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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南书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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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南书房的大臣们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回家吃饭了,早饭晚饭都在南书房解决,皇上要在今天看到国库储银的最终数额,大臣们为这事儿已经忙活了好几天,国库里的东西该清点的清点了,该换算的换算了,现在只剩一打打厚厚的账簿堆在这里,等待计算最终数额。
大臣们忙,皇上也没闲着,今天从下朝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过南书房,刚刚的晚饭也和大臣们一起在南书房草草解决了一顿,虽说大臣们前几天也在南书房吃饭,可毕竟都是些同僚,倒也没那么拘束,大家好不容易那么多人在一起吃饭,互相打趣打趣,反倒比在家吃饭还有趣。只是今晚皇上也在这里和大臣们一起用膳,这顿饭吃得啊,要真形容,那只有一个词——胆战心惊。和皇上一起吃饭,能吃得舒心吗?可没办法,今晚要是不把国库的储银结算清楚谁也别想回家睡觉,而看皇上的样子,大有和大臣一起干通宵的打算,这下好了,就连打个盹的机会都不可能有了。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听过新皇上任三把火,可这个新皇上任的这把火不烧则以,一烧起来可不像新官那样好对付。这不,康熙去世还不到一个月,新皇就要对康熙留下的积弊大动干戈,决心从清查亏空做起,说做就做,毫不含糊。遇到这样一位乾纲独断、雷厉风行的皇帝怎么办?能怎么办,忍着继续卖力办公呗!
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各位大臣都拿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力,生怕一不留神把那个数字算错就麻烦了。一份份算出来的资料不断递到雍正手里,雍正翻看着臣下递上来的资料,越看脸色越不好。
“啪!”最后一个珠子打响,真有些晴空惊雷的味道,吓得所有大臣都在心底微微震惊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最终的数字会是多少,但经过手里的资料显示这个数字不会太乐观,可随着这一声珠响,最终数字还是出来了。
隆科多看了一眼那上面的数字,有些不敢看雍正的脸。
“多少?”雍正问。
“八、八百万两。”隆科多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堂堂一个大清帝国,国库所有储银居然只有八百万两,这个数字意味着着什么?(如果大家对这个数字不能理解,那给大家一个参考数据:乾隆年间有名的贪官和珅被嘉庆皇帝抄家的时候,家产为八万万两,是这个数据的一百倍)它意味着整个大清帝国外面看似强盛无比,实际内里空空如也,整个就是一空架子。康熙爷给后继者留下的所谓太平盛世有太平却无盛世。
一听到这个数字所有大臣都不免暗吸了一口冷气,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整个南书房顿时异常安静,静静准备听新皇的训斥。可雍正没有像大家预想中那样大发雷霆,他只是沉默着,好几分钟的沉默让大臣们心里直犯嘀咕,不明白这位新上任的皇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终于,雍正发话了:“历年户部库银亏空数百万两,朕在藩邸的时候就已经有所了解,而近来道府州县亏空钱粮者也在增多,藩库钱粮亏空近来多至数十万。对此,不知各位大臣有何良策?”
大臣们眼睛在下面转了转,心里直犯沭,这个新皇真的不简单,连这些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皇上对下情洞察得如此幽微,还有谁敢发言。
雍正继续道:“亏空关系到吏治,吏治又关系到体制,这是一个连环套,这上面的每一个环节都含糊不得,所以亏空必须补。”
“是、是、是,皇上说的是。”大臣们开始附和着。
“各位大臣都是为官多年的老臣,有谁有填补亏空的良方?”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贸然提出意见,状况有些僵持,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胆大的道:“派人去查。”
“派什么人?”
