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葳蕤》菉竹猗猗

31、Chapter 31

　　在一片仓促的凌乱心事中，庚辰的生日悄然到来。
　　清晨，庚辰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那群人依旧出现在面前，依旧凶神恶煞，像庚辰小时候读的童话故事里的魔鬼。
　　从此，那一张张轻蔑嘲讽的面孔，成为了他宿命中的梦魇。
　　他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撑着床坐起来，拼命的甩着脑袋。庚辰想要忘掉那些人，忘掉他们给予自己的伤害。
　　可是他做不到。
　　他们作恶，然后忘记，只留下庚辰一人在原地痛苦。
　　等到他极力掩藏起自己的惊惧，安贺睿恰好推门进来。见他已经起了床，他把要叫庚辰起床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么早就起来啦”他拿起床头柜上一个空掉的牛奶杯：“困就再睡一会儿，今天是星期日，不着急啊”
　　庚辰木然的点了点头，几秒后又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安贺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拿着牛奶杯退出了房间。
　　庚辰盯着那抹消散的光，脑子转了半圈想起来了那杯牛奶的来历。
　　那是安贺睿昨晚端来的热牛奶，给他安神用的。
　　余初行从小就告诉他睡前喝牛奶能够提高睡眠质量，但今天他也知道了，再好的牛奶也没办法安抚乱颤的心脏。
　　他转回脑袋，轻轻闭上了眼睛。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他想，可我怎么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庚辰侧头看了眼床头上的闹钟：七点零三。
　　其实他对时间没什么观念，他只知道当指针指到某些数字时，他就该做某些事情。
　　比如现在，是他该从床上爬起来，走进卫生间洗漱的时间。
　　他吞了吞口水，给自己换上一副笑脸。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两样，
　　于是庚辰转身离开卫生间，以一副伪装好的完美躯壳迎接家人和自己的生日。
　　余初行正和安贺睿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正对上儿子的笑脸。
　　“初一，醒啦？”余初行擦了擦手，推门走出厨房。
　　庚辰仰着头看她，嘴里甜甜的喊着妈妈。
　　余初行温柔的笑着，蹲下来摸摸儿子的脸。
　　“饿了吗？”她问。
　　庚辰摇了摇头：“还好”
　　余初行偏头笑了笑：“你先玩一会，妈妈给你煮长寿面吃”
　　庚辰乖巧的点了点头，目送着余初行的身影被隔绝在厨房的玻璃门后。
　　他转身走到客厅，对着阳台上快要凋谢的朝颜花枝发起了呆。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干什么。
　　或许此时他该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
　　把手和脑子都填满，就没有地方去装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钢琴，他想，钢琴可以。
　　于是庚辰转身绕过客厅，推门走进了琴房。
　　打开灯光，钢琴还是静静的立在那里。
　　庚辰回身关好门，平静的走到钢琴旁边。
　　黑白条纹交替，只待在那里，便是一副上好的画。
　　庚辰将手指放在琴键，决定听从内心的声音。
　　此刻，他是荒渊中一位支离破碎的演奏者。
　　庚辰的手上动作愈发加快，乐章刺耳，似在抱怨世上的种种不公。他像要躺在怨恨之中痛苦的死去。
　　可半刻之间，旋律轻转，灵魂从荒地中艰难的爬起，为自己奏起一段柔和的旋律。
　　美轮美奂的平仄自远方响起，换来的是万物的良药。
　　庚辰停下手上动作，心中悄悄复诵着刚才弹奏的这段乐曲。
　　好吧，就叫它，无名的春天。
　　在一片仓惶中，是音乐收留了庚辰。
　　正在此时，琴房的门被推开。
　　安贺睿从门后探了半个脑袋：“初一，吃饭啦”
　　“好”庚辰跳下琴凳，跑到餐桌前。
　　一碗白菜鸡蛋面热腾腾的摆在他面前。
　　油热炒散两个鸡蛋，再加入白菜和蒜末翻炒，加两碗水一勺生抽，一勺耗油，水开后煮面条，放盐和鸡精调味后撒一把小葱花出锅。
　　这是余初行做的最拿手的一道菜。
　　庚辰坐在凳子上，眼眶被面碗飘出来的热气蒸的有些湿润。
　　他抓起一边的筷子，把软弹顺滑的面条送进嘴里。
　　余初行站在一边，看着庚辰往嘴里扒拉着面条：“好吃吗？”
　　庚辰嗯了一声，几秒钟后觉得生硬，又点了点头。
　　余初行和安贺睿轻轻对视一眼，脸上漾起一个笑容。
　　安贺睿走到一边，拿起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
　　“初一，生日快乐”他说。
　　纵使不堪的回忆复杂烦扰，可庚辰毕竟是小孩子，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庚辰搁下筷子，伸手接下那个礼物盒。
　　礼物盒上缠绕的带子显然被多次拆下来又重新绑成不同的形状，因为浅蓝色礼带的边缘已经有些泛白。
　　那个结绑的十分漂亮，倾注了一百分的爱和心意。
　　庚辰发自内心的露出满面的笑容，他轻轻抬手，解开了带子。
