\"杨金观，你说一个人到什么地步才会想到去死。\"
　　杨金观望着黄美慧的脸，想要从中找出她为什么提这个问题的原因。
　　黄美慧看到杨金观被吓到的表情，笑笑说：\"今天有个病人从21楼跳下来。\"
　　\"我们医院的顶楼早成了自杀者的圣地，\"杨金观说，\"我们的顶楼太高，绝无生还的可能，决心想寻死的，不给自己留后路的都往那里挤，现在我们医院可好玩，在上头设了警卫，严禁闲杂人等上去。\"
　　\"不过在医院自杀的，倒真有好处，万一真有奇迹死不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抢救也及时些。\"杨金观补充道。
　　\"跳楼生还的可能性同小行星撞地球后的生存率是一样的。\"黄美慧说。
　　\"你从哪里得知这个结论的？\"杨金观好奇。
　　\"电视剧。\"黄美慧说，\"如果跳楼时还想着跳下摔伤该怎么办，我想这人该从二楼往下跳。\"
　　\"这么高？应该从窗户往里跳，这才万无一失。\"杨金观一本正经。
　　黄美慧望着杨金观的一本正经的脸，是的，黄美智纵使只有六七岁孩童的智慧，可是并不碍着她感受到爱与痛苦，以及，生无可恋。如果真的什么东西使她痛苦，她现在死了，再寻根究底地翻出来有什么用？黄美智不会再活过来站在她面前。或者，她真的应该放弃苦苦追寻的问题，尤其这问题已经于事无补。
　　\"服务员我要加一个薄牛排三明治，一杯咖啡。\"
　　\"你不是点了随便套餐吗？\"杨金观不解。
　　\"我突然想吃这些东西。\"黄美慧道。
　　杨金观吞吞吐吐还是把问题说出来了：\"那个，杨水宾打电话给你了？\"
　　黄美慧一愣，在脑中思索半天才找到对应的档案。
　　\"噢，对了，早上好像接了个电话，大约是他吧。我要做手术，挂掉了。\"
　　\"小慧，他来找你了。\"杨金观说，\"你自己要小心些。\"
　　黄美慧抬头一笑：\"金观，现在与十年前很不一样了。\"
　　杨金观心想，那可未必，十年前的错误未必十年后就会学聪明，特别是黄美慧这种自那次后就再没有经历其他感情的女子，从哪里爬起来还是会从哪里跌下去。冰山下通常是座火山，一到适合的条件便喷发，谁会说火山喷发是好事？即使不是火山，那么多冰融化也会淹死人的。
　　\"他怎么还有脸打电话给你？\"杨金观替黄美慧忿忿不平。
　　黄美慧拿起一块三明治：\"嗯，一个很早以前的约定。\"
　　杨水宾打电话过来第一句话是：\"慧慧，我离婚了。\"
　　曾经杨水宾结婚前夕打电话告知黄美慧，黄美慧冷静地跟他说：\"你或者离婚时再打电话来吧。我较乐意听到这个消息。\"
　　杨水宾是黄美慧想与之生活的第一个男性，很可惜，当时杨水宾心里另有其人，两人由甜言蜜语至最后的不欢而散。
　　有些人做不成情侣还可以做朋友，可惜不是黄美慧与杨水宾，至他结婚后，黄美慧再没同这个人联系，他渐渐淡出她的记忆，如同墨汁滴入的开水杯，随着清水不断地进入，颜色愈来愈淡，但纵然完全看不清痕迹了，这杯水还是不能喝。
　　\"他同金璃不知为什么分手？两人有没有小孩？\"杨金观说。
　　\"金璃？\"黄美慧迟疑道。
　　\"你不知道？\"杨金观大惊失色，\"你居然不知道自己败在谁人手里？\"
　　\"不知道。\"黄美慧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他原来还有一个藕断丝连的女朋友。分手了，我又没再打探他的消息。\"
　　杨金观白眼：\"你真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愚蠢女友。好骗还容易摆脱，杨水宾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我有时候还是很聪明的。\"黄美慧说。
　　\"是是，你小事聪明，大事糊涂。刚碰到你冷若冰霜的，我还以为你天资聪明，原来是笨。\"杨金观警告她，\"我跟你说，杨水宾再怎么好言相对，你也不能心软。这种人，老是把你当后备，哪里受了挫折了，就屁颠颠地跑回来，以为我们好欺负哪，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你是老虎。\"黄美慧认真的说。
