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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难审理 ...

  •   需要上报到大理寺的死亡多半不是正常死亡。
      这一点大理寺卿叶衡很清楚,她没有直接去梁府,穿戴好公服,先骑马跑到大理寺,到了大理寺集齐了手下的差役胥吏主簿司直,这才带着一群人十分正式地进入梁府。

      事发突然,梁府毫无准备,死者郑飞鸿这会子还在原本居住的东院正房中停放着,身上是日常衣衫,床榻也是平日的拔步床。
      不过身为京城屈指可数的百年望族,梁府的管家是很懂得官府查案需要保护案发地点的规矩的的,房间中除了死者,再无一人,原本伺候的仆侍都已经被带到院子里,一起跪着等候审案的官员传宣发落。
      在发现死者身亡之后给死者诊视过的三拨医者,包括梁府家医、太医令秦梦菲、男子医者尚然兮也都被留在了院子里,医者们的待遇略好一些,每人有个椅子可坐。
      死者的妻主、梁府大小姐梁梦诗带着年仅五岁的儿子坐在房子的廊檐下,梁梦诗的六个侍夫小郎也全都被管家喊了过来,他们站成一排,侍立在梁梦诗身后。

      叶衡到达的时候,梁梦诗带着儿子走下台阶,向着叶衡躬身施礼。这位大小姐平日里养尊处优,风雅随心,此时乍经变故,尚能保持镇定,但她与死者的感情还算要好,又且死者所怀的五个月身孕乃是她盼望已久的嫡女,此时她作为家人和苦主,不自觉地就红了眼眶,一顿一字地道:“叶大人,拙夫和小女无辜惨死,我心痛甚,五内俱焚,还请叶大人费心勘察,为死者做主。”
      叶衡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梁梦诗,梁梦诗在叶衡心目中,是个很不错的女子,虽然对朝廷没什么贡献,往不好了说就是个纨绔女妹,但叶衡自己也不是什么为朝廷鞠躬尽瘁死后而已的人,便不以对朝廷的贡献衡量人。梁梦诗长眉秀目、仪容俊雅,文采出众、才情非凡,爱好不俗、品味高绝,在叶衡看来,梁梦诗真有一种如梦如幻如诗如画的美。

      此时这位梁府大小姐正在经历亡夫丧女之痛,一双修长灵动的星眸红得滴血又饱含泪光,叶衡不由自主地就感同身受,她双手扶起梁梦诗,又在梁梦诗肩头握了一握,给予对方力量和安慰,蔼声道:“梁小姐放心,本正堂必会尽力,为死者主持公道。”
      梁梦诗听见她这么说,便往后退了一步,却又喊过五岁的小儿子,让儿子给叶衡见礼,“我儿谢过叶大人。”
      梁家这位小公子生得玉雪可爱,此时虽不懂死亡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家中发生了不好的事,薄唇紧抿乖巧欲泣。

      听见母亲吩咐,小公子水灵灵地走上前去,一低头就要给叶衡施礼。这小公子是已被祖母梁冰鉴和当今天子明帝陛下定给大公主做侧君的,叶衡哪敢受这样的礼,她一把抱起小公子交于梁梦诗,再开口便换了称呼,“贤妹照护好孩子,其他的事,交于愚姐。”
      这便是要尽力查明真相,还死者公道的意思了。
      梁梦诗听了,便抱着儿子站到一旁。
      叶衡带着手下鱼贯而入。

      仵作认真查看死者,差役们把房中所有物品一件件拿起来翻开打开细细研判,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没有伤口,脖子上没有勒痕,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的痛苦挣扎,甚至可以说去得很安静。口角虽有药汁,那是死者死亡之后,府医想要抢救死者留下来的。
      腹中的女胎也已死亡,但仍在腹中,孕囊未破,死者床褥之上没有血渍。房间中没有什么可疑的物品,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没有奇怪的气味。就连死者用过的茶杯水盆,都用银针刺不出毒来。
      虽然是个非正常死亡,但看上去更加像是梦中猝死,意外身亡。
      仵作和差役低声报于叶衡,叶衡又亲自验看了一遍,眉头便皱了起来。

      叶衡命人传宣三拨医者。
      对于死者究竟因何而死?三位医者也是各执一词。
      府医认为死者此前服用的助孕药对身体机能损害过重,以至于死者心脉过弱,夜间血流不畅骤然离世。
      太医令秦梦菲认为死者是突发心脑重疾去世。至于这心脑重疾究竟由何而来,秦梦菲有三个判断,一是死者先天有疾,二是死者到了孕中期,孕产致疾,三是中了某样毒物。
      尚然兮则提出他昨日下午才给死者诊过脉,脉象毫无危险征兆,若是孕产致疾,不该如此迅速,若说先天有疾,此前死者并未有任何不适,最大的可能是被人谋害。

