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尽头》寂寞化雨飞

34、再到归县

　　“朦胧夜霰轻烟幕，霏微雨落柔肠处。”轻轻的托起怀中人温和清柔的脸颊，如高山中静谧的湖水，瞳中新绿幽幽的流转。凝视着眼前的美丽，贪婪的每一秒都不放过。“北斗……”
　　深褐色柔细的发丝婉转折承，将我和他连在一起……
　　“北斗…我的爱…”
　　苍白的指尖小心的落在单薄的额间、细柔的眉梢、温润的眼角和纯净天真的脸，蜻蜓点水般攸然而过。绿依然幽幽的，静静的，没有一点波澜……
　　叹息着，轻轻的在略略蜷曲的发梢落下一吻。“…吾爱…我将意图破坏和平的人…各砍下了一只爪子…”咯咯的笑着，舔吻着他精致的耳垂“…这个小礼物…喜欢吗…”
　　翠绿仍然是那么平静，只是薄薄的唇角开始微微开合。
　　“啊…亲爱的…要对我说什么？”
　　着迷的看着他惊人美丽的双眸，慵懒的凑近他蠕动的双唇。
　　“…胸怀和平的你…应该会满意的…这个结果…”
　　幽幽的绿渐渐变得翠绿，青绿…雾越来越大…不要妨碍…
　　“…太太…”
　　“…啊…我的爱…不要那么喊我…”
　　“…太太…”
　　“…为什么…那么喊我…要嫁给我…吗……”
　　“…太太…”声音渐高，如林间流水……
　　“…不可以…不可以哦…我的爱…”不可以…嫁给我…到我的…身边来…危险…
　　“…太太…”
　　“…怎么那么急…亲爱的…什么事…让我来…我来干就好…”
　　“…太太…太太……”
　　“…不要…不要伤心…我来，我来就好…”
　　“太太——！”
　　“啊…啊啊——啊！”
　　崆——噗通——稀里哗啦——咚——

　　我靠着几案边揉着头，哀怨的看着三白。“三白，你怎么悄没声的就进来了？好歹喊一声嘛！”
　　三白浑身颤抖，捂着下巴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太太！三白可喊了不下五六声了！都是太太睡得太熟了……”
　　“啊”的大大伸了个懒腰，我尴尬得笑笑。“我可是忙了个通宵！周公还没来，你可来了！”
　　三白撇撇嘴。
　　我上下将她一打量，“宫府的伙食那么好？你怎么大清早的才回来？”恃着我给你出那主意，不怕大爷的家法了吗？
　　三白突然想起来什么，将嘴一捂，大叫“太太！太太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捅了捅震得有点发麻的耳朵，我郁闷的张了张嘴。“小点声儿，想把家里老小都招来吗？”
　　“太太不好了！”三白立刻放低了声音，轻轻道“回太太，宫府出事了！”
　　身上一凉，我将三白袖子狠狠一顿！“仔细说，怎么回事儿？”
　　“回太太，”三白咽了咽唾沫，倾身附耳。“三白昨晚奉命送四儿回家，并私下将太太的话原句转告宫家公子。宫家公子半晌没说话，然后很客气的留吃饭。三白准备辞了，”小婢女悻悻的干笑了两声。“谁知那宫家公子说三白如果辞了，就当刚才都没听见！让婢子无法交差，结果只好在宫府吃了饭。吃了饭又留宿！”
　　我似笑非笑的提起三白洇湿的下摆。“是喝醉了吧？”
　　三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白。“…太太真好眼力！婢子五体投地，拜倒辕门……”
　　“高帽子给别人戴去！太太我是干什么的？”这么蹩脚的帽子，想绕我？“出什么事了？”
　　三白缩缩肩膀，哭丧着脸。“都怪婢子喝醉了！跟宫府的丫头们胡侃，说太太的英明神武！”这会还不忘给我戴帽子啊，我摸摸鼻子。暗想，甭说了，这篓子肯定是这丫头酒醉捅出来的！这会子跟我这找辙呢！“…结果…结果不…小心…”
　　轻叹口气，我淡淡一笑。“说吧，没关系。这又不是皇上面前！”
　　三白泪珠子一转，哭道“结果把太太前些天在西街上逗弄荥阳王的事儿给抖出来了！要命的是，在三白睡着的时候传到宫家公子耳朵里！大清早爬起来，准备告辞。却听丫头们说宫家公子拿了剑去了归县！”
　　猛得一拍几案，难道？！“他去找归县县令，为民除害去了吗？！”
　　“是！”
