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62、春风冬去

　　听见他的赞赏，冬青不觉红了眼，原来师父如此在意着自己。

　　翌日，春来，江水绿如翡翠。岸边垂柳发了芽，桂鱼又到了肥美的季节。

　　他又进山了，这会与柳凄凄一同上山采药，俩人为救治宋夕元的腿费尽心力。走到一处茶棚，他们落了脚。

　　正喝着茶，远处扛着渔网的村民走了过来。白玉恍惚抬眼，望见他身后还有个拿着鱼竿的少年。

　　那不是前段时日在溪水边遇见的那对父子吗？

　　男人认出了他，走上前的问道：“公子？又见面了，今日还去山上吗？”
　　白玉颔首：“上回多谢这位老乡提醒，今日还去的。”
　　他哈哈一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那天也是正巧路过，与小儿一起在河边钓鱼呢。上游的水突然就冲了下来，吓得我俩提着鱼篓就跑。”

　　柳凄凄看着他们谈话，眼神飘向男人身后的小儿郎，见他约摸十二三岁，在影子后看不清脸。待一阵风吹来，他抬手挡风，从男人身后站了出来。

　　这一站，让柳凄凄顿时傻了眼。

　　而后，他又取下身上的斗笠带了起来，拉拉男人的衣摆。

　　男人转身微笑，温柔蹲下身问他：“忱儿想回家了？”

　　他点点头。

　　男人拉起他的手，对着白玉道：“小儿困觉，我就带他先回家了，他阿娘还在家烧好了菜等他呢。”
　　白玉温和的声音响起：“好，老乡慢走。”

　　待父子二人走远，柳凄凄突然站了起来，白玉端着茶杯惊讶的问他：“怎么了？柳先生？”

　　柳凄凄看向白玉，道：“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确认一件事，马上回来。”

　　话毕，他追向那对父子。

　　他气喘吁吁跑到他们身前，少年被吓得躲在男人身后。

　　柳凄凄看了眼他，问道：“打扰老乡了，我是朝京下三里河的郎中，家里开了间医馆。我见令郎似乎有些不同，想确认一下，他是否病了？”

　　男人微微震惊，听了他的来意后才叹气道：“不瞒先生说，小儿确实有些不同，他是哑巴，说不了话。”
　　柳凄凄顿涩：“可否让我把把脉？”

　　男人蹲下，拉着他靠近柳凄凄道：“忱儿乖，爹爹请了位先生替你瞧病，你把手伸出来给他把把脉可好？”

　　少年思索一会，点点头，取下斗笠。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诊完脉后，柳凄凄对着男人嘱咐道：“我就在下三里河的小林苑，你向着那条街打听便知道路了。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虽说不能治好他的哑疾，但也为他庇护一二。”

　　男人听后感激万分，说什么都要拿出鱼篓中的鱼谢谢他。柳凄凄拗不过，往他手里塞了五两银子，说是买鱼的钱。

　　白玉看着柳凄凄提着一条鱼回来，道：“原来你去买鱼了。”

　　他提着鱼坐下：“给送宋小王爷补补身子。”
　　白玉点点头：“确实应该多吃鱼。”

　　俩人回到小林苑便各分东西了，白玉则回到梁府立即写下方子，将药洗净晾干。不一会儿就见冬青匆匆走进来，又跑出去。见他行动畏畏缩缩，不知在干什么。

　　“你跑什么？”
　　冬青被叫住，僵硬的转身道：“我…师父…我，睡不着觉，闲逛罢了。”
　　白玉鄙夷的看着他：“给自己开个安神的方子，去厨房煎了喝下，晚上就能睡着了。”
　　冬青嗯了声：“好嘞师父！”

　　梁府内那颗硕大的杏树一夜之间开了花，紫红色的花蕊落了满地，廊道下一层粉光，月下清凉，人影晃动，灯笼摇曳。

　　隔日，宋夕元躺在床上忽然高烧不退。白玉匆忙赶到觉得不解，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烧起来了。诊脉后更是觉得奇怪，不是说好要保暖的吗？

