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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靖始六年秋,墨宁峰崩于雍暖殿,临终命相国练震和大将军墨源徵辅佐储君墨召南,在一片恸哭声中,靖朝第一任帝王告别了他的天下。

      太子墨召南登基为帝,第二年改元景和,因先帝未立后,为彰先帝宸妃练氏主理后宫之功,新帝墨召南晋练氏为太后,一时间练氏荣宠风光无限。然而,在史书记载上,靖昭帝自练氏封为太后之日起,再无与练太后相见,直至三年后,练太后无端薨于慕阳宫内。

      在练太后薨逝前,靖朝的整个朝堂唯练震马首是瞻,同是先帝托孤的大将军墨源徵除了墨氏亲族外,身边鲜少聚集其他新贵。为了壮大自己势力,作为勉强与墨氏沾亲带故的方沐歌也成为了墨源徵的幕僚。于是,游离权力中心许久,几乎快被人淡忘的先帝假弟,在而立之年又重新出现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奈何,方沐歌不过是墨源徵对抗练震的一枚棋子罢了,墨源徵手中有许许多多的棋子,方沐歌并不是最重要的一枚。故而,墨源徵只给了方沐歌一个太常寺丞的七品官职,每日在太常寺里研究礼仪,并无多少职权。

      方沐歌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很难进入到墨源徵集团的内部中去,在景和元年至三年这三年的时间里,方沐歌的名字只比先帝墨宁峰在位时稍稍多了些名气,时人提起方沐歌,也仅仅是先帝的那位假弟,武帝的假子罢了。

      景和三年初春,冰雪化冻,南鸟北归,河边柳树抽芽,游人去了冬衣,漫步在坊间,丝毫没有感觉到宫城内肃杀的寒意。

      这一日,方沐歌照往常一般来太常寺点卯,人刚走进屋内,就见一个內侍快步迎了上来,方沐歌停下步子,刚要作揖,那方內侍忙止住了方沐歌的客套,看似瘦弱的內侍大力拽住了方沐歌的衣袖,将人带到了后堂一处偏僻地。

      方沐歌颟顸不解地看着內侍,待內侍悄悄低声说完,方沐歌倒吸冷气,双腿打颤,几乎站不稳来。

      “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大将军的意思?”方沐歌心道自己作为墨源徵手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不曾想会知道这般天大的秘密,一旦这秘密泄露出去,只怕整个夔都,或者说整个靖朝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內侍鄙夷地看了一眼方沐歌,心道难怪对方一直未有建树,这般心眼确实无法得陛下和大将军的信任。內侍不想牵扯太多秘密,只搪塞道:“寺丞只管拟定谥号便好。”言罢,內侍匆匆离去,独留下还未回过神来的方沐歌。

      纵使方沐歌知道是谁的主意,也阻止不了这件令当今天子在史书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景和三年春,帝弑母于慕阳宫内。”当朝的史官不敢写得这么直白,著作郎的笔下记录的是:“后薨于慕阳宫。”一直年轻康健的练太后忽然薨逝,直至多年后武朝的史官才敢“秉笔直书”练太后也就是武朝烈文帝亲妹妹的真正死因。

      墨召南要杀练太后的心思藏得并不深,练震也一直防着,纵使练震再老谋深算,他也无法深入后宫保护太后。在墨召南和墨源徵的精心的安排下,练震出兵在外之时,就算练震安排了夫人时常进宫探望太后,最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墨召南亲手缢杀了练太后。

      练震听闻消息赶回来的时候连亲妹妹最后一眼都未见到,他只见到了漫天的白纱,以及早已披好麻带好孝的皇帝,佯装悲痛地站在崇阳殿外,冷眼看着头发花白,神色怆然的老相国,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台阶上走来。等练震气喘吁吁地走到临墨召南一步之隔的台阶上时,墨召南弯起了嘴角,凉薄地笑着,向着练震伸出手,练震以为墨召南要扶他,还未行礼道谢,只觉得一股大力推向左肩,整个人向后倒去。跟在练震身后的练栖燃和练栖寒惊得赶忙扶住了自己的父亲,两双愤怒的眼眸立时投向了高高在上的墨召南。