　　呵呵，不愧是我的爱！无论是什么地方，什么时空，还是一样的疾恶如仇，是非分明！
　　“太太！太太！您去哪儿？”
　　将雀羽冠高束，鸿鹄纹黑色官服理好，黑色腰带紧紧扎住怀里的东西。“人什么时候去的归县？走路还是骑马？”
　　“天刚亮就走了，回太太，是走路去的。”三白慌忙将一旁的扇子和马鞭拿了过来。
　　走路去的啊，那么我骑快马赶过去还来得及！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扔给三白。“这是荥阳王的手谕，你拿着它去州牧司那儿叫张州牧带队兵马火速赶往归县！”
　　“啊？！荥阳王的……是！”三白拿着纸风风火火的去了。
　　按着胸口，勉强定了定神。无视一路上小侍丫头们的惊慌失措，我骑着马直接从马棚蹿出府门！当额头上撞出两堆冰淇淋似的包包，冲散一队木匠，踏翻四五个菜筐并把其中的一个带到平康门前守门官头上的时候，我才勉强抓牢了缰绳！——至于马鞭子，早就不知道插哪里去了……
　　“大人！大人不要紧吧？！”
　　“别管我！还不去追张大人——张大人夹紧马背——危险啊——”
　　啊？危险？我将腰勉强从风驰电掣的马背上直起，定睛向前方一看！立刻死死的抠住马脸上拢着的笼头，狠命将马头往左手一推！马带着我堪堪从茂盛的参天大树边掠过！
　　“快追！快追！张大人——下官这就来——”
　　你来也没用！马已经跑上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让它停啊？这不是宝马或者奔驰，你一踹它就能停下来的？扶着头上歪歪斜斜的雀羽冠，眼前的金花四溅渐渐变成了跳跃的景色！身上无一不在上下乱幢，肚子里的脏器造了反，不规矩的乱跑！左手扒住马脖子，右手不敢乱动，却又不敢继续抠马脸上的笼头，就近干脆的揪紧了马颈子上整齐的鬃毛！
　　“我明天就去考驾照——”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我气急败坏大喊！耳边响起一阵阵扑愣愣的声音！
　　好不容易用我的“书生意气”稳住身子，有规律的和马背一起起伏。心里开始盘算怎么让这马停下呢？好象电影里都是人潇洒的一勒缰绳，骏马激昂的仰天长嘶……当双蹄高高抬起，这时人身子只要一挺腰板，微微前倾，马儿喷着浓重的鼻息，稳稳当当得就停下了——瞧我的记忆力多好！
　　“张大人——张大人——”
　　回头一看，守门官带着几个兵丁骑着马远远的跟在后面。眼下离归县还有段距离，我能让你们在这儿把我拦下吗？双腿一个用力夹紧马腹，右手将马臀一拍！马“忽”得一下，窜出去老远！回头就见身后几个女人死命的打屁股下的马，恨不能一下就飞上来！我骑的这匹马可是外国进贡，皇上赏的，想追上？我得意的高喊“下辈子吧——”
　　“大人——张大人——趴下——”
　　趴下？！趴下了，宫家的公子，我的北斗还能看见我纵马跃鞭的英姿吗？虽然鞭子没了，潇洒风流还是有的！
　　“张大人——快趴下——”
　　趴下？！那哪儿成啊？我今儿要来个美救英雄，趴下了你们上啊？！
　　“张大人——”就见后头几个女人目瞪口张，上身前倾，一臂直伸……
　　怎么着？想抓我？哦，对了，刚才冲了城门，没遵守大尧交通规则，姐儿几个来抓我来着。不成，北斗一个人去了归县，那县令虽说是个猪头，可她的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去迟了他难免要吃亏啊！没时间跟你们耗，今儿我打定主意，不理你们！回身准备再在马臀上拍一掌——
　　“啊——啊——”
　　眼前黑黪黪的归县城门洞飞速得向我压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我将双手一松，仰面朝天急急躺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县城低矮的城墙在我上方迅速滑过！
　　呵呵，原来是这么个趴下啊……我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僵直的挺起腰板，远远的就看到归县县衙门口围着重重的人墙！
