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神明》江海溪

17、神明之死17

　　瞳月骑着轮车，穿行在雨幕。

　　雨势并没有要消减的意思，她一手举着把黑色的伞，挡住雨的同时，还要注意身后的食物，以免它们被打湿。

　　伞很宽大，能容纳三四个人，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淋湿了些许。

　　到了现场，工人们正在填坑，他们挥动着铲子，推着运输车，在雨天和泥泞里将周围的沙石运向坑的边缘，反复将东西填进去。

　　每一个工人都被雨具包裹得密不透风，加上越来越浓的雨幕，无人注意到守在路口的瞳月。

　　她撑着伞，在原处静静地等。一串串雨链顺着伞滑落，再滴到她的脚边。地面传来轻震，脚边突然裂开一条细窄的缝隙，缝隙开始分裂，越来越多，雨水自那些缝隙流入地底。

　　工区同时传来了躁动，众人鱼群一般哄散逃向瞳月所在的地方。

　　瞳月避开缝隙，向着旁边挪了几分，手里依旧纹丝不动的提着满装着食物的袋子。

　　雨一点都没有淋到它们。

　　工人们终于注意到了瞳月，一个先到的工友认识她，慌里慌张地从她手里拎过袋子，着急：“小姑娘，这里太危险了，你快离开这儿！”

　　瞳月看看脚下的地面，只是几条小裂缝蔓延到了这里而已，无甚在意：“没关系，再怎么样，我得先把饭送到。”

　　工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叹着：“你一个小姑娘，每天这么辛苦的来来回回，真是挺不容易的。”

　　“生活所困，还有报酬拿，没什么难的。”

　　她笑了笑，想起不久之前，莫医生的话：

　　“人命如露水般短暂，也似虫蚁般卑微。”

　　又想起最后他的提醒，问工友：“昨天夜里，这儿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她问题问出，在场的几人面面相觑。

　　雨势哗哗，雨珠砸落在伞上，周围声音很杂。

　　瞳月却清晰无比地听到他们说：“是的，新来的主管死了。”

　　瞳月认真继续听。

　　“今天早上，他的尸体坠落在还没有填完的坑里，全身完好，脖子上有类似人手印的痕迹，估计是被勒死的。凶手的意图很明显，杀死主管，显然是想用这种手段，阻止建设的任何进展。”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类似的事情还会接二连三的发生。”

　　阻止这里工程的开展？为什么要阻止？

　　瞳月问出问题：“这么说来，要搜寻凶手，是否毫无线索？”

　　“并不是。”

　　工友低声说：“根据推测，极有可能是“上界”成员，颐川市一直都藏匿有来自上界的成员，现在，搜查者们正对昨天出没元灵街附近的可疑人物展开排查，据说，那个人极有可能藏身在边缘区。”

　　“怎么确定是在边缘区？”

　　“在死者的手里，发现了一枚蓝色的通行卡，那是前几天搜查者给边缘区无异能者发放的通行证。”

　　听到这里，瞳月无言。

　　“你们几个？！还愣在那边干什么？吃完之后还不赶快过来干活！”临时负责现场的人在不远处冲他们吼，工友们不再谈论。

　　路边有个临时休息的棚子，他们跟瞳月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的钻进去吃饭。

　　瞳月回到饭馆，夏勤正在后厨，准备晚上的菜，刀切着蔬菜发出铿铿脆响，瞳月刚进门，夏勤转眼就看到了她：“回来了，外面的雨挺大的，你没有淋湿吧？”

　　“没怎么淋到。”

　　瞳月靠在门口的墙上：“只是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

　　“什么不幸的事情？”

　　“我的身份卡，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丢了。”

　　她说到这里，夏勤切菜的动作豁然终止，他转脸看向瞳月，五官扭成一个极其吃惊的模样，“那该怎么办呢？”

　　“所以我想问问你。”瞳月摊手，做出略显无奈的样子，“身份卡丢了，大桥过不去，以后也就不能送饭了。”

　　“那完了，补办可以吗？”

　　夏勤将脸转向菜板，拿了个土豆继续切。

　　“可以先用一下你的吗？”瞳月态度很诚恳，“我记得边缘区每个居民的身份卡好像都是一样的，用一下你的，搜查者应该区分不出来。”

　　夏勤的动作明显僵滞了一下。

　　后厨今天的灯开得很亮亮，在他们彼此的脸上、脚下，几乎都没有留下任何的阴影。

　　过了几秒钟之后。

　　夏勤转向瞳月无奈地笑：“我的好像落在家里了……因为我平时也不怎么去中心区那边，这样吧，明天我回去拿过来吧。”