      叶衡斟酌三人意见,命手下逐一传宣院子中的人。从死者的妻主梁梦诗开始,所有与死者相关的有可能出现在死者居所的人,包括梁梦诗的六个侧室,死者的八名贴身侍儿、十名粗使侍儿、六名备洒扫的老年仆人,死者的马夫轿夫,死者的厨娘厨郎,死者儿子的乳父侍儿,全都被她传唤进来,她或是向他们询问死者生前的身体情形,或是询问他们与死者的情分与矛盾,虽因时间紧迫,不能问得特别细致,但该询问的她也都问了。
      问过了却没有能够得到有用的消息。
      死者生前身体似乎没有大恙,便是孕中有所不适,也没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死者与侧室、侍儿们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虽然死者未必真心喜欢那些侧室、侍儿,但他是个大家公子,大面上总是过得去的,对侧室算得上宽容优待,对侍儿们也是正常的主夫做派,没有什么苛刻打骂的事情。侧室和侍儿们个个都肯发誓,力证自己不曾起谋害正君的心。

      这事情可就棘手了。叶衡颦起了眉。
      死者外观没有被谋害的迹象,房间中没有谋杀的物证,相关人等似乎也没有谋杀的意图,要确定死因,便要用银针验看死者有无中毒,倘或死者身上无毒,那么被人谋害这一条就可以排除了。
      这需要征得死者妻主的同意。
      叶衡派人请梁梦诗再次入内。
      梁梦诗犹豫了一下,眼神瞟向床榻上死者隆起的肚腹,终究是想要为父女两个报仇的心思占了上风,她点了点头。
      仵作闻命行动,然而结果让人失望。
      银针上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叶衡心头思索,无有伤口,无有勒痕,无有毒迹,基本可以排除被人谋害,那便只能是骤然病故。
      可是骤然病故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先天有疾,是孕产致疾,还是那助孕药损害身体让人染疾?

      这不是一下子可以判断出来的。需要详细地查看死者所有医案,询问死者的母父、乳父,了解死者从小到大的身体情况,才能抽丝剥茧,获知真相。
      叶衡看了一眼梁梦诗,询问道:“贤妹派人向郑府报哀了没有?”
      论理,男儿死亡,妻家应立即报于男儿母家知晓。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姚天风俗,男儿出嫁便归妻家,生是妻家人,死是妻家魂,倘或不幸死亡,妻家有责任为其料理后事。恐母家嫌后事寒薄,妻家常常是在丧仪初具百事皆定的第二日才报于母家。但死者的母家就在京城,梁府行事也算得上坦荡,没准会及时告知。
      果然,梁梦诗点了点头,带着鼻音道:“已经派人告诉了婆婆。”
      叶衡点点头,既然梁府已经有人去郑府报哀,那她就不必派人去郑府,只静等郑岚妻夫到来便可。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死者的母亲前任礼部尚书郑岚就呼天抢地地到了。
      “我的儿啊,我的宝贝儿子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你疼死娘亲了,儿啊,你疼死娘亲了。”
      郑岚涕泪横流,捶胸顿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不起腰浑身发软,两个管家架着她,才勉强能够迈步。梁梦诗瞧见郑岚过来,连忙抱着儿子迎了上去,口中喊道:“婆婆。”
      郑岚根本不理她,肩膀一斜直奔儿子的床榻。
      只看了一眼,就哭得昏了过去。

      好在医者们就在院子里,几个医者掐人中捋胸口,郑岚悠悠转醒,继续嚎啕大哭。作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女子,郑岚平日里养尊处优,哪怕这几年官场不顺,被迫致仕,但家中资产富饶,她依法享有半俸,该得的东北境田地,朝廷也一亩不少地赐予,生活上不曾因为致仕而受影响,因而容颜保持得相当优雅。她本是一张珠圆玉润的满月脸,如今脸上没之前那么饱满,却也没有什么沟壑皱纹,仍旧称得上端庄秀美,此时涕泪滂沱,看上去颇有几分花容惨淡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便心生同情。