　　“住手——”一声长喝，人墙纷纷向我这边投来惊讶的目光……远远的就看到圈子中心几个衙役围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手摸到缰绳狠狠一勒，身体立起并顺势往前倾斜——心中排练了无数次，潇洒而利落！身下外国进贡的骏马立刻双蹄抬起，长声嘶鸣！
　　看到众人皆赞叹我的风流尔雅，端庄艳丽和风度翩翩，我满意的笑了笑。人群中间的那清雅温和的身影听到我的厉喝也缓缓回过头，翠绿的眼角分明带着惊讶！
　　恩？怎么眼前的景色一下从人群变成了人腿？咦？咦？！这马怎么脸朝地，前腿并趴？
　　“哎哟！——”我收势不住，前倾的身子一下从马背上来了个前滚翻了下来！
　　“张大人——张大人——”当我滚了一个筋斗，身后的几个女人气喘吁吁的才赶了上来。
　　“天啊——张大人——”守门官看到我狼狈的摸样，吓的立刻扑了上来！“张大人，谁惊了您的马？您跟下官说，下官回头禀报都尉，加强巡查……”
　　我摸摸歪倒的雀羽冠，和晕忽忽的头。“啊？谁惊了我的马？”用力甩了甩头，“你怎么知道我的马是惊着了？”好晕…这门官上来就这么问…八成这张霄…有前科，八成是…
　　“当然了，张大人您不会骑马，每次上街还不都是三管家牵着的？今儿三管家不在跟前，您…又是这摸样…当然是惊着了！”门官想了想，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肯定又是哪家公子把您的马给惊着了！”
　　我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听听，什么叫“又是”啊？这马也是，仰仰头抬抬蹄子不就行了吗？临了还来了个“鞠躬尽瘁”！“没，没惊！我有急事儿，往这赶呢！”看看门官殷勤的给我牵过马，得！今儿你来的正好，俗话说单丝不线，孤掌难鸣。赶上了，就帮我一帮吧。“不过张某还有借重的地方，几位给帮帮忙！”
　　门官一听，我请她们帮忙，立刻挺直了身子。“张大人有何差遣，下官水火不避！”
　　揉着满头的青紫包包，我勉强挤了个笑。刚才的风度翩翩荡然无存！“我今儿来归县是遵荥阳王殿下的命，赶得急了点。兵将还跟着张州牧在路上折腾，不过王命如火，等不的。恐怕这有人抗命，你们给我帮着点儿！”左右看了看由赞叹到讪笑的一县百姓，郁闷的咬咬牙！这下好，美救英雄？还花救英雄呢！看看北斗，他紧皱的眉头微微一宽，轻轻的笑了！
　　“你，你是……”他身前的一堆衙役，紧张的握着手中的钺，却不知道指哪里。
　　收回有点迷离的目光，我慵懒一笑，优雅的背着手。“请你们家县令大人出来。”
　　眼看着她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守门官很狗腿的大喊。“这是御台司张右相张大人，还不快去！”
　　“是！是！”几个衙役一听，我是她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个个恨不能往衙门里钻！其中有一个，就是把我推倒在地的衙役头子！
　　我站在原地，背着手，仔细的打量着他。身着淡绿的长袖短袍，墨绿的中衣，月白的裙子，整齐干净，除了裙边有些凌乱。
　　暗自嘘了口气，看来赶上了！心一放松，突然觉得腿脚酸软，膝头和大腿好象挨了无数的拳头，阵阵的疼！
　　“我不是告诉过你的吗？”
　　“啊？”他翠绿的双眸一阵迷茫，定定的看着我。
　　我直直得看进他眼底，清透而绚烂。“你母亲和姐姐，你的家人不能失去你！”
　　“我能解决……”
　　“你能解决？”我冷笑一声，振袖向归县衙门的朱红大门一挥。“怎么解决？把归县的县令绑了送到京城？还是就地格杀？”
　　他咬咬下唇，仗剑而立。“当然是拿下送往御史司论罪！”翠绿的双眸悄悄的移开，不敢看我？
　　呵呵，还是那样热血的不计后果？
　　“不喜欢暴力，可是该挺身而出的时候绝不退缩？”我灿烂一笑，轻轻向前一步。“你这叫以身犯险，送御史司？你身无寸职，百姓纠官送部论罪，按大尧律，不问情节，先杖责五十杀威棒！”
　　“我能挺住！”