那位大臣有些底气不足:“历来清查亏空都是上级查下级,所以、、、、、”
“所以亏空屡查查不尽。”雍正骂了句:“迂腐。”
那大臣哪儿还敢多说半个字,只得低着头承认自己的迂腐。
“靠贪官去查自己的贪污,怎么可能查得出来?靠他们的上级也不可靠,没有一个贪官不给上级行贿送礼,不拼命巴结上级,如果他不巴结上级哪儿还能混到今天?只怕早被弹劾罢官了。”
“是、是,皇上说的是。”大臣们能做的只有随声附和,只要稍微在官场混过的到这会儿都看得出来,今晚这出戏咋们的皇上要做主讲人,所以识趣的就统统给我闭嘴,只需好好听着就行。
“即使他们的上级是清廉的也不可靠。地方上亏空严重、贪墨猖獗他们居然毫无动作,那就只有三种可能:要么是昏官,对下情一无所知;要么是庸官,知情却不敢举报,或无力纠察;要么是混蛋,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对下面的胡作非为包庇纵容。靠这些人去清查亏空,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官员们听着都不住点头,这样的分析真可谓切中时弊,一针见血,只是以上常用方法都被一一否决了,那:“皇上觉得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朕养你们就是要你们提着问题来问朕该怎么办的吗?”
提问的大臣觉得实在有些冤,这个时候要是没有人提问,你雍正爷这篇精彩的演讲还怎么继续下去啊?为您搞气氛也被骂,哎,运气不好,只得灰头土脸呆在一旁,在心里暗骂自己:‘谁让你多嘴呢,知道老虎屁股不好摸了吧!’
雍正对这些吃国家公粮的大臣真的有些失望,不过今晚本就不指望他们能有什么真知灼见,继续道:“朕要直接派钦差大臣到地方清查,钦差直接隶属中央,与地方没有任何瓜葛,他们都是为官清正且精明能干的人,这些人既无前车之鉴,也无后顾之忧,又受朕亲自委托,必定会尽心办事。同时再从各地抽调候补州县与钦差一起到地方查账,查出一个贪官污吏,立即就地免职,从候补中选一个同级官员接任。”
允祥听后不觉拍手叫好:“历来官场总是官官相护。继任官员总是会帮前任填补亏空,自己走时又留下一大笔亏空,让后人继续给他们擦屁股,这也是亏空漏洞总补不上的原因之一。但如果由查账的人来继任官位,自然不会为他们打圆场、做掩护、填补亏空。这样一来,没有后任为他们补窟窿,他们自然不愿帮前任背黑锅,所以最终的结果是连他的前任也一起揪出来。”
雍正满意的点头:“没错,不仅他的前任,就是以上几任,只要有贪污挪用,到时候都可以一起揪出来。”
“皇上这一招真是妙棋。”隆科多由衷赞叹,但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奴才对这些贪官污吏的伎俩也有所了解。他们见上面要来查账了,往往会从当地富户哪里借些钱粮放到官衙的钱库粮库里,这样一来,上面的人来看的时候分文不少,等上面的人一走,这些钱粮再还回去,钱粮库里依旧空空如也。这样要查起来岂会容易?”
“哼!”雍正冷笑一声:“朕会事先告诉地方富户不可以借钱给官府应付,如果他们非要借也行,既然都说是官府的了,那朕就认可它是国家的,谁也别想收回去。”
隆科多真是不得不佩服:“没有哪个富户会愿意把自己的钱粮白白送给公家,他们之所以把钱粮借给官府应付清查主要是害怕地方官员手中的权利,而如今万岁爷出面,没有哪个富户会怕地方官员而不怕万岁爷。奴才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雍正对这样的马屁倒是有些满意,笑了笑,道:“另外还要成立‘会考府’,稽查核实中央各部院的钱粮奏销。”
‘会考府’?这又是个什么东东?大臣们真有些傻眼了,今晚真是大涨见识,咋们的皇上为这篇主讲准备的资料还真不少,而且还连出新意,真让人有些应接不暇了。
“钱粮奏销的漏洞很大,各省向户部上缴税银和报销开支的‘部费’(也就是现在说的‘好处费,茶水费’)向来没有个标准,没有‘部费’的,哪怕是正常开支,在手续和计算方面没任何问题户部也不准奏销,甚至拒收税款。相反,如果有‘部费’,即便是亏空上百万,也一笔勾销。”
听着雍正的这一番话,户部侍郎脸都吓得惨白惨白的,额头上的汗珠快成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了,天哪,这次他一定死定了。
雍正用余光瞟了一眼此刻真想立即晕倒的户部侍郎,嘴角扬起一个稍不注意就会一闪而过的弧度,喝了一口茶,道:“户部侍郎如果不舒服可以先退下。”
户部侍郎腿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下,颤颤巍巍道:“奴才,奴才谢万岁爷关心,奴才没、没事,还行,还行!”
