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月老回眸》林炎意

47、凝视

　　山上只有一家超市，隐在林木之间。

　　其时天色半黛，灯火暗淡。山间炊烟已上，鸟鸣暂歇。

　　清新的空气仿佛直达肺脏深处，深深的打一个旋儿，又从鼻间呼出。

　　她们拾级而上，越往上走深林越隐蔽。

　　突然传来窸窸窣窣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一个隐在林木间的黑影摇摆着若隐若现，随后又窝住不动了。

　　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从后背窜起，王佳欣惊叫一声，赶忙抓紧了安意的胳膊。“安意姐，你看见了吗？什么东西啊。”

　　安意俯身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大力往黑影处丢过去。

　　“哎哟……”有人发出声音。

　　王佳欣更是攥紧了安意的手：“到底是人是鬼啊……”

　　有个男人转过身来，手上还提着未拉紧的裤子，大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扔你爷爷！”

　　原来是个躲在隐蔽处方便的男人。

　　男人整理好衣服从山林间走出来，定睛一看，却是两个俏生生的美女站在眼前。他忍不住眼睛都亮了，“这不不打不相识嘛。”

　　“赵柯。”有人从山上下来，沉着声喊了一句。

　　安意抬头，看见来人的脸，仿佛山海河川都变了一遍，竟是叶随。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就这样在一秒钟可能会闪回八千万个刹那的当下，这样偶然的又遇见了。

　　还是叶随先开口问的：“你怎么来了？”

　　“哦，跟朋友们出来玩。”安意问：“你也出来玩吗？”

　　“嗯。”

　　安意看了看身旁的王佳欣，道：“我们要去买点东西。”

　　“好。”

　　叶随让开了上山的路。“下山的时候小心点，路有点陡。”

　　还是他说话时一贯的腔调。安意心说知道了，便拉着王佳欣往上走。

　　等人都走的有些距离了，叶随才转过身。赵柯撞了撞他的胳膊问：“前女友啊？”

　　叶随瞥开眼，径自往下走了。“只是朋友。”

　　赵柯跟在后面，嘴里小声嘟囔道：“骗谁呢你。”他快走几步跟上来，说：“不过这姑娘长的可以啊，你要不行，我追呗。”

　　“她有男朋友了。”

　　赵柯明白了，原来是他看上了人家，人家姑娘却名花有主了。

　　这边安意陪王佳欣买完东西往回走，那边已经架好了炉子要烤肉了。

　　吴秋白占了烧烤炉的C位，周跃身边放了把吉他，此刻他正在把品种各异的肉类和蔬菜传到吴秋白手里。

　　谢尧臣坐在由四张小桌子拼起的大方桌的另一侧，他在白T恤外面穿了件灰色圆领毛衣，鼻梁上架了副细框圆形眼镜，看起来非常斯文。可能是有工作还没有处理完，他一直在聚精会神的看屏幕。

　　吴秋白的女朋友正在精心的布置场地。

　　一只金属底座的马灯被挂在帐篷的顶部，往下看，桌子上的浅灰色灯笼型玻璃瓶里放了两大朵粉蓝绣球、一束层层叠叠的粉白色的洋牡丹、几枝娇柔的白色剑兰，旁边黄褐色的阔口水果盘里摆了些时鲜的绿色提子，几个黄澄澄的橘子散落在四周。一只散发着柑橘气味的香薰烛台跳跃着暖黄色的光。

　　吴秋白的女朋友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谢尧臣隐在这些配饰之下，显得整张照片更有氛围感了。

　　草坪上的篝火被点燃，熊熊的火光映亮了天地，万物静默入迷，仿佛重回亘古旷远的洪荒时代。隔着如炬的篝火，安意注视着谢尧臣，眼睛里的情绪很深又很沉。

　　一旁的王佳欣看见了，问她：“安意姐，你是不是很喜欢谢尧臣啊？”

　　安意笑了，她的眼睛里有大火燃烧的倒影，她语气轻快道：“是啊，我很喜欢他。”

　　王佳欣又问，“你喜欢他什么呢？”

　　“想去他去过的地方，听他喜欢听的歌，感受他感受到的一切。我很喜欢看着他，就这么看一眼，又看一眼，然后就排山倒海惊涛骇浪了。”

　　王佳欣其实理解不了男女之间这样备受牵引的感情，她有她的苦恼和疑惑。“可是没有讨厌的时候吗？”

　　“当然有啊。”安意苦笑道：“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嘛。”

　　“从来都不怀疑吗？比方说我也很喜欢周跃，但我讨厌他的时候更多。他不讲卫生，把袜子和内裤一起丢进洗衣机，他不懂浪漫，理智永远大于情感。他从来都没送过我一次花，也没请我去过时髦的餐厅。‘我们要不要在一起啊？’像这种表白的话，还是我先开口说的。就像今晚，明知道我怕黑，他却永远都想不到主动说一句‘我陪你去呀’。时间越长，我会越来越怀疑，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你把这些想法告诉过他吗？”

　　“也不是没沟通过，但是很难改的。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的。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们。”

