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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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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春园是最偏僻的一处院落,紧挨着街巷,白日里熙熙攘攘,到了晚间反倒是在静谧不过了。
家里的下人遣散的差不多,锦姝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夏河还照常在她身边伺候着,芙蓉跟着王妈妈忙活厨房里的事儿,锦姝并不觉得身边少了伺候的人就不凑手,相反,她觉得忙忙碌碌得更充实些。
夏天最迷人的是夜,有清风出来花草香,有知了和蛐蛐争鸣,有月辉在云彩的阴影里躲猫猫,有从井水里新捞上来的西瓜,有白胖胖水嘟嘟的桃子。
就在这样的夜晚里,锦姝洗了澡,穿着一身清凉,袖子是薄纱状,一伸手就掉下去,露出光滑的胳膊,头发还带着水意,也没有绑起来,就这样散开着。院子中间是一颗十分粗壮的梧桐树,树下摆着一张榻,铺着凉席,摆了凉枕,锦姝四仰八叉躺在上面,头发在榻上散开一片,夏河坐在一边,用干燥的手巾给她擦拭头发,又用木头梳子帮她通头发,手指肚软软的又有力量,去给锦姝按摩头皮,锦姝舒服得脚指头都蜷缩起来。
旁边席上摆着一个对半切开的大西瓜,锦姝一骨碌坐起来,转了个身,和夏河面对面坐着,拿着勺子剜西瓜吃,一边称赞,一边举着勺子送到夏河嘴边,夏河一愣:“姑……姑娘这是做什么?”
锦姝笑道:“你尝尝啊,这西瓜可甜呢,还带着沙瓤,快吃啊。”一边又将勺子往夏河嘴边凑了凑。
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黑暗中一双墨黑的瞳仁反射出天上的星辰,圆圆的脸儿,圆圆的嘴儿,怀里还抱着半个圆圆的西瓜,像极了年画里的福娃娃。
这样一幅画面被刚爬上墙头的程文看了正着,脚底一滑,险些掉下去,忙一通乱蹬,总算找到支撑的点了,胳膊一使劲儿,身子探过墙头,坐上墙头。锦姝正好对着墙头,听见虫子的叫声中那点儿不和谐的窸窸窣窣,一眼望过去,眼睛都瞪大了,程文在那边朝着她一个劲儿摆手比划,又是双手合十。夏河就要扭头,锦姝忙直接将勺子塞进夏河嘴里:“快尝尝!”
夏河嘴里含着个勺子,锦姝一屁股挪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脑子飞快的运转:“我,我有些饿了,夏河,你去厨房,帮我叫一碗面来吧。”
夏河不疑有他,锦姝摆手:“快去吧,别回头了,我快饿死了,整一碗鸡汤面吧,别用那种老汤,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油腻腻的老汤,给我炖只新的吧!”
夏河几乎是被锦姝赶着出了院子的,她一边走,一边觉得奇怪,姑娘一边说饿,一边又不要老汤的鸡汤面,新炖一只鸡得不少时间呢。
锦姝鬼鬼祟祟估摸着夏河已经走远了,才去小院门口,蹑手蹑脚关了门,还上了门栓,一转身,程文已经从墙头上爬了下来,是真的爬下来,并不是像武侠小说中轻功飞下来的。只见他双手紧紧攀着墙头,两只脚耷拉下来,还在不断试探,锦姝抱着肩,踱步到他身边看他,歪着头问他:“我怎么记得你会武功?”
程文哪里有时间想这些,他细皮嫩肉的小手能扒着墙头多久呢,他咬着牙道:“还……还不给我拿个椅子去?”锦姝哦了一声,还是快步进了屋子,那椅子都是纯实木打造的,锦姝思量了下,搬了张小杌子出来,轻轻巧巧放在了程文脚下,信誓旦旦道:“就在你脚底下,你松手就行了!”
程文已经支持不住了,哪怕是看见了她拿的是张小杌子,心中想的是,总比直接下去强,一松手,锦姝忙跳到一边去,小杌子没踩稳当,一只脚连小杌子边上都没挨上,程文若是有心理准备还好,哪里想过会踩不稳当,直接就摔了个屁股墩儿。
他还没反应过来,锦姝却吓了一跳,忙拎着裙角上前来:“怎么样?”
程文后知后觉自己摔下来了,脚踝隐隐作痛,屁股也不好受,他就要叫出声来,锦姝没等他张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把程文的呻吟声捂在了手心里:“别叫,被人听见怎么办?”