　　梁贞突然开口道：“昨晚受了凉风，我的错。”

　　白玉气呼呼的拿起梅花针，拉开宋夕元的衣裳扎了下去。看着身上星星点点的颜色，又道：“这人迟早要被你磨死，这下好了，看你后悔不后悔。”

　　梁贞刚想说话，宋夕元倒是先开口了。

　　“我主动的，不怪他。”

　　白玉喂他吃下药丸子：“待会还有一碗药，煎好送来，二公子记得喂他喝完，一滴也不许剩下。”
　　梁贞自知理亏：“多谢。”

　　前脚白玉刚走，后脚梁贞就追上来了。他不知所措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好笑，白玉最终没能发起火，只道：“我知道你们忍不住，可是，他还病着。往后不许再碰他了，就算他求你，也不行！老是依着他，你迟早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梁贞：“我现在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白玉：“……”

　　听了白玉的话，后来几日梁贞都不敢对他动手动脚。宋夕元心里苦不堪言，感觉煮熟的鸭子又要飞了似的。

　　春山如笑，夏山如碧。转眼间已是炎炎夏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柳时夜就要回来。范闻州看着闷闷不乐的萧祁，想逗他开心。

　　“怎么了？”他问道。

　　萧祁不语，只闷头改奏章。

　　范闻州走到身旁盘腿坐下：“稷云也会闹脾气了？还说我是小孩儿，你现在不也是个孩子样？”
　　萧祁：“走开，别烦我！”
　　范闻州：“啊？这就厌弃人家了？陛下你好坏坏，把人家吃干抹净后就不认了吗？”

　　萧祁冷脸：“你再胡说八道我就…”
　　“就什么？就砍了我的头？”
　　萧祁：“……”
　　范闻州：“怎么？舍不得我啦？”
　　萧祁：“滚。”
　　范闻州：“嘿嘿，我都打点好了，去去就回。别担心，我要是敢不回来，你一道旨意，我能违抗命令吗？到时候，随你如何都行。”
　　萧祁脸色这才缓和：“你敢不回来？”
　　范闻州：“臣不敢！”

　　听到满意的答案后他才转过身看向范闻州，一把抓住他的头，狠狠亲了下去。范闻州觉得他的动作越来越娴熟，迟早某一天自己只能任凭他摆弄，连翻身都机会都没有了。想着想着，忽然发笑。

　　那又如何？他才不管，他只要萧稷云便好。

　　萧祁问：“为何突然发笑？想起什么好事了。”
　　范闻州道：“喜事，天大的喜事！”

　　“什么？”

　　范闻州盯着他的嘴角道：“一是白玉传来消息，宋小王爷有行走的可能性了，虽不是能立即行走，但也能慢慢不靠旁人掺扶站起来了。行走之事，指日可待。二是，我终于…能待在你身边了。”

　　萧祁顿感欣喜，想到宋夕元立马要出宫见他。

　　小林苑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他不能言语，只靠双手比划。见过他的人第一眼都惊呼连连，男人将他托付给了柳凄凄，说让他在小林苑的医馆做事挣元宝替自己看病。

　　每每都送了好些自己钓的鱼来，宓欢十分高兴，又能给宋小王爷做鱼送去了。

　　小哑巴养的极为隐蔽，有时他们来了也没人发现他的存在。柳凄凄瞒着众人，只因为那哑巴不同寻常。

　　宋夕元的病养得好，逐渐康愈。腿也能自己站立了，只是小步行走还得靠梁贞抱他。梁贞说愿意就这样抱他一辈子，就算以后腿一直这样。

　　宋夕元不觉得这是骗他的话，毕竟梁贞每次都跟条大野狼一样，又像是饿几顿饭的猛兽，吃起人来，如狼似虎。让他抱着，他还乐得屁颠屁颠的，说什么也不想放下。

　　他的腿是第二年雨水时分好的，发觉的时候在雨天，他感觉不到疼了，就算冷风吹来，也没什么感觉。走路时摇摇晃晃，扶着墙自己也能从廊道走到庭院了。虽然不能跑，但已经心满意足。

