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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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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景和帝率兵攻入安京城,打着遏恶扬善,惩处昏君的旗号入了皇宫,将他兄长元成帝逼退位。
那时候,元成帝的长子跟着元成帝一道被赐死,身为次子的苏御因为年纪小,便被暂押宫中,这些都是百姓们耳熟能详的事,可包括楚念在内的大多数人确实不知道苏御还有个弟弟。
“我的身份特殊,加上身上有残疾,也没去过哪儿,所以没什么朋友,昭仪娘娘若是不嫌弃,可愿与我交个朋友?”
楚念有些犹豫,心中总想着突然蹦出来的这个三王爷此举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
“哈哈,楚昭仪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是被上刑似的难看。难不成楚昭仪是把我当成了大恶人?”
苏衍的笑声减弱,渐渐的,面上浮现失落。
“这宫里面也不全都是恶人的,不过既然楚昭仪不愿意,那就算了吧,如果楚昭仪有空可以常来慈安宫做客。”
楚念道了谢,与婢女一道离开了。
苏衍坐在轮椅上,抬头仰望旁处刚发了嫩芽儿的树,树上落了两只肥硕的喜鹊,将树枝压得弯弯的,不时还得意地叫唤两声,然后扑闪着翅膀飞到它们想要去的地方了。
苏衍收回目光,神色越发暗淡,转动轮椅,准备回他的住处去。
“关于三王爷的事,阿彩知道一些。”
见楚念心中困惑,阿彩主动解惑道:“当年景和帝入京,先帝的李美人受到惊吓早产,生下了三王爷。据说当年是太后娘娘求情,景和帝才同意将三王爷养在慈安宫,太后娘娘身边。不过下了旨意不准三王爷离开慈安宫,更不准宫里提起三王爷的存在。”
所以,许多年以后,身有残疾的苏衍就彻底成了个被人遗忘的透明人。
等到了苏御上位,他自然不愿意一个王位竞争者高调奔走于宫廷朝堂,所以也从不在公众场合提及他这个弟弟。
楚念觉得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甚是可怜,刚刚在慈安宫,她不应该拒绝他的。
如果日后有机会的话,她得想办法交下苏衍这个朋友,好让苏衍的人生能好过些。
春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白日里晴空万里的,用个晚膳的功夫,外面已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苏御不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惨烈的雨总会勾他想起十一年前的往事。
“陛下,今夜风雨太大,当心受凉。”
郑欢取了披风披在了苏御身上。
“表哥身上的伤如何了?”
“多亏了陛下赠予的乾坤阁的秘制金疮药,奴婢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
“十一年前你在做什么?那时候你一个人在皇宫之中为奴,受了不少的委屈吧。”
那时候郑欢是在浣衣局,做的是刷马桶的活计,每日都跟粪水打交道,挨老太监打骂那是常有的事,可与亲眼见着亲族被屠戮殆尽相比,那些痛苦都不值一提。
苏御叹息道:“十一年前的这时候朕在扬州府。朕记得也是这样的雨夜,江宁侯领着残余的云家军在汝林江边与皇叔派来兵士鏖战。为了剿灭云家军,皇叔他不惜炸掉汝林江边完好的堤坝,将云家军和他自己的兵活活淹死在汝林江。”
如果不是苏御当年找上江宁侯寻求帮助,江宁侯也不至于被诬陷贪墨、谋逆,年近六旬,拖着一条伤残了的腿,拼了性命与大燕自家的兵苦苦鏖战,直至战死,前半生的功名彻底毁了个干净。
“两江省提刑按察副史顾振不是还不知所踪,这些年奴婢与裴青也从各处得了不少线索,等我们找到了顾振,我们便可替老侯爷一家翻案了。”
雨过天晴,屋外大榕树的枝叶又长出许多,生机勃勃的模样让人心情大好。
楚念天还没亮便起来收拾,匆匆吃了几口早膳便要出宫去,见家人。
若硬是要说她还有什么觉得失落的地方,那便是人家新媳妇回娘家都是有夫君陪伴,她却没有这样的夫君。
算起来,她已经有六日没见到过苏御了,也不知苏御这几日过得怎样。
北玄门门口早已有马车在等候着,等着楚念上了马车,便往永和街驶去。
“要知道现在这个局面,我们还不如一辈子留在扬州府,总能保阿念一生安康,如今……我们竟是连女儿的面都见不得了。”
自楚念入宫,刘湘每天早上总要与楚恒哭诉一番。
楚恒为人正直严谨,沉默少言,可被嘟囔的次数多了,也会忍不住心烦。
“留在扬州府,一辈子做个扬州知府,贪乐享逸?亏你说出这般话,世子夫人要是知道与她一起长大的你心里是存了这样的想法,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宁。”
刘湘自知说了错话,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哭着道:“老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是能给江宁侯翻案,让云世子沉冤昭雪,就算是将我刘湘千刀万剐,我也是乐意的。我只是……实在不忍心让楚念受苦。”
楚念才刚十六岁,身子又那样差,一个人在深宫中,可怎么活啊!
想到这,刘湘哭得更凶了。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啦!”
屋外婢女兴奋极了。
刘湘却觉得这小婢女冒冒失失,没个分寸。
“你说清楚了,是什么小姐,咱们家的表小姐不是一直就在府上居住的吗?”
小婢女摇摇头,笑着道:“不是表小姐,是小姐,阿念小姐回来啦!”