      叶衡瞧着郑岚哭成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虽然朝野上下公认郑岚官品不佳,但她同郑岚不仅没有什么大矛盾,两个彼此之间还有些情谊。当年她考进士的时候,主考官是梁冰鉴,郑岚是阅卷官员之一,她进士及第之后,得恩师宰相梁冰鉴器重,郑岚对她也颇为认可,她往梁府拜见恩师,郑岚几乎每回都陪同在场,她能够青云之上,数年之间做到大理寺卿,同郑岚的推助不无关系。
      虽然这几年郑岚在朝中失势,官品人品都遭到朝野质疑,叶衡对郑岚的不少做法,也很不认同,同郑岚之间的来往不像以往密切,但她是个心性善良厚重的女子,能做的只是保持距离,并不会转过来指责攻击对方,更不会出卖对方的信息讨好对方的政敌。此时瞧着对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遭遇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她很难无动于衷。

      叶衡走上前去,抚着郑岚的肩膀,温言宽慰这个失去了爱子的老年女子,“老大人还请节哀,公子仙去,大人痛彻心扉,却也要保重身体,下官还有几句话要请教老大人。”
      郑岚哭得昏昏沉沉,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失去爱子,丧子之痛,再次承受,她比头一回更加痛不欲生。
      当年长子郑雪鸿去世,她虽然也哭成泪人,但她那会儿她人在壮年,又官场得意,对于痛苦的品尝,正如烈火烹油时浇进去的一滴水,不仅不会击倒她,还会让她更加充满斗志。
      眼下她已经是一个致仕的老年人,两个女儿也不成器,爱子的离世,简直如同一把穿心的剑,刺得她恨不得与之同去。

      梁梦诗见郑岚只顾哭泣,对叶衡的话不理不睬,便提醒郑岚道:“婆婆节哀,叶大人有话问您。”
      郑岚睁着模糊的泪眼,看向叶衡,“什么话?”
      叶衡把验看的情况以及太医令秦梦菲的判断简单讲了一下,为防止误导家属,她没有提是否有人谋害这样的话,只询问郑岚,“令公子当初在家时身体可有旧恙?”
      郑岚是个老于官场世故的人,哪怕叶衡再掩饰,郑岚也迅速地捕捉到了她这么问的意思。
      郑岚睁着哭得发红的眼睛,迅速地否认了死者生前有疾的话,并且果断地做了判断,“我儿自幼体健,没有任何疾病。我儿就是被人谋害的。”
      她说着话抓着叶衡的手,喊叶衡极少被人称呼的字,“星平,你要为我儿做主啊。”

      叶衡乍一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有点愣怔,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称呼自己,当年她初进官场的时候,郑岚为了表示对她的客气,很是喊了她几回星平。后来双方越发熟稔了,郑岚便喊她小衡。
      往事爬上心头,但要为对方做主,却并不容易。
      她把找不到谋害的证据的话讲给郑岚听,“目前的证据断不出是谋杀,老大人既说令公子没有旧疾,那便是孕产致死。这也是有可能的事,男儿家孕产本就是一道难关。”
      她才说到这里,郑岚就激动起来了,她看向院子里站着的几个年轻貌美的小男儿,大喊大叫道:“我儿就是被谋杀的,他身体好得很,从小到大一点都毛病都没有,他怎么会是这么简单的孕产致死呢?星平,你动动脑子!”

      叶衡听郑岚这般坚持,心里头也有些犹豫了,她想起来尚然兮说昨日才来诊过脉,死者确实昨个儿还好好的。
      只是,判为谋杀是要讲证据的。
      叶衡低声把方才对侧室和侍儿们的盘问情况简单向郑岚讲了一遍,郑岚还没听完,就打断了她,“星平,你糊涂啊,谋杀正君是多大的罪名,没有人会轻易承认的,你不痛不痒地问上几句话,他们怎么肯招供呢?星平,你得把这帮小蹄子都带回去,带回大理寺严刑拷问,他们才可能说实话。”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简单的审讯对于复杂的案情的确是不适用的。叶衡看向梁梦诗,在考虑是选择把所有人都带回大理寺审问,还是就在梁府再次问询。
      两种做法各有利弊,回大理寺审问,最易水落石出,可是阵仗极大,容易使梁府上下不安,也耽搁丧礼的进行,不利于死者亡故后的尊荣体面。在梁府再次问询,可以最大限度保障死者的体面,维护梁府的清宁,但也可能误漏线索,让死者死不瞑目。
      死者为大,作为大理寺卿只要有疑窦,便不能轻易放过。

      叶衡迅速地做出了选择,开口对梁梦诗道:“贤妹,事情复杂,愚姐要将相关人等全都带回大理寺重新审问。”
      说着话,叶衡便吩咐手下,“把院中和廊下的人全都带走。”
      大理寺的差役们得此一声,立刻动手,仆侍们很快就被绳索加身。
      差役们绑好了婢仆,就走向站在梁梦诗身后的那六位侧室。

