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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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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接一句‘后来’。
后来丁零人被南宫弘的私兵赶回关外,奄奄一息的谢之凛勉强拦住某个兵士的马匹,用自己腰上的金锁换来食水维生,而那代表着皇子身份的金锁则在机缘巧合之下被辗转送到南宫弘手上。南宫弘动用手段找到与流民混在一处的谢之凛,没有杀了他也没有放他走,只是像后来他继位后南宫弘养着十一皇子那般将他软禁在深宫里。
而他心心念念等待的洛长宁还是没有回来。
谢之凛不敢相信,谢之凛试了很多方法,谢之凛甚至派人出海寻找那只存在于故事里的鲛人,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先天不足的四哥很快殒命,他被草率地推上皇位,没有登基大典,也没有万万人之上的权利,他就像这宫里的边缘人物,南宫弘只需要他活着,旁的没有人关心。派去海上的臣民为他寻回一对晶莹剔透的鲛珠,他把鲛珠垫在枕下,当天晚上便做了个梦。他梦到洛长宁从另一个世界归来,又给他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的食物,他逐个尝过后自信满满地颔首,闯进御膳房将御厨赶走,亲自洗手做羹汤,为他的奶团子做了满满一桌的点心。
谢之凛无数次在御膳房中恢复清醒,周身奶香萦绕不去,远处的下人打着哈欠小声议论着他的癔病,而他手中端着盘子,盘子里装着几枚精致小巧的点心,他只吃了一口,剩下的扣进了大黄狗的食盆里。
再后来,洛长宁越发频繁地出没在他的梦里。他开始变得嗜睡,只在黑甜乡中寻求片刻的安宁,谢之凛混混僵僵地过了一年又一年,在梦里,他终于得以与他的青梅竹马肌肤相亲。在那些虚妄的梦里,他得到了他所要的一切,然后他才发现,他的毕生所求也不过是个独一无二的洛长宁而已。
直到那天刺客来袭,他空缺已久呼呼漏着风的心脏突然被修补完全,他推开下人闯进火里,在灼灼火光中见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已久的身影。
梦境与现实的边际变得模糊不清,这是他近些年来最美好最真实的梦境,而他的奶团子也在相当认真的推拒,他把洛长宁扯到附近的空房间,正准备趁着气氛不错继续行动,对方眼中的陌生感却随着对方的反抗逐渐清晰。
多少次酣梦也无法填补的空虚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洛长宁真实的肌肤时终于重新填满,他死死将他的奶团子搂进怀里,不顾对方呼痛的气音,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拼了命的发抖。就算是最难度过的那段昏暗的日子里,谢之凛也从未妄想过洛长宁有朝一日真的会重新回到他的生命中,而不是让他抱憾终生。
所以就算是忘掉了过去也没关系,记不得那些纠葛也没关系,他愿意为对方成为洛长宁希望他成为的人。
那人希望他实现自己的理想,希望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还希望他永远骄傲永远健康,于是谢之凛打点好自己,把自己变成洛长宁欣赏的模样。一切都在逐渐好转,他杀了蓝国人仇恨的源泉,坐上了南北一统的交椅,甚至做成了连他父皇都没做到的事情——将势力根深蒂固的南宫家彻底推翻,他始终记得在天牢里,在他告知南宫弘蒋从武不会兵变这一消息时南宫弘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他做成了洛长宁曾提过的、史书上记载的所有他曾做过的事情。
在洛长宁二十岁结束之前。
可最后的结果却狠狠打了他的脸,他坐在生辰宴的主位上,听着小太监口念他准备已久的退位诏书,身边的椅子空空荡荡。他不记得洛长宁最后一次出现时他的胡言乱语,只记得他的奶团子不得不在这一年内做出选择,而从那夜之后,洛长宁再也没有出现。
他被抛弃了第二次。
洛长宁在全然的空白中悠悠醒转。
思考能力比视觉迟了许久才终于逐渐恢复,与注入芯片时的感觉不同,摘除芯片为他带来了相当剧烈的痛感。记忆的最后一幕是他躺进了研究室的蛋里,而醒来的时候人却躺在床上,头顶天花板的纹路相当熟悉。
后脑仍有些刺痛,他扭过头让脑侧着力,这才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大捧鲜花,他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下面压着张纸,是程橙的笔迹,写着:醒来call me。
失去BIAS界面的遮挡,视野比之前干净整洁了不少,不过那种高人一等的轻快感觉也随着芯片被摘除而消失不见。洛长宁摸过手机给程橙打了个电话,那边吱吱哇哇叫了半晌,不到一小时便匆匆赶到病房。
“你要死啦!”这是见到面后程橙的第一句话。“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他躺在床上无奈道:“你准备请黑人给我抬棺吗?”
