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月老回眸》林炎意

46、缱绻

　　清晨五点十分，谢尧臣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

　　他心里一空，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昏黄的光从书房没有被完全掩上的门里透出来，淡淡的黄，像是刚从鸡蛋壳里剥出来的小鸡崽。

　　安意正在写采访提纲，敲击键盘声不轻不重的传进谢尧臣耳朵里。

　　他敲敲门进去，安意抬眼看见他，回想起昨晚那些耳热心跳的画面，脸蓦地就红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慵懒的腔调。“写什么呢？”

　　“一个采访稿。”

　　“我看看。”

　　谢尧臣凑过去，安意连忙把电脑合上，她在他面前总归是不自在的，连带着写的东西都担心会露怯。“别看了，你再去睡一会呀。”

　　他眼带笑意的望着她，慢悠悠的问：“你不陪我一起吗？”

　　“我稿子还没写完呢。”

　　谢尧臣意有所指的问她：“你不累吗？”

　　安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他促狭的注视下，她伸手挡住了男人的眼睛。“你快走。”

　　谢尧臣攥住她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单手穿过她的膝盖，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不累那再去睡。”

　　安意只小声抗议了一声“不要”，随着卧室门被关上，就再也听不见动静了。

　　初冬的月亮隐在树梢之后，只留下书房一盏孤单的台灯兀自亮着。

　　十二月下旬，大千万象要组织开一场题为“名家谈”的读书会，在安城的文化圈子里找一些有发言权的重量级人物，来谈一谈对待人生和情感的感悟。

　　苏明起也在被邀请的学者之列，他要分享的内容是古代士人与茶和酒及药之间的关系。

　　十月份他刚被提拔成安大的党委书记，行政事务一多，难免分身乏术，反正演讲还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他便要求安意帮着找一些资料。

　　那时安意正在研究谢龙城的创业史，对于继父的请求不置可否。

　　苏明起看着她手头上的采访材料，有些不解的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企业家感兴趣了？”

　　“报社的人物专访交给我了。”

　　苏明起点了点头，面上却有几分孤傲。“商人重利，我们一介清贫士子，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好。”

　　安意只觉苏爸古板可爱，一项工作任务而已，怎么就扯到“士农工商”上去了，倒像十分不屑与之为伍似的。

　　彼时彼刻，谢尧臣正在陪着自己的父亲钓鱼。

　　谢龙城没什么爱好，钓鱼是坚持时间最长的一个。

　　大鱼上钩就跟钱财落袋一样有成就感，更何况，钓鱼给予的刺激比挣钱来的更快更直接。

　　大鱼落网，又一轮沉默的等待。

　　谢龙城望着坐在他身旁的大儿子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谢尧臣淡淡的说：“也没什么不开心的理由。”

　　“大千万象都快活不下去了，还开心呐？”谢龙城嗤声道：“我早就说过，艺术这个东西不要碰。你偏要犯牛脾气，跟你妈一个样，太理想主义！”

　　“要不我现在走？别碍着您的眼。”

　　“你敢！”

　　谢龙城想，自己跟他，真是八字犯冲，怎么都合不到一块。他没话找话的说：“我听说你交女朋友了？”

　　谢尧臣抬了抬眼，语气里带了些嘲讽：“谁这么多嘴。”

　　“人家小吴阿姨是关心你。”谢龙城不满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安定下来。女方那边家庭条件上不要苛求，只要养出来的姑娘知书达理就行。”

　　谢尧臣略微不屑的笑了笑，谢龙城捕捉到了，敏感问：“你是不是在嘲笑我？你妈妈是个最知书达理的人，可到头来我们的结果并不好。”

　　“我不想吵架，换个话题吧。”

　　谢龙城摇头，实事求是道：“你这么个清高脾气，哄不好女孩子的。”

　　谢尧臣心想，比起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你倒不如帮着我把入不敷出的大千万象经营下去更好。但他又牙硬的紧，想起自己在美国时那无人问津的四年，再坏也坏不过那时候了，既然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向他张过嘴，以后是死是活都不必再开口了。

　　所谓父子，也不过是一场债。父亲给了他生命，抚养他长大，给了他这样好的干事创业平台，剩下的路全靠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苛责他。

　　*

　　安意是第一次来到龙鼎集团总部，她走的是正式访客的流程，前台咨询处对她的问题都非常礼貌的回复，关于谢龙城的采访提纲也答复会提交到秘书处统一审核后再另约时间。

　　临来之前，张北就帮着联系了秘书处。人物专访相比于社会民生类新闻来说颇受冷遇，比起有钱人成功的奥秘，老百姓们更关注的是实实在在会影响到切身利益的衣食住行。

　　但这个选题是上面讨论下来的结果，虽然纸媒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但时报社的余威还在，所以安意等了一周左右就接到了龙鼎集团的回信。那边很客气，说采访提纲董事长已经亲自过目，对于安小姐的采访内容也比较感兴趣，但是董事长工作比较繁忙，如果可以，尽量以电话采访为主。