　　杨金观跟黄美慧相交多年，知道冷漠实在是因为她不太会说话，可是她知道她是肯为朋友两胁插刀的人，她跟巩献田结婚的时候，一穷二白，钱是黄美慧借给她的，她跟巩献田离婚，陪着她的，还是黄美慧。她觉得上学时为着好强而接近黄美慧近而两人成为朋友，是她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这个金璃很不简单，我看过她，长得也不好看，能整得杨水宾魂不守舍的，看来是出自卡米拉的亲传。\"
　　黄美慧啼笑皆非，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个花瓶？就算是王妃，可也不得人人想做她啊。
　　\"你太看得起我了。再说杨水宾打电话给我，又不是想重拾旧情。\"黄美慧无奈地。
　　黄美慧说得对，别以为旧情人打电话找你，是他想着你的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是传说，且不说你接不接受，浪子还不想回头呢。杨金观觉得黄美慧十全十美，对他人冷漠是因为不善讲话，长得普通禁不得人气质好，巩献田同黄美慧火拼，她都一无返顾地站在黄美慧这边，何况区区一个杨水宾。
　　杀他还污了她的刀。
　　也曾经有过好时候。黄美慧一直对杨水宾怀有深厚感情，即使他最后选择不是她，也不能彻底抹去她对他的感激，因为那时候，他是她暗淡生活里的暖暖光辉。
　　黄美智在她上医科第七年的时候跳楼自杀，杨水滨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即使过了这么久，黄美慧回忆起那段日子还是禁不住一阵的寒意。
　　请假赶回来，看着棺木里的她被化了可笑的妆，这妆浮在上面，似乎可以像面具那样拿走，她会得一骨碌爬起来，笑咪咪说：慧慧，我们玩游戏吧。
　　她一个踉跄，心里的某个地方被大拳使劲地捶了一下，余瑞君过来扶着她的肩膀，黄美慧很是不解：\"主夺走她的智慧后为什么不给她幸福的人生？\"
　　王卉站在灵堂外面哭泣，满树的黄叶子飘落在她身上，外国杂志里那朵可心的白云突然落下雨来，劈头劈脑地轰轰轰落下来，王卉喃喃自语，美智走了也好，她不用再受苦，幸亏家强看不到这一幕。
　　黄美智那天从精神病院回来，医生说她进步挺大，人也平静下来，不再乱摔东西也不打人。只是吃了药的脸有些浮肿，美慧拉着她，她还会对着她笑。
　　她那天不该回学校去的。
　　晚饭的时候，黄美智喝了许多许多的苹果汁，她老嚷着渴。黄美慧返校的时候，她十分可怜地望着她：\"慧慧，再陪我玩一会儿吧。\"
　　余瑞君还哄着她：\"慧慧要考试，明天考完就可以一直陪你玩儿了。\"
　　\"可是我疼。慧慧，我要疼死啦。\"她哭丧着脸。
　　\"你哪儿疼姐姐，我帮你吹吹。\"
　　她指指脑袋：\"这儿？\"想一想又指指自己的身体，\"哪儿都疼。\"
　　黄美慧抱住她，她吃药吃得人胖了一大圈，原先她可以轻松圈住她，现在则两个满怀都不够，手背上都是针孔还有扎针留下的乌青，黄美慧悲从心中起，话都说不出，自己先自顾自地哭出声来。
　　余瑞君只得拥着哭泣的两个人：\"好啦，好啦，别哭啦，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们呢。\"
　　黄美智哭着哭着睡着了，余瑞君抱着她往卧室走，黄美慧眼红红地跟在后面。
　　\"你先回学校吧，明天不是考试吗？\"他轻声地说。
　　\"你一个人行不行？\"
　　\"待会儿妈妈会过来，我们俩守着她，没事儿的，你先回去，有事我们再打电话给你。\"
　　黄美慧拉着余瑞君的衣袖：\"瑞君，我很担心。\"
　　\"医生不是说没事儿了吗？小智会好起来。你自己也是医生，怎么这样没信心。\"
　　\"我不知道，我就心慌的很。\"
　　余瑞君拍拍她的头：\"傻瓜。别担心了。\"
　　\"瑞君，你帮我看着她。\"
　　他抱抱她：\"不会有事的。\"
　　回到学校后，天已经全黑了，黄美慧没有心思复习，坐在小花园的石椅上发呆。