      六个侧室小男儿哪里肯乖乖束手就擒呢?立刻哭的哭叫的叫,更有机灵的,见事不对,想要逃跑。
      自然是跑不掉的,大理寺的差役加上梁府的下人,已经把这个院子围得水泄不漏。
      男儿们逃不掉,就以情动人,那个年轻漂亮的侍夫春儿,眼泪汪汪地抓着梁梦诗的衣袖求救,“妻主,春儿不要去大理寺,大理寺太恐怖了,春儿怕,春儿去了会被打死的,妻主。”
      其他几个男儿听见春儿这么喊,也都跟着喊。
      一时间颇有凄凄惨惨,天翻地覆之感。

      梁梦诗有点犹豫,她虽然很想为亡故的夫郞和女儿寻个公道,却并不想家中男儿都被带去大理寺接受问询。她派人去知会叶衡的时候,是担心死者是被人谋害,既然死者没有被谋害的迹象,她心中就不大愿意深究了,尤其是这深究很可能会伤到她的几位侍夫小郎。
      她看向叶衡,发话道:“既然没有证据证明鸿儿的死是被人谋害,那我的意思,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了。辛苦叶大人跑这一趟,还请叶大人还衙,我们好给鸿儿备办丧礼。”
      梁梦诗这话说得还是有点硬气的,然而叶衡也不会轻易回衙的,事情既然有疑窦,作为大理寺卿她便有义务弄个清楚明白。
      她向着梁梦诗抱了抱拳,语气柔中带刚,“贤妹,愚姐抱歉,这事既报到了我大理寺,后续一切都应按照律法来,未查明案情之前,你我皆无权中止。”
      梁梦诗听她这么说,可就气着了,梁梦诗自幼也是说一不二的,哪里能够忍受被她这么当面拒绝,梁梦诗横了她一眼,眼风凌厉如刀,“叶大人这话未免过分了,鸿儿是我梁府的少正君,他不幸亡故,我梁府想要给他体体面面办个丧礼,竟然还要叶大人准许,叶大人管得也太宽了吧?!”

      梁梦诗这般质问,叶衡愈发怀疑。她想方才她要给死者身上刺针的时候,梁梦诗并未反对,现在的态度如此强硬,显然是怕这几个侧室受苦。
      为了不让侧室受苦,梁梦诗竟然不顾夫郞和女儿的两条性命,想要就此结案,这么看来,梁梦诗平日里必然没少袒护侧室。
      得到妻主偏爱的侧室胆子通常不会小,他们会不会起不良之心,可就不好说了。
      思量至此,她看向梁梦诗,语气也十分强硬:“本堂执掌法宪,一切依法而行,还请梁小姐配合。如果贵侧室没有问题,本堂自然也不会为难他们。倘或梁小姐执意不肯,那本堂倒要怀疑梁小姐是在包庇凶手了。”
      梁梦诗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悻悻地瞪了她一眼,闭上了嘴巴。
      叶衡见梁梦诗闭了嘴,便不再看梁梦诗,视线转向手下差役,吩咐道:“把人全部捆上带走。”

      几位侍夫小郎到此地步,也就知道哭闹没有用了,一个个乖乖地被差役们用绳子捆了手,押往大理寺。
      这些人出去之后,院子空了大半。
      叶衡看向那三位医者,刚要发话,让她们随时等候大理寺传讯,便见梁府的真正主事人,梁家的家主前任右相梁冰鉴,在几个年龄参差不齐的夫郞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叶衡赶忙迎过去,向着梁冰鉴躬身施礼,口中道:“叶衡拜见恩师,请恩师节哀。”

      梁老相国顾不上同她客套,举起颤巍巍的手指指指府医和尚然兮,咬着后槽牙对她发话:“阿衡,请你把这两位医者一同带去大理寺,为师的女婿和孙女究竟是怎么没的,为师得弄个明白。”
      叶衡有些迟疑,医者毕竟不同于梁府的下人,而况尚然兮乃是萧冰月的新婚夫郞,萧冰月昨个儿才嘱咐过她莫要为难尚然兮的,她陪笑着看向梁冰鉴,替尚然兮求情道:“两位医者就先不带了吧?若真有案情需要他们配合,我让差役们去请他们也就是了。”
      她特意用了个请字,意在提醒对方尚然兮眼下是有靠山的男子了。