　　“你能挺住，就算你能挺住，也是半死不活！”笑的有些单薄，一字一句渐渐变得阴冷。“宫玉衡，你知道，什么叫官场吗？”
　　他一愣，突然眼底充满了嫌恶。“我不知道！”
　　“对，你也不用知道！”我疯了似的，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又要眼睁睁得看着他往那黑暗中走！“为什么不找我！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咯咯一笑，“对啊，我不是你任何人，你凭什么来找我！不过没关系，”顿了一顿，看着他翠绿的眼变得浓绿，充满了恐惧，他眼中的我，真的好难看！“没关系，等我变成大尧最大的贪官头子，你一定会来找我！”
　　“你…你…”手中他的肩膀微微的颤抖，他在颤抖？
　　轻轻放下手，藏进宽大的袖子里。深吸一口气，我优雅的牵起平日的笑容，他眼中映出的我又恢复了那儒雅悠闲的脸。从怀里掏出扇子，翩然一转！“该挺身而出的时候，绝不退缩！可千万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往火坑里推，适当的时候，一定要请人帮忙。”
　　“回张大人，”守门官有点战战兢兢的看着我。“张大人，归县县令已经降阶出迎……”
　　我看了看县衙门前台阶上肥大的身子缩成一团的女人，好笑的指了指天。“哎呀，县令大人何必如此大礼啊？今儿大胆刁民可没大中午的成心不让县令大人吃饭啊！”
　　“…大…大人…下官…下官没认出您…那什么…”猪头县令低着头死往地上垦。“您那…衣服…”
　　身边的一个小侍一听“衣服”立刻变魔术似的从身边拿出我那领被罚的袍子来。
　　我摇摇头，这县令，满心的钱呀！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本相触犯了法律，这是该罚的，县令只管收了去。”看着县令有点不敢置信的眼神，我柔声道。“俗话说，皇帝犯法，与民同例。何况，张某只是一介右相？”县令渐渐放软了身子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摇摇头。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的了！
　　叹口气，可怜的看着这女人。在北斗惊异的眼神里，我缓缓掏出怀里的第二张纸。转身对着衙门口窃窃私语的百姓，大声宣读。“大尧荥阳王手谕！”
　　百姓听到这一句，突然之间静了下来。有几个老人唰的跪下，跟着乌压压的人们全都跪拜于尘。
　　“荥阳王手谕，本王访得京郊归县县令，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横行乡里，贪得无厌。为民父母不施仁德，为君牧竖无顾慈义。罪不可恕，着其上司即刻拿下，滹去衣冠，听本王发落！”剩下的，还是让荥阳王自己解决吧！利用这县令囚了荥阳王，我可把她得罪惨了！这份我伪造的手谕，把“为民除害”什么的美誉都让给了荥阳王，再加上一个给她出气的猪头县令。荥阳王对假药案应该就不那么吹毛求疵了！
　　抬头朝黑压压的人圈后一望，朗声道“张州牧，既然到了，还不快拿下！”
　　“是！”远远的张州牧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身后带领的士卒一挥手。
　　猪头县令大惊，“大人，张大人……”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哪个张大人啊？”
　　“张右相大人，大老远的来乡下小县，别急啊？”猪头县令眼珠子一转。“请进衙门喝口水，诸位大人也进来休息休息！这乡下小县的……”
　　看着北斗有点着急的看着我。我嘻嘻一笑，走上前，将猪头县令的肩膀一搭。“恩，是不着急！县令大人也别急啊？”晃着扇子指了指衙门里头。“大老远的来了，张某，当然要跟县令大人，叙叙旧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