　　杨水宾有晚上去操场跑步的习惯，他跑第一圈的时候，见有个黑影坐在那里，跑第二圈见那个黑影还是在那里，到第三圈的时候，他不禁好奇，到底是谁。
　　\"嘿，同学。\"
　　黄美慧惊慌地抬起头，杨水宾一看她完全没有平日的镇定，两眼红红，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要帮忙吗？\"
　　吃惊之余，黄美慧狐疑道：\"你谁呀。\"
　　杨水宾直起身，做了一个经典超人手势：\"superman。\"
　　黄美慧冷冷地揭穿：\"你怎么不穿紧身小内裤？\"
　　杨水宾嘻皮笑脸：\"我微服私访，要低调。\"
　　黄美慧上下打量了一番：\"就你？！\"
　　杨水宾摆了个姿势：\"我是很有内涵的。外表看不出来？我脱了给你瞧瞧。\"
　　通常在黄美慧嘲讽的第一句话后，男同学不是抱头鼠窜就是知难而退，像杨水宾这样没皮没脸的，黄美慧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喂，我有这样大吸引力？\"他装做害羞，眨眨眼。
　　黄美慧心想，我说不过你还躲不起么，于是起身往寝室走。
　　\"啧啧，别走啊，黄美慧。\"
　　她回过身来盯着他：\"你跟我很熟吗？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他依旧笑嘻嘻：\"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为好朋友。这是第二回了。\"
　　他朝她挥挥手又跑进黑暗里，黄美慧站在那里哭笑不得。
　　考期两天，第一天考完的时候她打电话回家，余瑞君说带着美智与妈妈去疗养所玩儿：\"老待在家里闷，外头空气好。你好好考试，考完你也来吧。\"
　　黄美慧挂了电话，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可她说不出为什么，一人站在公用电话厅盯着橙色的电话机发愣。
　　\"好朋友。\"
　　黄美慧的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超人站在那里对她微微笑。
　　黄美慧皱着眉头看着他。
　　\"借我个铜板，好朋友。\"
　　\"没有。\"黄美慧转身就走。
　　\"你没有早说啊，\"他咧着嘴笑，\"我有。要不要借给你？我不收利息。\"
　　黄美慧气极反笑：\"说吧，你想干吗？\"
　　\"就是，你笑起多好看。\"杨水宾说，\"好啦，请我喝咖啡吧，我不介意的，我很随和。\"
　　黄美慧心想，这人跟杨金观有得一拼，自信心强得可以视别人为无物，怪不得，都姓杨。
　　\"喂，说句话啊，明天考完试我们就去实习了啊，说不定可以分到一个医院。\"
　　\"你也是我们班的？\"黄美慧傻了。
　　杨水宾也傻了：\"你不会真不认识我吧。我们都在一起快七年了，不能吧，我长得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可是也不能视我为无物到这个地步吧。\"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半晌杨水宾举手投降：\"我服了你了。居然不认识我。\"
　　后来两人谈恋爱，杨水宾一提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黄美慧为着挽回他的面子，总是想补救：\"其实，我可能也是认识你的，你当时在大教室第几排来着？第五排？不是？那倒数第二排？你老穿件粉红T恤？\"
　　杨水宾觉得自己要当场血溅五尺而死：\"粉红色？我还穿透视装呢。\"
　　黄美慧上下打量他，认真地说：\"你太瘦了，穿透视装不好看。\"
　　当时杨水宾可没有想追黄美慧，他只是觉得好玩，再说快毕业了，同学之间虽不能都情同手足，可也不能相见不相识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