　　“怎么一下就拉开了？”安贺睿突然出声道。
　　“初一聪明”余初行满带笑意的看着庚辰：“我就说你那个魔术结瞒不过他”
　　安贺睿故意作出吃瘪的表情：“诶呦，太聪明了。我本来以为那个结能多留一会来着”
　　庚辰看着父母，不觉笑出了声。
　　窗外阳光一寸寸的低语呢喃，云霜斑驳洒在窗棂。
　　吃过早餐，安贺睿主动走进厨房洗碗。
　　庚辰看着厨房玻璃门后父母二人的背影，悄悄垂了眼帘，他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检索着记忆把早饭前弹下的那段旋律记在本子上。
　　一只毛绒小羊静静坐在枕头边上，似乎正歪着脑袋朝他看。
　　庚辰把那小小的本子夹在两根手指里面，起身往琴房走。
　　他把乐谱放在谱架的正中央，照着谱子开始顺曲调。谱子上的乐章被一寸一寸的捋下去，斟酌修改，慢慢他将一段略显杂乱的曲段改成了较为完整的乐章。
　　庚辰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时而停下从一边拿起笔，在轻薄的纸页上落下几笔。
　　铅笔断续落下，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庚辰侧头看向窗外零落凋谢的树叶，突然鬼使神差的抬笔，描摹起一副画。
　　云朵如浪花一阵阵翻涌，裹挟起迅疾如风的欢舞。突如，云被霞光射穿，在倒下之前，它凝视道路两旁洁净的土壤，以及那一片已经凋落的朝颜花丛。
　　庚辰一笔一笔，画下他所看到的世界。
　　庚辰习惯在自己所写所画的东西上标注时间，因为余初行告诉他，这样能把当时的回忆锁在里面。
　　于是他落下最后一笔，在本子边缘的最后一点空地上，写下了日期。
　　10.28
　　时间从指尖的跃动下悄然离去，很快，余初行敲响了琴房的门：“初一宝贝，吃饭啦”
　　“好”庚辰停下手上的动作，向余初行的方向跑去。
　　餐桌边，安贺睿正拿着相机找角度。
　　“来，初一，我们拍张照”他说。
　　庚辰顺从的走过去，坐上餐椅，朝镜头露出微笑。
　　余初行小跑几步，凑到庚辰旁边。
　　安贺睿从取景器里找着角度，一缕细斜着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似乎有些破坏那完美的画面。
　　餐桌上，巧克力蛋糕上的蜡烛熠熠的闪着光。
　　安贺睿来回调整着角度，想要把那一抹抢镜的光束隔绝在镜头之外。
　　只是比完美的拍摄角度先来的，是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于是安贺睿只好放下相机，转身去开门。
　　门扉被拉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孩子站在门口。
　　两人看到对方，都同样愣住了。
　　周宜后退一步看了眼门牌号，再次确认自己并没走错。
　　余初行见门口迟迟没有动静，只好拍了拍庚辰的肩膀，向门口走着：“贺睿，谁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宜眼睛亮了一下，只是刚要开口，就被安贺睿的回答打断。
　　“不知道”安贺睿轻轻皱眉：“一个孩子……”
　　余初行此刻正走到门口，看见了周宜的脸：“周宜！你来啦？”
　　听到这个名字，庚辰浑身像过了电。
　　他匆匆跑出餐厅，然后对上了周宜局促的目光。
　　“小宜哥！”他不自觉地喊出声，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喜。
　　余初行侧过头，凑在安贺睿耳边：“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孩子嘛”
　　安贺睿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周宜稍稍欠身：“阿姨好，叔叔好”
　　余初行半蹲着朝他笑笑：“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啦”
　　说完她就拉着安贺睿走回餐厅，给两个孩子留下一点独立空间。
　　客厅陷入寂静，庚辰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周宜一路上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突然有些崩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礼盒，双手捧着像献宝似的支到庚辰面前：“庚辰，祝你生日快乐”他眼里藏着微微的期待。
　　庚辰伸手接过，笑的十分开心：“谢谢小宜哥！”
　　“你不拆开看看吗”周宜目光灼灼。
　　听罢，庚辰将礼物盒放在沙发扶手上，三两下打开了礼物盒上的包装带，迫不及待的拿下了礼盒的盖子。
　　一只陶土摆件待在盒子的正中心。做工略微有些粗糙，不过能看出来做的人十分用心。
　　庚辰小心翼翼的捏起它，放在手中一点点观察。
　　那是一只小猫，雪白的毛，正仰着头，似乎在寻找照进自己世界的阳光。
　　庚辰嘴角挂上笑容：“这是雪球吗？”
　　“是呀”周宜站在一边陪他看那只小猫：“你看出来啦”
　　“很明显啊”庚辰用一根手指轻轻摸着那只陶土小猫的脑袋，偏头看向周宜：“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他眯着眼睛甜甜的笑：“谢谢小宜哥”
　　周宜的手轻轻攥了攥衣服，眼神轻轻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