　　安意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说：“每个人都有不可凝视的地狱和深渊。我也在深不见底的地方，一直往下坠落着呢。”

　　王佳欣听不明白，她还想问，但几声拨动吉他弦的声音吸引了草坪上所有人的注意。

　　是周跃在唱一首情歌。

　　2010年，一部讲述男女互换灵魂的韩剧风靡国内，里面有一首插曲，因为太契合剧中的感情线而荡气回肠。一年后，国内一位男歌手翻唱了这首歌。

　　“有个男人爱着你，

　　用心爱着你，

　　那个男人爱着你，

　　彻底爱着你。

　　他情愿变成影子，

　　守候着你跟随着你……”

　　周跃的歌声低沉浓郁，带有几分化不开的忧伤。

　　十一月的清冷季节里，山头的风倒灌进领口，有种病入膏肓的寒凉。安意打了个冷颤，透过熊熊的篝火和沉浸在歌声中的众人，她看见了对面那个男人的眼睛。

　　“那个男人就是我你知道吗？

　　还是知道却假装不知道吗？

　　问到沙哑，你也没有回答。

　　还需要多久多长多伤，

　　你才会听见我没说的话。

　　……”

　　叶随久久的凝视着安意，隔着狂欢的人山人海，隔着如泣如诉的情歌，无言而巨大的痛楚包裹住了他。

　　安意陷在别人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

　　安意仓皇还神，抬头看见了谢尧臣的脸。

　　他仍是带着眼镜，一副文雅矜贵的模样，眼睛里却有微小的火苗在闪烁。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呃，刚刚。”

　　歌唱完了，喝彩声四起。

　　周跃朝王佳欣的方向看过来，笑嘻嘻的告白：“这首歌送给我的女朋友。”

　　喝彩声立即变成了“再来一首”的起哄声。

　　王佳欣红着脸，像是高兴又像是气恼的咬牙切齿道：“周跃你这只猪。”说完便跑了过去，周跃一把抱住飞奔而来的女孩，借着劲儿还转了好几圈。

　　关于叶随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到底有没有跟安意私下里联系过这件事，高傲的谢尧臣一个字都没问。

　　夜色越来越深沉。星星要比城市里的看起来更低更透亮。

　　安意面前摆了一溜啤酒，排排坐似的被码的整整齐齐。

　　吴秋白起开两瓶，倒一杯给安意，问：“还记得刚才说的话吧？”

　　安意道：“忘不了，我陪你喝。”

　　谢尧臣本意要挡，安意比他动作更快的取走了杯子。他的朋友，自然是不能被瞧不起的。

　　酒品见人品，吴秋白看到她见底的酒杯，带着倨傲的表情笑了笑道：“人不可貌相，倒是我先入为主了。”

　　安意盯着他，文雅的挡了挡嘴巴，眼神锐利的盯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很温和：“你不喝白酒吗？”

　　吴秋白一愣，周跃起哄道：“白的红的洋的我都带了，老吴你行不行啊？”

　　“我靠，换白的！”

　　谢尧臣一旁看着，心想这姑娘真是心高气傲，现在他想打退堂鼓都来不及了。

　　吴秋白接过周跃送来的白酒，跟众人道：“你们别光看热闹，有没有个顶事的能帮我看看炉子。”

　　大家琢磨着他是怕露了怯才声东击西，所以也都配合着演戏。“好好好，我去看。”

　　安城的酒场，喝白酒的规矩总是比喝红酒大一点，更不像喝啤酒那样随意。酒过三巡，吴秋白已经明显看出了醉意，而安意，除了脸红一点，整个人却清醒无比。

　　吴秋白晕乎乎的，端着白酒的手都有点颤抖，对安意的态度也改变了很多。“安老师，我敬您。”

　　二两的酒杯，安意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干了。“谢谢吴老师。”

　　王佳欣都看愣了，伏在周跃耳朵边上悄悄道：“安意姐真是，女中豪杰啊。”

　　吴秋白自知不是对手，酒气蒸的头昏，他嘿嘿直乐，“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学什么的？”

　　“安大，中文系。”

　　吴秋白大着舌头说：“哟，这不巧了吗？咱俩同行。俗话说艺文不分家，我是学画画的。谢尧臣他妈，知道吗？是我美术老师。”

　　“您喜欢哪位的作品？”

　　“八大。”

　　“确实不错。”

　　“我还有个小师妹，叫宋词。”吴秋白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直了，他盯着谢尧臣，笑的很是隐晦：“长可好看了，嘿嘿~”

　　醉后吐真言，有人却听着不爽。

　　“吴秋白，差不多得了。”她的女朋友不耐烦又轻蔑的呵斥道。

　　“你闭嘴！”吴秋白已经完全放飞自我了，“你给人发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信息我都知道。我，窝囊废一个，而你，就是个荡|妇。”

　　一杯橘子味汽水泼在他脸上，他女朋友愤然起身。

　　吴秋白并未在意，抹了把脸只是紧盯着安意道：“还有你，酒量不错啊，耍我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