　　梁贞抱手站在廊道下，笑着朝他伸开双臂：“阿元，来抱我。”

　　他一步一步，走得小心，千分欢喜，万分坚决。朝着梁贞扑去，如今，他终于能与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了。

　　宋夕元身体无恙后，白玉盘算了好几日。这日他终于下定决心，找到梁贞说自己要离开了。

　　梁贞问他要去哪里，白玉想了想，连他自己都未想清楚，往后要去哪里。是回北戈，还是与他师父一样，云游四海，四处行医救人。

　　只是冬青一直在，他也算有了个安慰。

　　重阳节那日，他又提酒登高去了。路过梁子霁的坟墓，他打开酒坛子，道：“想不到我还能喝到江夫人从前酿的酒，你与我在北戈炫耀时我还不信，如今尝过才知，无论如何这味道是再也忘不掉。就像你，你还记得吗？你呀，请我吃酒…呵…这回我请你喝，记你账上。”

　　菊花盛开，满山金光闪闪。他采了一只放在酒坛旁边，从清晨坐到午时。

　　最后，他站起身，望着墓碑上的字，道：“郸州与朝京一样吗？你也想家了吧，我替你回去看看？”

　　那便去郸州罢。

　　柳凄凄从宓欢哪儿听来白玉要走的消息，问什么时候走，他想了想：“就今日，重阳节。现在不知道人出城了没，怎么了？凄凄你有事找白公子吗？”

　　柳凄凄听后二话不说，跑到医馆拉上小哑巴就坐上马车追出城门。

　　小哑巴坐的端正，清风朗月般，时而张望。

　　柳凄凄心急如焚，焦急得不行，看着淡定的小哑巴只好勉强微笑。可在城外寻了许久也为见白玉的身影，他泄气的拍打脑袋。

　　小哑巴比划：先生怎么了？

　　柳凄凄见他问，立即道：“我的一位友人走了，我还未来得及告别…还有，心中有个秘密，想说给他听。”说着，他看着小哑巴突然又升起希望：“快！去大公子的墓地！”

　　轿夫疯狂赶路，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正当他准备放弃时，冬青的声音突然出现，看着马车惊呼：“柳先生？”
　　柳凄凄掀开车帘，跳了下来，见冬青喜道：“你师父呢？”
　　冬青咽下嘴里的食物，道：“在前方凉亭呢，他说想吃卤猪蹄，我又赶着回去帮他买。”

　　柳凄凄笑起来，从车里拉下小哑巴就往凉亭跑。

　　冬青一见小哑巴，顿时惊呆了，手中的猪蹄掉落在地上。

　　“白揽霜！”柳凄凄喊道。

　　白玉听见有人叫自己，放下包袱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他拉着个少年郎奔向自己，等到少年郎走近，他好像被什么敲晕了似的，一时之间，僵在原地。

　　“梁子霁！”

　　不，准确来说，是少年模样的梁子霁，小哑巴与梁子霁长得竟然一模一样。

　　白玉奔向他，小哑巴被他抱紧，他感觉肩上人热泪盈眶，白玉轻声问道：“你…回来了？”

　　小哑巴疑惑：“？”

　　柳凄凄道：“他不是大公子，我已试探过许多次了。也许，他没有像宋小王爷一样重生，而是他与大公子长得一摸一样罢了。我只想将这件事告知你，至于你怎么打算，你做决定。”

　　话音才落，那小哑巴竟抓着白玉的头发不放，比划着什么。

　　柳凄凄道：“他说，他想回家了。”

　　白玉愣住，也许眼前的人不是梁子霁，也许只是同他长得相像，可即使如此，又如何呢？

　　小哑巴忽然间抱住他，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喉咙处，啊啊的努力发声。

　　柳凄凄又道：“他不能说话，让你看他的口型。说…要带你回家。”

　　白玉与柳凄凄同时怔住。

　　他…没看错吧？小哑巴真的说要带白玉回家。俩人都惊讶不已，迟迟不肯相信。

　　四下微风吹起，秋色满山。

　　白玉缓缓道：“好，我们回家。”

　　春望平生意，山河万里，只为一人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