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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方沐歌第一次知道,墨召南如此孤单。

      这顿饭,不是帝王与臣子间的宴席,而是叔侄之间的一顿家常便饭。墨召南亲自给方沐歌夹菜斟酒,方沐歌每每要起身道谢都被墨召南按住了肩膀。方沐歌一日只饮一壶酒,不胜酒力,但这顿饭,方沐歌不知被墨召南劝了多少杯,最终醉得不省人事。

      墨召南是祖父墨执亲手带大的,在军中摸爬滚打数年,酒量不小,见方沐歌醉倒,他伸手推了推对方,对方一丝反应也无。墨召南捏着酒杯,侧头看了一眼被丢在地上的那堆画卷,又将目光凝在了面前人的脸上。醉酒后的方沐歌脸上显出一片酡红,仿若春日里灼灼绽放的桃花,灿烂而旖旎。墨召南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方沐歌的脸颊,十五岁那边戏台上的方沐歌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如毒药一般渗进了他的骨血里,但这个人太不识抬举了,总在刻意地避开自己,像是躲着他一样。

      “方沐歌,今天你还躲哪里去啊?”墨召南笑得开怀,他将醉倒的人拦腰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寝殿,他把方沐歌放在床榻上,拂袖一扬,帷幔垂落,将方沐歌掩在其中。墨召南解开衣带,走入了帷幔之中。

      头痛欲裂,方沐歌挣扎了许久才睁开眼来,吸口气,旖旎的气息侵入,方沐歌揉着脑袋,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这里是墨召南的雍暖殿,是靖帝的寝宫,他怎可以睡在这里?

      翻身准备下榻,双脚还未落地,只觉自尾椎骨传来一阵刺痛,方沐歌跌坐在地,缓缓低头看着未着寸缕的身上留下的印记,头更痛了。

      “陛下……”方沐歌深深地皱起眉头,懊恼昨日自己的失态,也悔恨昨日自己的大意。

      寑殿里没有人进来的痕迹,昨日被天子扫落一地的画卷还在原地,方沐歌鬼使神差地数着画卷的数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恍然地张了张嘴,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景和三年夏,墨召南立后。景和四年五月,墨召南得一子,立为太子。

      自景和三年初夏狼狈地从雍暖殿落荒而逃,方沐歌再也没见过墨召南。而年轻的帝王很好地当着皇帝,立后,生子,立储君,夔都里平静了不少。

      可是,夔都安静得太不寻常了。

      景和五年秋,在御史台的方沐歌被內侍唤去了雍暖殿内的水榭,內侍递给方沐歌一身青衣,对方沐歌说道陛下要他在这水榭中唱一出当年在大将军府上唱的戏。方沐歌捧着衣衫,不解天子之意,然墨召南是君,他是臣,方沐歌不敢拒绝。

      穿上青衫,方沐歌水袖舞起,回忆着当年的戏文与姿势,婉婉转转地唱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出戏,水榭中阒静无声,没有一个观众,方沐歌孤寂地唱着。

      自景和五年春,墨召南亲征北国回来之后就落了病根,就算太医使劲了浑身解数,墨召南的病情恶化得越来越厉害。景和五年暮秋,墨召南病逝于雍暖殿内,临终前,墨召南做了一件令后世不解之事。

      景和五年的初秋,墨召南下旨全国寻一名画艺精湛的画师,为自己百年后画一幅自画像。画师应觞欣然入宫,然而这位惊才绝艳的画师自入宫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后世的史学家们翻阅史书的蛛丝马迹,终于探查到,在应觞入宫为靖景帝作画的第二日,应觞的妻儿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酬金。

      应觞入宫的那一日,正是方沐歌在雍暖殿水榭上独自唱戏的那一日。

      一个月后,墨召南崩逝于雍暖殿内,临终他又像父亲墨宁峰一样将年幼的太子托孤于墨源徵以及两年前被他赶出夔都的练震。

      所有人都惊讶于墨召南的这个安排,就连被重新召唤回夔都的练震自己都奇怪不已。然而,就算墨源徵再反对也阻止不了练震重回夔都做四朝老臣。

      新帝墨易冉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他除了在姆妈的怀中或哇哇大哭或熟睡外,什么都不懂。连他的叔祖墨源徵被练震夺了兵权,甚至抄家灭族都不知道。

      靖闵帝凤舞二年,相国练震以清君侧为名,诛杀定安王墨源徵,墨氏三族屠戮殆尽,方沐歌亦在其中。本来方沐歌并不在练栖燃清洗名单之上,但是练栖寒提醒大哥,当年先帝缢杀姨母明熙太后,方沐歌早已得知先帝要杀太后还给太后拟了谥号,明摆着也是要逼死明熙太后,此人不能放过。起初练栖燃还顾虑方沐歌与东方隽的关系,经弟弟提醒,练栖燃觉得方沐歌毕竟是墨召南另眼相看的重要之人,将方沐歌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不曾想,那个方沐歌不过是墨执的假子,却在墨召南的心中占了那么重要的位置。”练栖寒低声对自己的大哥说道。

      练栖燃蹙眉,他对弟弟偷偷挖开墨召南陵墓之事一直讳莫如深,但当他亲眼看见那金丝楠木棺盖背面画着的栩栩如生穿着青衣在水榭中独舞的方沐歌时,练栖燃大受震撼。应觞一入宫再也没有出来,墨召南临终前亲自准备好自己的棺椁,原来都是因为方沐歌。

      “那就让先帝如愿吧,在世时什么都没说,在黄泉路上总能说得清楚了,希望先帝还未喝下那碗孟婆汤。”练栖燃有些怅然地说道。

      方沐歌跪在刑场上时,并没有像旁人那般惧怕。他摩挲着手里的那块有些年头的玉佩,想起自己也送给先帝墨召南一块差不多的玉佩。方沐歌又想起景和四年初秋在雍暖殿水榭上唱戏的事情,他至今也没明白墨召南的用意,或许墨召南只是想回到十五岁时,那时的他并不孤单,有祖父墨执的宠爱,还有许多人的关怀吧。

      “先帝啊,我一直不明白您到底在想些什么。”方沐歌喃喃,或许他该追上墨召南去问清楚,在黄泉路上,他可不用管墨召南是不是天子。

      凤舞三年冬,练震薨,长子练栖燃袭练震相位。凤舞七年夏,练栖燃薨,弟练栖寒兵逼崇阳殿,幼帝禅位,练栖寒继位,国号武,改元鼎兴,是为武厉帝。

      厉帝鼎兴初年,诛前朝御史大夫东方隽及一干墨氏旧臣,数百太学生为东方隽请命,亦未保住东方隽性命。

      鼎兴十三年,厉帝崩于雍暖殿内,临终前厉帝痛哭,史官记录厉帝临终遗言:“东方隽,你若答应了我的所求,我怎舍得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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