说话的功夫,楚念已经进了院儿,往她父母两口子的屋里来了。
“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
楚恒平日里严肃威仪,此刻见了女儿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一边点头,一边拍着楚念的肩膀,连声说好。
“女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看重女儿,不光送了女儿一盆名贵的醉玲珑兰花,还准许女儿回门探亲。”
“表妹真是好福气,快让表姐瞧瞧,这些日子不见,是瘦了还是胖了。”
刘芊芊得知楚念回家,赶忙从屋里跑出来,满目的关切。
楚念的表姐刘芊芊是她母亲刘湘的亲侄女,刘芊芊的母亲在生她弟弟的时候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父亲在江宁侯还得势的时候在云易世子手底下做千户,后来江宁侯被诬陷谋逆,与江宁侯和世子一块儿死在了汝林江大战之中。
楚恒夫妇不忍刘芊芊受苦,便将其接回家中扶养,一直到现在。
“表姐,阿念好想你哦。”
楚念将给家人的礼品盒子放到地上,与刘芊芊相拥在一块儿,高兴得眼角都溢出了泪。
表姐刘芊芊大了楚念三岁,在楚念的记忆里,表姐一直就住在她家,对待楚念温柔体贴,教她女工,下棋,抚琴,投壶。
只是这几年刘芊芊本该嫁人,刘湘忙活着给她说了好几门亲,她都不同意,心里总想着自己应该嫁个贵族世家,或者是博才多学的官员。与刘湘的分歧也让刘芊芊对于楚念比从前疏远许多。
不过一家人到底还是一家人,楚念对刘芊芊的想念可真的不比她父母的差。
“母亲,阿念怎不见兄长?”
听楚念问起她哥哥楚靖之,刘湘拍着大腿懊恼着:“早知道阿念今儿回来,娘就不应该天不亮就把你哥哥放走。你哥呀又去博闻书院听陈敬章陈大学士讲学啦!”
楚念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休沐日,每到休沐日,内阁大学士陈敬章总会到博闻书院讲学,到了这日子,她哥哥总要天不亮就出门,然后去到博闻书院里占个最正中的座位,仔细听陈大学士讲学。
“下个月不就是会试了嘛,靖之在这时候多跟陈先生学学,说不定啊到时候也能像我当年一样,高中进士。”
说这话的时候,楚恒捋了捋胡须,面上洋溢着笑。
他这辈子有几件值得自豪的事,这其中一件便是生了靖之这么个好儿子,风度翩翩,才华比他当年更出众,别说是个进士,便是状元,他也是完全有能力取得的。
“陛下,人都进去了,楚家大门都关紧了,咱还在这儿站着?”
裴青站在苏御身后,笑呵呵提醒着。二人身着便服,一大清早跟着楚念后面出了宫,一直跟到楚念回了娘家进了门。
“陛下,您既然这么在意楚昭仪,不如给足了她面子,直接跟她一块儿回娘家,跟着岳父岳母一起吃个家常便饭,好让楚昭仪日后在人前人后都能抬起头不是!”
苏御的面上浮现些许窘迫,用扇子轻打了下裴青的额头,道:“走了,去见郎中。”
“这次这郎中绝对靠谱的,臣派最得力的手下在我们大燕寻了好久才寻到的这个郎中。”
“每次都是一样的说辞,也不见有哪个真把朕的病治好了。”
“除了头疾经常发作,陛下已经有半年多没犯那个病了不是!臣觉得您再治疗几次,一定就能去根儿了。”
能去根儿那自然是好的,苏御回想这几年犯病的场景,身上都不禁泛起阵阵凉意。
与家人用了午膳,给家中每个人送了礼物,楚念便与母亲和表姐描述着这几日在宫中的见闻,听得她们是津津有味,楚恒站在一旁,脸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阿念啊,你跟为父来一下,为父有话要与你说。”
楚念跟着楚恒去了书房,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楚恒关紧书房的门,说道:“阿念说太后娘娘送给你一株极名贵的兰花要你养活?”
“是醉玲珑,世间罕见的那种,她还说我这样初入后宫的女子应当寻个倚靠,她很喜欢我,希望我多多去她那里走动。”
太后是什么意思楚念是清楚的,只是心里还没拿定主意,这种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为父啊,为官多年,也活了这么大年纪,见过不少的事,为人虽是耿直木讷,不懂得什么人生的大道理,却唯独明白一件事。这人呐,最大的倚靠就是自己。
你觉得陛下为什么只见了吕延给你画的一副画像就决定要纳你入后宫,要知道吕延的画技在众画师中只能算一般,你的那张画又是个全身的,脸上的五官根本无法细细端详。”
是啊,这也是楚念至今也未想通的问题,苏御为什么选择让她入宫,封为昭仪。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而我是寒门出身,靠着功名和那股子蛮干的劲儿一路爬到这个位子,身后没有靠山,也没什么势力。陛下想要找的正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女人。”
楚念好像明白楚恒的意思了。
陛下我行我素,从不愿受到任何牵制,要楚念入宫既能满足太后以及宫中大臣希望苏御广纳后宫的愿望,又不会让苏御受到世家贵族的掣肘。
入宫第一夜便叫她侍寝,入宫第二夜翻窗看她睡觉,楚念还悄悄天真以为苏御对她与众不同,是有些动心的。
如今一看,不过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