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唐》明月晓轩

116、第 116 章

　　这天简复行得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京城来信，赵国公因抗击柔然不利被弹劾，圣上要他回京受讯问。”
　　永平九年十月，皇帝北巡被困秦州，靠着身边将士用命、各地勤王云集，加上和亲的大齐公主暗中帮忙，总算逃出生天。
　　处蓝可汗为了这次围攻是花了大力气的，不仅麾下军力尽出，还召集柔然各部，包括其他部族的势力来共襄盛举。
　　最后打了一个月，大家精疲力竭，一算成果，还没以前随性打秋风来的好。
　　秦州之战，大齐脸面丢尽，处蓝可汗同样不顺利，尽管提升了柔然的整体影响力，可他自己面对的质疑非常厉害。
　　柔然不是大齐这种强中央集权，光可汗就好几个。理论上，剩下的都是小可汗，但是此消彼长。
　　一肚子气的处蓝可汗要找点面子和利益回来，于是在这一年十一月又进行了两次中等规模出兵。
　　劫掠扶风、朔方两郡。
　　河东道招讨大使，赵国公萧舫派了两员大将去征讨，两战均败。
　　柔然劫掠两郡，焚烧县城，抢走刚入库的粮食、掠夺人口数千。
　　河东郡阵亡七百余人。
　　萧舫上表请罪。
　　本来，大家没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大齐这些年对吃败仗这件事早麻木了。
　　柔然劫掠完就跑了，没有侵占领土，边关守军官员重新征调徭役，修复防线。
　　结果，这一次上表引发轩然大波。
　　御史多人联名弹劾。
　　仅仅是弹劾“作战不利”其实也不严重，罚俸就完事了，调职都不至于。河东道那个烂摊子并不是所有人都垂涎的。
　　然而，这次上奏核心是两个罪名：
　　对柔然作战不利——阴结柔然。
　　剿匪不彻底——养寇自重。
　　这两个帽子一扣下来，别管勋贵重臣、三朝元老都能直接趴下。
　　这道折子还特别投皇帝所好。
　　在秦州之战前，永平帝就怀疑萧舫要造反，搞出来一个“白泽显世”的鬼话让折冲军去查。此后又派出大使去问罪。
　　白泽这件事，不管是执行方的云长影、司徒凛，还是主持大局的许英都没有顺着皇帝的心思操作，更被秦州一战弄得不了了之。
　　派去的大使，是永平帝心腹，潜邸旧人。
　　此人对永平是有感情有忠心，可他本质上也是关陇集团的一员，看着赵国公、越国公这些被反复打压，不免兔死狐悲。
　　他去唐源转了一圈，回来和皇帝说“赵国公病的半死，没什么造反可能。”
　　这边刚说完没几天，御史台集体上奏，扣得帽子更大，直接把这个大使也弄炸了。
　　永平帝就这件事做文章，发圣旨让萧舫到京城来述职。
　　实际上，只要萧舫不傻，就知道这纯属诱捕。
　　皇帝还不放心，又安排了一个亲信去河东道监督萧舫启程。
　　与此同时，又发生了刘梦之因为亲戚参与造反而被下狱，整个唐源就是大写的“倒霉”两个字。
　　永平帝对着赵国公的雷霆之怒，也给冯稿带来了新的想法。
　　他通宵达旦的写折子，准备狠狠的参简复行一本。
　　冯稿自己以为自己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实际上他只要在军营里就别想真正瞒过简复行等人。
　　当天就有人把这位监军打的主意密报给了简复行，还传递出一个关键词“赵国公旧部”——简复行在赵国公麾下六年。他的长子目前也在河东军任职。
　　简复行脸色铁青，宁文夏等人也一脸凝重。
　　“看来，我们这位冯监军是下定决心要置我于死地。”他朝着众人抱拳：“我与诸君的缘分到这里结束了。”未尽之言——大家离我远点，自求多福吧。
　　宁文夏等人的反应是：“将军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等和将军上下一体，共同进退！”
　　是简复行真的人缘好到这个地步么？当然不是。
　　只不过宁文夏他们很明白，简招讨使一走，他们立刻就会被求功心切的冯稿送上战场。
　　而让这哥们指挥战斗的结果……
　　一旦战败，他们就算能从战场上挣扎回来，也会被冯稿当作替罪羊，轻则丢官，重则杀头。
　　毕竟对他们这些河南招讨军的“老将”，冯稿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
　　前任招讨大使不忍同僚被困数次进出，他们连给对方报仇的血性都没有，在冯监军眼中就是吃里扒外，贪生怕死的典型。
　　众将表了态，杜京明代表众人问了核心问题：“将军意欲如何？”
　　“进是亡，退是亡，为今之道，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说到这里，简复行望向帐外做了一个“砍”的手势。
　　有人立刻道：“听将军的！”
　　杜京明摇头：“恕下官直言，将军目前的实力，莫说问鼎天下，就是想抵抗过下一次的官军围剿都难。”
　　杀了冯稿容易，他们数千兵力，上洛也是手到擒来。
　　但是后续呢？
　　“将军也没有当年某某那样一呼百应，勋贵皆从的号召力。”