　　“哦，那就好。”

　　瞳月松了口气，应声后就离开了现场。

　　夏勤也送了口气，略有所思，手里的动作慢慢地减慢，最后停了下来。

　　公益学校。

　　上课钟声敲响，低学段的所有孩子回座位做好。

　　“小小嘴巴——”老师在台上拍掌，下面所有的孩子同时拍掌，快乐地回应：“不说话，心听讲！”

　　“好了，大家声音都很洪亮哦！让我们来学习今天的内容，大家把书翻到12页……”

　　靠近窗户的座位，咚咚认真地翻开课本，而后眼睛专注于黑板，乖乖听老师讲课。

　　“篮子里有20个苹果，现在拿走了一半，还剩多少个？跟老师一起念算式——20减10等于——”

　　班上孩子们都积极踊跃地回应，咚咚也随着其他的孩子作出回应，她握起笔，把答案工工整整地誊写在了书上。

　　写着写着。

　　书上多出了一个黑点儿，她以为是墨汁洇开出现的污迹，用手指去按那个书上的黑点，黑点却像是透进了纸页里，凭空不见了。

　　她好奇地把书翻到前面一页，却什么污迹都没有看到，继续专心写字。

　　讲台上，老师讲课的声音回响在教室：“好的，我们再来看到下一题，爸爸给了我50赭币，妈妈又给了我20赭币，那现在我共有多少赭币呢？来，大家跟我一起列算式，50加20等于——”

　　咚咚这次却没有在抬头看老师，她的视线集中在书上，眼中的神色一点一点地变得异样。

　　面前的书页上。

　　无数的黑点儿凭空浮现。

　　先是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在纸页上变得密密麻麻，慢慢快要占据整张纸。

　　她突然抓起书本，朝地上丢了出去。

　　“夏咚咚，你在做什么？”老师对她的行为感到不解，班上的同学纷纷转过头来看。

　　“书上有脏东西……”

　　“书上怎么了？”老师将书捡起来，翻到今天讲的地方，重新把书放在他的面前的课桌，“认真学习哦，不要有小动作。”说着就继续走上讲台。

　　咚咚心有余悸地看到书页。

　　上面除了她的字迹，以及书原本的内容，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怎么回事……

　　她揉揉眼睛，难道刚才出现幻觉了吗？

　　下课铃响了，老师离开教室，咚咚一个人坐在座位，偏着脑袋望着窗外，有点心不在焉。

　　“咚咚，我们去玩跳格子好不好？”班上的同学邀请她，她欣然应下。

　　“好！”

　　接着，她跟随着同学去了操场旁边的一处走廊，走廊上提前画了房格子，一直留在这儿没擦，这处地方俨然变成了孩子们玩耍的乐园。

　　班上同学先跳，咚咚排第3个，前两个都没有跳到终点，因为他们都踩到了线。

　　到了咚咚开始跳，她走上前，单脚双脚小心翼翼地调整，背后同学看她越跳越远，纷纷拍手鼓起了掌。

　　“咚咚好厉害呀，就快到终点了！”“加油加油！”

　　咚咚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剩最后几个格子就抵达屋顶了，她朝着终点努力跳，准备跳一个单脚格子时，格子里，地面上，突然浮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

　　黑点有着液态，却又扭曲成了虫子的模样。数量越来越多，聚集在一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咚咚突然停在了原地，面对着相似的场景，嚎啕大哭起来。

　　“咚咚你怎么不跳了？快跳啊？！”

　　“你突然哭什么呀！”

　　身后的同学开始催促起来。

　　咚咚向后怯怯地褪去，可那些黑色的虫子却紧紧跟随着她，朝着她的脚边移动，她抑制不住大哭了起来，夺身而逃，离开了现场。

　　操场上，她拼命向前奔跑着，身怕后方有什么东西会追到自己。

　　她跑向了校门，门卫刚好离开了大门一小会儿，门恰好开着，咚咚冲了出去，门卫回来时，只见到个小女孩飞速地冲出了校门，连忙追上前大喊：“小朋友，你跑哪儿去？！”

　　可是咚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门卫不得不追了上去，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巷子里看到了孩子，于是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最终门卫追上了孩子，拦住她：“小朋友，你跑哪儿去？现在还没有放学呢！”