“既然没事就不用跪着了,你跪着其他大臣怎么办,难不成也要陪你跪着?”
“奴才不敢,奴才、奴才、、、”户部侍郎快成结巴了。
“不敢就起来坐着啊。”
“是、是、、。”户部侍郎用力想站起来坐下,可腿早就被吓软了,根本站不起来,要不是旁边的大人拉了他一把,只怕他真没力气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各部院动用钱粮只怕也是自用自销,无人监督吧!”
这句话可就不单指某个人,在场的所有人只怕统统在内。当然,雍正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可能拿这些相对于亏空来说有些小巫见大巫的事来开刀。现在他只是要解决问题,所以继续道:“从今往后,个地方上缴税银和报销开支,个部院动用钱银和报销经费都要通过会考府,谁也别想靠花点儿小费就能解决事。”
“是。”所有官员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皇上只是希望从今往后改良这一体制,并不是要彻查这件事。
“还有一个难题,想必各位臣公都知道,那就是借挪用之名,隐瞒贪污之罪。官员们都清楚挪用罪轻,贪污罪重,所以大多贪官都把贪污说成挪用,到了实在无法隐瞒的地步就把数额大的说成是挪用,数额小的说成贪污,以避重就轻,减轻罪责。对于这一现象,各位臣公可有应对之策?”
大臣们今晚先是忙得晕头转向,然后又被即吓又宽慰弄得不知此刻是在云里还是雾里,一个头早变成两个大了,哪儿还有心思考虑这种高难度的问题,只得支支吾吾,在那里半天支吾不出一个字。
雍正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居然轻轻笑了一下,道:“办法很简单,历来清查亏空和挪用都是先查亏空,后查挪用,那朕就先查挪用,后查亏空。”
很多人都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贪污和挪用颠倒了一下个头,能有多大作用?只有大学士马奇第一个反应过来:“挪用查了,那剩下的就一定是亏空,这样就杜绝了亏空填补挪用的桥梁。”
雍正很满意:“没错,而且在追补赔偿时,也要先赔挪用部分,一分一厘都不能放过,更重要的是,无论贪污还是挪用,每一笔帐都要查清楚,不能混淆,否则只会事倍功半。”
“可有些官员贪污数额巨大,要如何让这些官员赔偿所有贪污额?”隆科多想到了一个重点。
“原先的老办法多是‘留任补亏’,可这些贪官补亏的办法多是加紧盘剥百姓,结果往往是国库充盈了,百姓却吃了大苦头。”允祥有些忧虑的皱起眉。
“那就先罢官,后索赔,一个没了官职的人如何鱼肉百姓。”雍正一说到这些贪官鱼肉百姓就忍不住觉得切齿可恨:“朕非要让这些贪官污吏自己掏腰包,自己出血,朕岂有顾惜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的道理!而且还要严禁任何人代赔和垫付,即使下属官员有富裕的也应该用来造福地方百姓,哪儿有替贪官退赃的道理?士民代赔更是混账,这些人无非是一些土豪劣绅借替长官还债为名敲诈百姓的伎俩,朕岂可容忍!”
“吾皇英明!”大臣们听了这番字字切中时弊的演讲如果还不下跪高呼,那就不仅是失礼,更是失德了。
雍正对于自己今晚的演讲也很满意,只是这篇演讲讲得太尽兴,竟忘了时辰,一看,天已经微微亮,晨光洒进南书房,烛火已经快要用不上了。道:“下去将朕的话整理整理,今晚拿来给朕看看,然后立即发往各州县府衙,务必彻底执行。”
“是。”
“各位臣公也累了,先就地休息一下,等会儿上朝。”
大臣们早就累得受不了了,一听终于可以闭眼休息一下,顾不得推辞,个个坐在椅子上就大睡起来,通宵达旦干了一晚上的南书房终于在晨曦中得以安睡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