她刚洗了澡,身上带着皂角的清香,刚吃了西瓜,手上带着西瓜的甜爽,指腹十分有弹性,在程文的脸颊边上还按了两下,什么疼不疼的,程文张了张嘴,脑子里蹦出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被人死死捂住了嘴,程逸那小子是怎么做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獠牙来的呢?
锦姝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裙子落在程文的手边,程文一伸手就摸到了女孩子夏裙薄薄的布料,程文觉得自己猥琐了,因为他居然捻了两下手边的布料,忙停下手来,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锦姝见他似乎要说话,小心翼翼松开了手,软白的手还放在程文的嘴边,随时等着他若是要叫,就接着捂他的嘴。
这个时候,锦姝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按照程文的意思,把夏河支走呢?
“我得起来啊!”恢复了语言功能程文深吸一口气才说,锦姝紧紧挨着他蹲在他身边,他觉得近了,近得他能感受到锦姝身边散出来的热。
锦姝哦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忙站起来,问道:“我扶你吗?”
程文已经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能显得自己很怂,他踢了一脚那小杌子:“叫你拿个椅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锦姝引着他到榻边上,两人分坐在两边,程文行走时不觉得有什么,一坐下觉得尾巴根儿沾不得,他好像是个装了弹簧的人偶,忙站起来,讪讪道:“我站会儿就行。”
锦姝以为他是觉得和姑娘坐一张榻不好,心中还夸赞了他懂礼貌,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你没事儿吧?”还是要表示下安慰的。
程文站了一会儿觉得脚踝也跟着疼了起来,他强忍着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没事儿!”
半晌,还是将半个屁股放在榻上,小心翼翼坐下了:“我还是坐会儿吧……”生怕尾巴根儿沾了那榻,给他双重的折磨。
他坐得笔直,真真是坐如钟,锦姝不由得感叹,不愧是礼部尚书之子,不过想到他白日所为,又是大半夜翻墙来,自己还给他打掩护,又觉得礼部尚书之子也不过如此,有如梁上君子,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一般,没好气儿问他:“程公子漏夜前来,所谓何事儿?”自从习惯了这古人说话,这般咬文嚼字说话,简直成了锦姝装高冷的利器。
程文忍着疼道:“白日的事儿,是我莽撞了,说话不中听,你,你不要生气。”他真诚看着锦姝,那泓清泉中是慢慢的歉意,“我给你道歉。”
锦姝哪里想过,这古代公子也有这般知错就认之人,莫说什么大家公子哥,连吴衡秋那起子破落户,做了那般事儿,也不过是憋出轻飘飘一句:“对不起,我错了,我认了。”仿佛是给了他天大的委屈,叫他低头认错。
锦姝不知道为何,眼中就是一热,他因为她白日里发了脾气,晚上翻墙头来,只是为了给她赔礼道歉,哪怕其实这是基本的礼节,做错了就该认错,可是锦姝依旧莫名就被触动了最脆弱的一环。来这古代一年多来,她从误解而来,太懂得被误解的痛,更懂得真相大白的时候,没能好好被道个歉的难——谁不想被珍之重之的对待呢,她希望不仅仅自己知道自己是值得的,身边的人也知道她是值得的。
她撇过头去,不去看程文,夏天的风啊,请你快快吹,吹干她眼睛中莫名涌上情绪。
抚平锦姝情绪的并不是夏天的风,而是程文。
程文见她连个眼神都不给她了,心中一惊,忍着疼,蹲到她膝边,眨巴着眼睛,看着锦姝:“我之后不那样说了,你别……你要哭了?”程文震惊了,他看到了锦姝眼中滴溜溜打转的眼泪,那眼泪可怜巴巴地含着,将落未落,美人垂泪最是动人,而美人强忍着不落泪,更是带着丝倔强的美。
鬼使神差,程文伸出手指头,锦姝来不及躲闪,程文的食指轻轻点在锦姝的眼下,那一包眼泪如同是被捅破了撑着的塑料纸,一大滴掉了出来,锦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好矫情啊……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听见程文小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开玩笑,不该说话没分寸,下次不会了,让你委屈了。”他的声音温柔又珍重,锦姝心中轰得一声,一片白茫茫的荒原。
委屈吗?是因为程文下午的话委屈吗?矫情吗?可是锦姝一直都知道,有资本的人,才会委屈,才会矫情,她在现代的时候,也会因为爸爸妈妈和未婚夫的一句重话难过到想哭,可是,现在……
她看不到的是,程文指腹沾了她的泪,他慢慢放到嘴边,是苦的。他想起三嫂的话,父亲和哥哥轰媳妇儿是因为他们的眼泪也是苦的吧,有谁喜欢苦呢?何况是女人这种本身就是带着香味的人。
夏风萦绕在他俩身边,空气中全都是锦姝身上的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