　　他说的这个人是天圣年间江南叛乱的首逆，他旌旗一展，南陈旧地皆反，吓得天圣帝调动全国精兵，让杨雄为主帅，让皇次子（现在的永平帝）监军，带着十多万人苦战半年才平定。
　　此后，皇次子留江南两年安抚各地。
　　简复行道：“我打算投奔凤凰寨。诸位……只要不阻拦我出这口气就行了。”
　　“将军的家人怎么办？”
　　简复行只身赴任，家眷都在京畿，消息传出他们根本没地方逃。
　　杜京明道：“这倒是有办法，起码能糊弄过去一阵子。”
　　到时候报一个盗匪袭营，两位主将战死，找一个身量差不多的尸体来混一下，糊弄个把月问题不大，够简复行的家人逃亡了。
　　只是一旦暴露了，其余将领都会受到牵连。
　　一说到家人，宛若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简复行被愤怒冲昏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在大帐里来回踱了一会步，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万千愤怒化作狠狠一跺脚。
　　“将军若是还想试着回旋一下，下官以为，可以让云中郎将参与一下。”
　　他这是多拖一个下水，可云长影有别的选择吗？
　　他还真没。
　　简复行和他沾亲，想想唐源刘梦之的遭遇，好朋友造反都能把他牵连到下狱等死，他和简复行的关系总比“朋友”近一点。
　　他又一次哀叹只要和宁家沾上准没好事，要不是为了见宁文夏，他也不会来上洛。
　　自始至终远离，靠着他爷爷的那点余脉，外加刚刚在永平帝面前刷了两次好感，八成能置身事外。
　　杜京明到他这里刚一开口，云长影就懂了。
　　这一章他看过。
　　他的历史线上，第二任河南招讨大使裴仁基就是因为来监军的官员不断弹劾他们不认真剿匪，最终杀了监军，带着招讨军核心成员们投奔了瓦岗。
　　可那会儿隋炀帝已经跑去江都，中原大地乱成一锅粥，王朝统治名存实亡，大家反了就反了，甚至反了个把月，朝廷都不一定知道这件事。
　　打从到了上洛，一看这位招讨使和监军的关系势同水火，他就在担心这件事的发生。
　　他的态度和杜京明一样——万万不可。
　　陛下还在长兴城，你一个圣上直接任命的招讨使杀官跳反，那就是在皇帝脸上践踏。
　　“将军不顾念家人，难道不顾念鼎力推荐您的陈国公？”
　　简复行仰天长叹。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顺了冯稿的意去攻打凤凰寨？”
　　云长影道：“我有一个不怎么成熟的想法……我们有没有可能中途改掉冯监军的上奏？”
　　历史上，矫诏和篡改皇帝圣旨的事情都发生过，改一个监军的上奏并不是天方夜谭吧。
　　杜京明眼睛一亮：“可行！”他低声道：“我认识一个擅长学人字迹的人，只要能弄到原折子，给他两天时间必能仿的天衣无缝。”
　　“可靠？”
　　“绝对可靠！”
　　“另外，简大使也当立刻派人进京，向陈国公陈述此事。”
　　“还有——”杜京明顺着他的话道：“将军上一道折子，详细陈述您的剿逆方略。只说方略，不提条件。方略么……先外后内，先肃清外围盗匪，层层推进。至于这里，雪停之后，我们就开拔，选一个小县城来收复。”
　　看有人要说话，杜京明挥挥手：“我们都知道，收复几个县城不能得圣上欢心，可也不会触动逆鳞啊。”
　　简复行点点头：“杜参军的谋略可行。只是辛苦军士们了。”
　　众将看着一场可能的造反风险慢慢平息，大家其实都松了一口气，连声道：“我等受皇恩，吃俸禄，平叛是分内事。”
　　云长影暗地里也长呼一口气：“我也尽快回京，面见许大将军称述当下商、颍两地的真实情况。”
　　顺便去把他家云老将军的那点人脉拣点一下。
　　也有人问：“如果偷不出来呢？”
　　此时简复行完全恢复了理智，说按照云中郎将、杜参军的主意去做，后面有回旋余地。
　　从中军帐出来，杜京明抬手擦汗。这数九寒天的，刚才那大半个时辰，硬是让他汗湿重衫。
　　“今天多亏了中郎将。”
　　如果是他们几个拼命劝阻，简复行很可能认为部下与他离心，激怒之下更不知道干出什么事来。换了云长影来劝，就事半功倍。
　　当时他根本没时间和云长影详谈，生怕这个少年人跟着冲动，没想到对方分析的头头是道，直接把简复行的上头状态按了下来。
　　云长影苦笑：“我既进了招讨军大营，和各位弟兄就是一条船上的。若让我去迎合冯稿……我干不出来。”
　　宁文夏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连累妹夫太多！”
　　云长影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等他年二阿兄飞黄腾达之时，记得拉小弟一把就是了。”
　　打从听说宁文夏老母去世，某勋贵重臣派人慰问起，他就暗暗地把此人和历史上的某个人物对到了一起。
　　看好他！
　　特别看好！
　　投资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