      墨召南的手还悬在眼前,他假装惊讶地往台阶下走了一步,故作关切地说道:“寡人知道相国悲恸不已,寡人体恤相国,免相国三月朝觐,以思明熙太后。”

      明熙太后,这是方沐歌能为这位聪颖温谦的练氏女子想到的最好谥号。

      将谥号呈上给墨召南的时候,墨召南没有片刻犹豫,便应允了这个谥号,方沐歌看得出来,墨召南想扼制练震的心情很着急。

      “方寺丞,这事你办得很好,你想要些什么赏赐?”应是许久没见,墨召南忽然想留方沐歌说会话,但是对方只是恭敬地磕头谢恩,恭敬地拒绝了皇帝,方沐歌说这是太常寺丞分内之事,不该求赏。

      何况,方沐歌并不觉得这件事自己做的对。

      练震终于被墨召南和墨源徵扳倒了。在明熙太后丧仪后,墨召南一道奏折将三朝老臣练震给调离了权力中枢,墨源徵成了新的相国。方沐歌也从太常寺丞调至了御史台,成为四品御史中丞。当年,练震就是从这个位置发迹的。可方沐歌终究不是练震,他已察觉到自己双脚踏进了沼泽中,再也脱不开身了。

      墨源徵掌权的时代,是一个任人唯亲的时代,而墨召南似乎放任着墨源徵这样做。纵使墨源徵举不避亲,方沐歌的官位许久没动过分毫。墨召南与墨源徵的关系也不是那般稳固,例如在墨召南立后一事上,将近而立的墨召南至今后宫中未纳一人,而墨源徵隔三差五总会挑选一些女子的画像送入宫内,奈何墨召南兴致缺缺。有人猜测墨召南怕有断袖之癖,不过在越朝和靖朝,男人与男人相恋亦非禁忌。不过,对于帝王来说,不论是否喜欢男子,必须要立后传宗,不然一旦帝王崩逝,储君何来?

      墨源徵想了许多方法都未成功让墨召南立后,且听闻皇帝已对墨源徵的殷勤大感不满,墨源徵虽有些莽撞,但还不至于无知到与墨召南硬碰。思来想去,墨源徵想到了方沐歌,作为墨召南的“叔叔”,又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让方沐歌出面劝说皇帝立后,就算皇帝翻脸,只稍将方沐歌推出去,于墨源徵来说并无大碍。

      方沐歌捧着七八卷女子的画像再一次踏入了雍暖殿,墨召南意兴阑珊地看了一眼低垂眉眼的人,想起许多年前在大将军府戏台上袅娜唱曲的方沐歌,一时出了神。许久后,墨召南回过神,让內侍在雍暖殿内传膳布菜,待菜肴摆放好,墨召南挥手让殿内內侍们全数退下,亲自请方沐歌坐下,与自己一同用膳。

      捧着画卷的方沐歌受宠若惊,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冷着脸的墨召南终于无奈,他一把抓住方沐歌的手腕,将一堆画卷悉数扫在了地上,摁着方沐歌坐在了自己身边。

      “陛下,臣不敢……”方沐歌挣扎着就要向墨召南行礼,与帝王同席,若被有心人知道,方沐歌怕自己不会好过。

      墨召南用力扯着方沐歌,轻声说道:“自从离开大将军府后,叔叔就与我这么见外了吗?”

      一声“叔叔”让方沐歌停止了挣扎,他寄人篱下这么多年,不论是墨宁峰还是墨源徵都未将他当做亲人,方沐歌愣怔地对上墨召南漆黑的双眼,想确认墨召南这声“叔叔”是否发自真心。然而,他并未瞧见墨召南的眼神,墨召南此时已低下头,手里摩挲着腰间那块一直系着的玉佩说道:“我也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大将军他也是您的亲人。”方沐歌说道。

      墨召南低声地笑了起来,是在笑方沐歌的单纯:“我继位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了。”

      不过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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