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鹤同尘

13、神在

　　第十三章神在
　　在方才乐真摔下来的时候，她的帷帽便十分不巧地被树杈勾住，之后被风吹起，没几下又砸到了水面上。而她的面纱，虽然未被那一跳的冲击力扯下，却是因为浸了水吃重，而再系不住。
　　面纱滑落下来的一霎，正是祝雩也上了岸，生好了火后，转身想来抱她过去的时候。
　　饶是在多次选妃典礼记过事、见多了各式各样美人的她，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一回，比之前因那阵风起而侥幸得来的窥见，冲击力大了无数倍。

　　当真是，人间花衔玉，羞煞云中月。

　　祝雩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后，才继续本来想做的事，一手抄起她的膝弯，一手扶着她的腰侧，将人轻松打横抱起。
　　好轻。
　　抱在怀里竟然如同羽毛一般。
　　祝雩起先还以为乐真是因为冷所以昏迷过去，但是触到她的身体时候却发觉怀中人的体温并不低，也没有一直发颤。简而言之，她不慎摔入冰潭后，并非是因为感到寒冷而意识不清。
　　乐真被她抱着，没走几步，突然张开嘴喃喃说了些什么：“……”
　　“嗯？”祝雩俯身侧耳，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在……”
　　仍旧是模糊的字句。
　　“……你在……”
　　乐真重复了几次，她都没能听清，只能依稀辨认出“你在”两个字，便合理推测是乐真在问她在干什么。
　　“说了是如你所愿。”见人不清醒，祝雩的胆子便也大了起来，带着些笑意道：“神在，在回应你。”

　　将人在篝火旁安置好后，祝雩顺从本心把手放在乐真的身前，气随意动，她竟然缓缓调动起篝火周围的暖风，迅速将乐真的衣服给烤干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驱风成功。
　　来不及高兴，待乐真的衣服干透了之后，她又一边回味着方才的感受，一边把暖风引到自己身边，把自己的湿衣服也给烘干了。
　　乐真在这期间，一直都一动不动地靠在祝雩身上，虽然没有醒来，但是却紧紧蹙着眉，像是极为难受。祝雩试着喊了她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便伸手探了探她的脉象。

　　嗯……说神仙能妙手回春，大概是个误会。
　　至少她就不太行。
　　她只知道哪里是脉，却不知道如何断脉。不像之前调动风那般，她只是意念一动，便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会儿她凝神聚力感应了半天，却仍旧是毫无所得。
　　探不出脉象，那便只能改道探探意识。虽然在未经乐真允许的情况，这样做不太好，但是眼下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祝雩将手轻轻覆在乐真的额头上，合上双目，并慢慢调整呼吸节奏，直至和乐真同步。再将身体中的神力先传至乐真体内，后收回来，以神力的变化来体察乐真的状态。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便已经能够感同身受了。
　　略有些头昏脑胀，但并不是内发的，而是外物刺激所致。再有便是全身提不起劲，虽然想要强撑着保持清醒，但身体却已经无力给出反应。

　　十有八九，是被人下了蒙汗药一类的东西。
　　而且，这下药的人一看便是没什么经验，放的剂量未免也太大了些。
　　祝雩收回了手，切断了同乐真之间的联系，畅快地呼吸了几口空气后，都仍有些没缓过劲来。
　　乐真本人的情况，只会更糟。

　　不管是何人下药，也不管下这药的目的什么，既然叫她撞见了，那可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而且，她还真是有一个法子，能够让乐真极为迅速的恢复过来，只是有些风险。
　　若说以毒攻毒，倒也不是不可以。神能识百草，也能够感知万物的功用。但是耗时过长，天色不早了，若是晚间还有什么仪典而乐真无法赶到，恐怕会出问题。