　　“我不要待在学校，学校里有可怕的东西！我要回家！”咚咚努力挣扎开对方的手，门卫觉得有点荒谬，想着这孩子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咚咚拼命地挣扎着，反应很激烈，看样子不像是在撒谎，于是门卫只好问她：“你家在哪儿？”

　　咚咚：“我家在桥东街22号。”

　　门卫估摸了一下距离，离这儿也不是很远，像他这样的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应该能自己回去，加上自己还有工作在身，不能在这儿逗留太多的时间，就问她：“那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咚咚点点头。

　　于是门卫松开了他，咚咚逃开了之后，朝着家的方向大步飞奔而去。

　　她终于看到了家的所在的居民楼，迅速跑向楼梯。

　　却站在楼梯最底层台阶，僵立着不动了。

　　因为面前的楼梯上，每一个台阶都爬满了蠕动的黑色虫子，她再向前一步，就会被它们淹没。

　　她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大。

　　“咚咚？一个人站在这儿干嘛？”一位阿姨拍了拍她，看她愣在原处呆着。

　　阿姨住在咚咚家上一层，咚咚缓缓回过神，对阿姨说：“楼梯上有好多虫子。”

　　“哪里来的虫子啊？”阿姨笑着，“这孩子，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呢？”阿姨迈上楼梯，与此同时不忘拉上咚咚，“走，带你回家去。”

　　咚咚始终藏躲在阿姨的身后，不敢探出头看楼梯。

　　“哪有什么虫子呢？快走吧！”阿姨拉住她带她上楼。

　　咚咚再看一下楼梯，刚才上面密布的黑色虫子，好像已经没有了。

　　好像它们的消失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将信将疑的在阿姨的牵引下上了楼，到了她家的门口，阿姨问她：“你带钥匙没？”

　　咚咚点点头。

　　钥匙就挂在她随身携带的项链上，阿姨知道了，准备放心回家：“那你进屋去吧，等你爸回来，记得把门关上，免得坏人进来。”

　　“嗯。”

　　咚咚打开了门进屋，她有些疲惫，回了房间躺在床上。

　　脑袋靠着枕头，刚闭上眼不久，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虫子的细足在叶片上缓缓爬动的声音。

　　她惊慌起身，自枕头、床铺周围，无数黑色的虫子朝着她所在的中央蠕动，她惊叫一声，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跳下了床。

　　身后的响动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看到卧室的柜子，紧急之下钻了进去，并紧紧地带上柜门，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她冷汗直冒，浑身被汗水打湿，因为惊恐，一颗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爸爸……姐姐……呜呜……”

　　她用着微弱的声音呼唤着她唯一信赖的人的名字。

　　只要身在黑暗，看不到就好了。

　　不怕……不怕……

　　看不到就好了……

　　她紧缩着，紧紧闭着眼睛。

　　-

　　工地。

　　机械运转的嘈杂声，砖和尘土被翻动的浑浊声，工人呼号的喊声，茫茫的雨声，交织成一张混乱而粘稠的网。

　　而在那些网之间，是碌碌劳作的普通人类。

　　雨幕里，远远走来两个撑着黑色大伞的人，人影一高一矮，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所有的工人不约而同地终止了手下的工作。

　　他们原地默立，目睹来人朝他们缓缓走过来。

　　“来了……那个就是新的主管，是地藏家族特地安排过来的主管……”

　　雨势转大，一颗颗珠子砸落在伞上。

　　来人抵达了现场。

　　所有的工人行礼：“欢迎主管到来。”

　　“这里的人有点多呀……”伞檐慢慢抬起，寰音侧脑的兽纹赫然在现，侧脸轮廓分明，眼尾上扬，靛蓝的弧线融合着张狂与冷艳。

　　她轻叱：“都怪你，要不是时间耽误了，也不至于现在才来。”

　　寰音说着，视线转向身旁的人。

　　尾蜥将伞稍稍抬起，面向着面前的队伍：“没关系，不过一点点时间而已，我可喜欢陪小孩子玩儿了。”

　　他笑出了声，笑声配合着他本就怪异的容貌，更显得诡异。

　　“接下来，还有更好玩的呢。”笑声森森，咧开嘴的模样越加诡异，远处看到他的工人不禁有些惊慌失色。

　　尾蜥身体被伞的阴影罩住，声音传给寰音：“刚才他们叫我们主管，你听到了吗？”

　　寰音慢慢上前，告诉现场的人：“纠正一下，我们不是你们的主管，我们是，主管的保镖。”

　　寰音笑：“你们的主管，三年前来监工过这块地，他今晚就到。”

　　风雨交加，夜色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