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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了西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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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放长假了,滨江大学人很少。那天很晴朗,珍珠到许筵的宿舍,提出分手。
“珍珠——你,不怪我骗了你?”男人薄唇咬得泛白。
珍珠只是摇头。她现在什么也想不了似的麻木了。
不遮风雨的阳台,男人双膝一弯,高了她那么多的人,她第一次没有仰望。
那张俊脸涕水糊了一脸,青白交加,是谁都没见过的许筵。他急切地说着什么,“不要离开——”
珍珠渐渐听不清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她只觉得脚底的凉意浸过地板,漫上心头。
最后她伸出手,想要扶起他。
闭眼前的一瞬,她好像看到了男人狭长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因为长时间的双腿血液不通,男人踉跄着扑到了珍珠身上,冰凉的身体紧紧地偎着她,似乎要渡些温暖。
珍珠只觉得彻骨的冷,冷。
梦到这就断了。珍珠一身冷汗地醒来。
她的感冒好了。睡前店主给了自己一碗清亮的红汤。藏地的生物真是灵性斐然,珍珠想。
珍珠觉得有趣还有店主夫妇的小女儿。小姑娘苹果脸白净精致,葡萄眼水汪汪,那里边也是藏人特有的纯净清透。
“姐姐姐姐!”小姑娘像只小鸽子扑到她身边。除了最开始的生疏怯然,小姑娘后来和珍珠熟悉了,就喜欢天天粘着她。
两人经常一起看电影。
“梅朵今天的作业写完了没?”珍珠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梅朵——藏语里圣洁美丽的花朵。小姑娘以前很少接触电子产品,但她有时表现的聪慧剔透都让珍珠惊奇。
有一次,他们在看一部文艺爱情片。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纠葛看得珍珠兴味索然。
女主问男人关于他的初恋:“既然你最爱她,那我算什么呢?”
男人慢条斯理:“那都过去了。以后我只会更爱你。”又道:“一个人的心装不下两个人。给我一点时间吧。”
女人放心了。
梅朵天真的小脸上满是羡慕:“他们会幸福的对吧?”
珍珠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没有回答。
是谁也曾这么问过呢?满心满眼都透着幸福。又或者,正因为充满了对幸福的憧憬,才满心满眼映照着幸福的幻影。
一个人的心怎么会放不下两个人?
心的体积很小,但容量很大。再多也放得下。又哪有什么最爱不最爱的,人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
爱不爱。这样忐忑无聊的问题,但世上的女人都为此,一生困扰不安。
可这些更接近真相的冰冷,珍珠一点儿也舍不得说给面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听。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记忆里一直幸福的人。
小敏,小敏。
珍珠的笑容收了。
电影还没放完,可姐姐好久都没说话了。梅朵坐直了身子,凑到珍珠旁边,肉乎乎的小手摸上她的脸,摸到一手的冰凉濡湿。
在旅行前,珍珠和小敏分开了。那天,两人如往常一样,亲热地挽着手一起退掉了房子。小敏送她到车站,笑着告别,互相道声珍重。
可她们都知道,这份多年温暖可靠的感情,到此为止了。
或许更早。在小敏的前男友唐凯求复合,她红着眼捂着嘴点头的时候,在彼此都反对对方最重要的恋爱的时候?