　　“为了让你能快些醒来，不耽误事，得罪了。”
　　言毕，祝雩在乐真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神之吻，落在人的双唇间，也印在人的命格上。
　　冥冥中，能转变世事走向，亦能让世事顺神意。
　　最重要的是，这是神在人身上，施加的印记。
　　从此后，她算是定下了她。
　　所有的不测，神可以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但是此法也有危险之处，那便是：若在一定期限内，获得神之吻的人，没能够在清醒状态下，自愿饮下神之血，与神借此在凡世交融，便将日渐衰弱，最后只得以死为生，在另一界供神驱策了。
　　祝雩倒是不担心这个，她虽然看的话本少，但是看过的史书可太多了。若论及如何才能够让一个人自愿做某事，她甚至能在瞬息之间想出几十种方法来。
　　没有后顾之忧，行动上也更为迅速利落。人需要学习，才能够知道如何走，如何跑，如何使力。神也是如此。但不同的是，人多是向人学，而神则是自学——神是从自己的梦中学习。转嫁凡人苦痛这种不费什么神力的，祝雩早就得心应手，且凡人的苦痛于神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很快，乐真便觉得身体一轻，渐渐转醒。
　　她扶着树干起身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朝着祝雩行礼道谢：“多谢你在。”
　　虽然她并不知道祝雩到底替她做了多少，尚且以为只是被救上了岸来，又蹭了半天的篝火。
　　“举手之劳。”祝雩也回了一礼，心中明白过来，原来她喃喃重复那么多遍的话，与防备无关，与求神也无关，竟全是关于感激。
　　祝雩其实也将面纱一并烘干了，不过并未给她重新系好，固然有她的私心在，但方才匆忙间忘记也是实情。见乐真有些不自在，她便将面纱和帷帽递了过去。
　　乐真又道了次谢。带好面纱，戴上帷帽后，她便借着布帛遮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篝火。
　　衣服竟也能干得如此快？虽然她未曾自己洗过衣服，但是总也觉得不对。

　　“少祭司大人，在看什么？”
　　乐真收回了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问道：“阁下是从东壑国来的？”
　　“怎么？大人不认识我了？”祝雩心中还真有些担忧，毕竟神之吻她之前没施加在别人身上过，若真有什么让人失忆的情况，她还真有些应付不来。
　　乐真道：“听闻传说，东壑国观日出，其景颇美。”
　　“嗯？”祝雩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是在说什么？怎么突然提到了日出，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但还是顺着说了一句：“是很美。”
　　乐真点了下头，未再接着问些什么，看了看四周后，道：“阁下随我来，我带阁下出去。”
　　“带我出去？”不怪祝雩时刻反问一句，仿佛什么都不明白，实在是乐真说的话太奇怪。
　　此处离营地又不远，她也不是不会走，这有什么带不带的？
　　好在这回，乐真终于愿意开口解释了：“此处乃是禁地，阁下修行的那个水潭，亦然。非神祠中人不得从中取水。若阁下单独行走，总有被盘问的风险。”
　　于是祝雩便将准备好的拒绝的话，又吞了回去。
　　乐真做了个“请”的手势，祝雩便也欣然从之。刚刚迈开步子，乐真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来，往旁边的树丛中走了几步，弯下腰来从草丛中拾起一把弓来。又走了几步，拾起一个箭筒。
　　与她今日在仪式上使用的并非是同一把，但是看她动作熟稔背起弓箭和箭筒，全然不似在仪式上那班不自在，祝雩猜想，这套弓箭大概是乐真自己的。
　　“少祭司大人……”
　　乐真以为祝雩担心猎场刀剑无眼，而自己武功不足，便允诺道：“长弓在手，箭矢耗尽之前，绝对护阁下平安。”
　　可她话音刚落，听到的完整提问却是：“少祭司大人不会因为私自带我过来，受到责罚吗？”
　　乐真愣了半响才道：“不会。”
　　“为何？”
　　“我掌罚。”
　　“……”

　　这话祝雩没法接，她只能转而说点别的：“你的弓，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雕工很出彩。”
　　“先严所遗。”
　　“抱歉。”祝雩觉得自己今日很不会说话。
　　“无妨。”

　　好在二人一路顺利，并未遇到什么障碍。
　　分别后，乐真也终于松了口气。
　　她这骑射的水准，虽然在仪典上显得无可挑剔，但若是放到围猎场里，那可太不行了。
　　也不知刚刚为何就说了定会保护祝雩的话。
　　其实祝雩无意间勾起她对乐瓊的回忆，她心里是不舒服的。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宽慰的话，叫她不必计较。

　　这位来客，似乎真的就像传闻中东壑国的日出一般，有些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