　　安意说没问题，她都可以配合。

　　然后，冬天就悄无声息的到来了。

　　谢尧臣很忙，安意也很忙。

　　他们是周末恋人，有时半个月能见一次就已经很不错了。

　　合伙人周跃也交了个女朋友，大三的年纪，正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女朋友受不了他的忙碌，一天恨不得打十个电话，发一百条信息。

　　那时候管理团队已经扩张到十个人，除了谢尧臣和周跃，其他几个人的年纪都在三十岁上下，事业要忙，恋爱也要谈。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大家颇有怨言。

　　吴秋白管运营，从中央美院毕业后开过几次画展，典型的学院派，又标榜隐士风范，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山上住一阵子，养养鸡鸭鹅，跟风景说说话。

　　“老大，你女朋友真的存在吗？”吴秋白快愁死了，“咱们不能再这样拼下去了，她就不能管管你？”

　　周跃接过话头道：“说得对，你跟安意姐可以谈这种古典的恋爱，可是我们年轻人不行。陪女朋友吃饭喝酒看电影去旅游搞浪漫，我现在一样都做不到！万一她跟我提分手，公司管赔吗？”

　　谢尧臣被吵得没办法，便给安意打电话，问：“周末有时间吗？”

　　安意正在安大图书馆帮苏爸找资料，接起电话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

　　“约会。”

　　安意把手上的书拿到门口办借阅手续，出来后声音也大了一点，她清明洁净的眼睛里汪着一潭笑意：“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

　　“忙人都快想死闲人了，闲人却理都不理忙人。”

　　周跃一旁听着盲人咸人的，心想这俩人怎么回事，明明见不着面还这么缠绵悱恻，想想就膈应人。他生怕安意拒绝，赶忙冲着电话大叫道：“安意姐，你一定要来啊！我来做攻略，咱们找个风花雪月看星星的地方好好玩一玩，千万千万不能拒绝！”

　　安意听见了，又问谢尧臣：“集体活动？”

　　“嗯，带你见见我的朋友们。来吗？”

　　“好啊。”

　　玩的地方也不过是安城附近的郊外，有个叫做观星台的地方，不大不小的山上，景色倒是十分秀丽。难得的是，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每到夜晚，松涛阵阵，繁星点点，是个谈恋爱的好去处。

　　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的中旬，晚上北方的气温已经到达了零度。

　　山上的客房都是原来村民留下来的老房子，青石砌的墙，里面的装修风格十分简约古朴，一应设备却都是现代化的，只有房顶留下了几片透明的玻璃盖一样的地方，抬头就可以望到漫天繁星。

　　周跃包了好几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只有两户人家，他觉得谢尧臣和安意都是喜欢安静的人，便把自己的房间和他们的定在了同一间院子。

　　吴秋白开了辆越野车，车顶的行李架上拖了全套的烧烤设备。他和周跃几个人摆好了炉子，跟谢尧臣打招呼道：“晚上叫你女朋友一块喝一杯啊。”

　　谢尧臣本能拒绝：“她不会喝酒。”

　　吴秋白第一次见安意，看她一副文弱小白花的样子，撇了撇嘴跟谢尧臣道：“真没劲，出来玩也这么拘谨。”

　　安意笑道：“没关系的，我陪你喝。”

　　吴秋白这才拿正眼去瞧她，不带感情的评价一句：“这才像话。”

　　他女朋友是个身材惹火的辣妹，跟清汤寡水的安意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性格外向的她一旁明目张胆的打量着谢尧臣，却亲热的搂着安意道：“老吴，你这臭毛病又犯了，别把小妹妹吓坏了。”

　　安意只是笑了笑。

　　大家便先各自回房间放行李。

　　周跃的女朋友今年才大三，学影视表演的小姑娘，名字叫王佳欣，长了张娃娃脸，很是活泼可爱。她收拾完行李，便来找安意说悄悄话。见到谢尧臣还有些害羞避嫌的模样，只是轻轻的叫她：“安意姐，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安意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电脑，迎出来问：“怎么啦？”

　　王佳欣拉着她又往门外走了走，俯在她耳边悄悄问：“那个，你能不能陪我去买点东西，外面太黑了我自己不敢去。”

　　“好，你等我一下。”

　　安意回房间里套了件棉衣，谢尧臣看见了，问她：“干嘛去？”

　　“陪周跃的女朋友出去。”

　　“为什么不让周跃陪她去？”

　　安意忍不住笑了，“可能我比周跃更受欢迎？”

　　谢尧臣看她笑着的模样，心思一动便将她搂在了怀里，安意小声嗔道：“门还没关呢。”

　　她挣开，谢尧臣又捉住。

　　他们无声又缱绻的交换了一个吻。

　　安意红着脸推开他，像一尾鱼似的从他怀里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