清溪村的珍珠和小敏。从小就玩在一处,初中一起来到县城。
她读高中读大学,小敏从职中毕业顺利找到工作。彼此生命里的悲欢喜乐哪次没有共同分享呢。
也就是这么要好的两个人,因为一个唐凯起了嫌隙。
唐凯是小敏历任男友里最久的。他俩分手还是珍珠几乎跪在小敏病床前求来的。唐凯浪荡薄情,不思进取。
可小敏就为了这个男人流了几次孩子,为他铺床做饭洗衣,哀求他不要离开。直到一次唐凯酗酒对小敏施暴,小敏被送进医院,珍珠才知道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动手。
珍珠哭成了泪人,半是施压半是哄劝,让小敏答应了对方早提出的分手。
那之后不久,珍珠自己也出了事。
许筵的未婚妻是市长的独生女,没想到之前的威胁警告都没用,对方出手了。
珍珠最难捱的那段时间,许筵一次都没出现过。只有小敏陪在她身边。
那样聪慧美丽的小敏啊。坚强起来的珍珠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被践踏。
珍珠活了很久,老了依旧灵台清明。后来她无数次想过她怎么和小敏分开的。
最后,她悲哀地承认,那时太年轻的自己,明明残酷的真相就在眼前,却不愿触碰一点。
那也是比一无所知更令人憎恶的视而不见。
而现在看着电影的珍珠,还是对小敏的“背弃”有着怨念,整日纠葛于世间的小情小爱,不得超脱。
西藏是珍珠旅行的最后一站。这年她二十三岁。
第二年春天,沈珍珠出嫁了。
在离清溪镇不远的小县城,她搬进了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男人的新家。
人间烟尘柴米油盐鸡皮蒜毛,她成了一个优秀的家庭主妇。
五年间。小敏与许筵,再也没出现在过珍珠的夜晚。
快三十岁的时候,珍珠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她整日沉迷画图计算的工程师丈夫,那个老实寡言的男人,在一个半月前出轨了。
第一次晚归的时候珍珠就发现了。她在男人的衬衫领里发现了一根长发。
而她结婚后剪掉蓄了多年的头发,再也没留长过。
从晚归到逐渐不归,这个老实的人根本不会撒谎,连借口都找工作忙或者加班这些类似的。
珍珠每次都在微信上平静地回复:好。
对方倒是沉不住气来找她了。
第二天珍珠去买菜,照例是两个人的分量。
结账的时候,一个穿着皮裙,妆容精致的女人走到她身边,笑着说:“姐姐不要浪费食材了,我们今晚还是出去吃。”
珍珠稍稍打量她,二十出头,容貌其实普通,只是年轻。
当时是气愤的,珍珠本能地扬起手。
可就在快触碰到对方的脸时,珍珠顿住了。手边的这张脸,紧致光滑,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她二十三岁的时候,也生生受过一个巴掌。平时娇气的大小姐手劲可不小,将她的脸都扇到了一边。
那长长的红色指甲还在上面刮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珍珠收了手,面无表情,平静地付了钱回家。
空荡荡的家。
珍珠第一次没有换好鞋后直奔厨房。她在客厅静静站立了会,浅色的灯光打得人影子单薄。
她第一次觉得这房子缺了个人,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男孩或女孩。
第二天清晨,珍珠盛出煲饭锅里的佛手银耳粥。
她坐在桌前喝粥。阳台吹过来的风送来清甜的果香。珍珠知道那香味来自厨房剩下的佛手柑,佛手煮了后香味是会淡的。
家里很久没有这种食物了。
以前丈夫多应酬,他酒量浅。珍珠就常备着它来解酒。而最近几周,她常常觉得头晕恶心,便又重新购买了这东西。
收拾碗筷时,珍珠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厥感。她在沙发上稍稍躺了会,便去了医院。
医生问了珍珠的症状,还问了她上一次的性生活时间。她去做尿检血检B超时,便隐隐有了猜测。
结果出来了。果然,珍珠怀孕了,一个月半。
珍珠谁都没告诉,带着满腔复杂回了家。她窝在沙发上,捏紧抱枕,满脸茫然。
结婚五年没有孩子。在这座小县城里可不是小事。
而婆家待她算很好了。半年前沈父被查出尿毒症,医药费他们就出了大半,丈夫还频繁地去探望。
所以在知道丈夫出轨的时候,珍珠的确以他的角度考虑了一些问题。
而现在,孩子有了。她的婚姻可以保住了?
珍珠缓缓覆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笑了,笑容越来越大,笑声逐渐拔高到尖怆最后成了哽咽。
只是五年,那个滨江城里的沈珍珠,就死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