      梁冰鉴摇摇头,满头白发在晨曦中发出清冷的光辉,愈发衬得眼眶红得刺目,“阿衡,今日我梁府两条性命,冤情深重,为师以性命发誓,所有害死我女婿我孙女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为师决不放过。阿衡你顾忌冰月,不肯带尚公子走,是要逼为师入宫面圣吗?”
      叶衡暗暗无奈,老恩师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她若是坚持不肯带走尚然兮,那这回就算是彻底得罪了老恩师。可若是就此把人带走,那就会得罪惠王世女萧冰月。
      她终究是个在官场上打混了多年的人,思量了一下,心中已有了计较,她笑着对尚然兮道:“有劳尚公子和这位府医一同去趟大理寺,两位放心,清者自清,我大理寺是讲道理的地方。”
      说着话她给手下们使了个眼色,同时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尚然兮见状,便知道这是在催促他自行前往,他若不肯去,就要像那些个侍夫小郎一样被捆了手押送过去了。
      他哼了一声,迈步往外走,那府医随后跟上。
      昨日回到惠王府,萧冰月同他讲,她告诫过叶衡了,以后叶衡应该不会故意为难他。
      他是个习惯了独立的男子,压根没指望萧冰月那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能够让叶衡对他网开一面,此时也就谈不上如何失望。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脑海中想的都是倘或梁府闹个不休,朝廷会不会以此为理由,再不许他的体仁堂开张。
      他自己吃点苦受点罪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体仁堂给了多少想要成为医者的年轻男儿以希望,他怕中断了他们的从医梦想。

      梁冰鉴见叶衡肯带尚然兮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自己坐在死者床前,伤心抹泪。她是真的伤心,她年近七旬,身体又不好,这次没了女婿孙女,往后还不知能否看到孙女降生。她哭得如此凄惨,引动了郑岚的悲痛,郑岚也一同坐下来,两个老亲家,一起哭死去的儿孙。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风云变色,天地同悲。
      那太医令秦梦菲看着两位同行被带走,自己有些尴尬,欲待离开又恐梁郑二人见责,就也坐在梁冰鉴旁边,陪着梁冰鉴和郑岚哭泣。秦梦菲倒也不全是作假,死者虽然与她没什么关系,但她以前常给死者诊脉,医者仁心,见其生复睹其死,心中也颇为感慨。

      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叶衡向着梁梦诗抱了抱拳,道了声“节哀珍重”,便带着手下们离开梁府。
      才出了梁府的大门,她就瞧见了骑着高头大马匆匆赶来的惠王世女萧冰月。
      萧冰月一见她劈头便问,“叶大人,本殿听说然兮被你的手下带去大理寺了,你昨个儿是怎么答应本殿的?”
      叶衡打量了一眼萧冰月,与尚然兮衣服整饬神情冷肃不同,萧冰月外衫歪歪斜斜,衣领都没有捋顺,脸上柔情蔓漾,颈间桃绯隐隐,显然是从别的夫郞房中赶过来的,她先是抱拳为礼,“世女息怒,下官不过是依律询问,并无怀疑尚公子是凶手之意。”
      萧冰月还了她一礼,却并不接话,显然对她这个说辞不以为然。

      这位世女与尚然兮新婚期间宠着别的夫郞,说起话来却又护短得很,这关系还真是耐人寻味。叶衡好笑地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对方指个路子,免得尚然兮真被梁府咬住,她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看梁相的意思,此事怕是要上奏陛下。”
      萧冰月哼了一声,“这个本殿理会得,本殿自会去奏报皇姐。只是大理寺乃是叶大人主管,本殿不希望然兮在大理寺被动刑,请叶大人给本殿个保证。”
      这个保证自然不能不给,叶衡很乐意地卖了个人情给她,“世女放心,大理寺是讲道理的地方,绝不会随意动刑。”

      萧冰月见状,也就知道她会照应尚然兮的,心头微微轻松了些。
      萧冰月唇角舒展,刚要就此离开,却一眼瞥见叶衡那欲笑不笑的表情,瞬间明白叶衡这是在嘲笑她。她瞪了叶衡一眼,却也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些好笑。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方才听见尚然兮的男子跟班奏报尚然兮出事了,她怎么就那般着急?明明两个还没有圆房,尚然兮只是她挂名的夫郞,尚然兮也不是什么做小伏低的温顺男儿,这么几天了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她。
      呵,皇姐常说萧家女儿都是痴情种子,她以前总觉得自己是特例,现在看来,她多半是以前没有遇到让她痴情的人儿。
      罢了,救人需救彻,为了这个难得让她痴情起来的人儿,她还是赶紧去见皇姐吧。

      此时梁府的下人开始往大门口挂白幡,叶衡也带着手下们疾驰而去,萧冰月便也不进梁府,径直驱马前往皇宫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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