“……这是什么年代的老梗,要不是我年纪大又博学多才,我只想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你。”程橙把椅子拉到床边骑在椅子上,双手搭着椅背,笑眯眯地说道,“不过该说的场面话还得说,洛长宁同学,感谢你为BIAS系统、为全人类科技进步做出的贡献。”
“你以什么身份说的这句话?”
“唔。”程橙摸了摸下巴。“研究院的一名员工?”
洛长宁勾起嘴角,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口,没有摸到鲛珠,他能感觉到他的鲛珠变换了形态,成为了一扇单向通行的门,虽说不存在于视野之中,但他可以感觉到,只要他稍稍后退几步便会永远留在域中,再也无法触及现实。
“所以你让我call你有什么事吗?还是说只想跟我道个别?”
“当然是道别啦,距离你的□□原地去世还有一阵子呢。”程橙抽抽鼻子。“不过既然你选择了那边,这边的世界就和你无关啦,作为员工我还得顺便给你看个文件。”
程橙像是现在才想起来般从椅子上跳下来,在进门处的玄关上找到自己的双肩包,从里面摸出份文件递给他。
“喏,和器官捐献有关,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真正结束的那天,我们会负责回收你的尸体,看看哪里还能用就送给有需要的人。”
洛长宁想也没想就在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随便用。”他说,“也可以分你一块作纪念。”
程橙:“……”
难得把程橙噎得说不出话,洛长宁露出个胜利的笑容,他伸手掐了把程橙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再见了,程橙,我会想你的。虽然当年我们自然而然地就玩到了一起,但我好像还欠你一句话,程橙,认识你很高兴。”
“嗯……一路走好,宁宁。”
这是他理想中最完美的道别,没有哭天喊地,没有死别生离,虽说除却生死俱是小事,但死亡也不过是人生必经的一个拐点而已。洛长宁轻而易举地跌进那扇单向通行的门,就像再平凡不过的某一天,他实打实地落在结实的地面上,纷繁杂乱的视野重新定格。
他的落点在他们曾经度过无数个日月熟悉的书房,不,不对,虽说布局大致相同,但终究不是原来的那间。皇帝专用的书房里多半是名家经书与武艺兵传,而不该是现在这般,墙上桌子上地上,铺天盖地满是他的画像,或坐或站,笑容明亮。
“王爷,我进来了?”
沈庭像是知道房间里无人般端着药碗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洛长宁忙回过头,眼见着沈庭淡定的表情变得有些慌乱,木讷老实的太医颤颤巍巍地把药碗放在手边桌上,双手揉了揉眼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洛长宁很快意识到这点,他紧走几步迎向沈庭,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真正拥有了一个可以被看到被触碰到的身体,内力亦在,月如岚在他体内顺畅轮转。
“……沈庭?”
“你——”太医表情极其复杂,几番揣测后问道,“你这一年有余究竟去了哪里?”
“一年有余?!”
“是,距离王爷禅让皇位已有一年整,王爷喝臣熬制的汤药也有一年有余。”
洛长宁知道自己接受摘芯片手术后昏迷了一小段时间,但绝没有一年这么久,他正想解释什么,却听到脚步声从远方飞奔而来,他魂牵梦绕的人闯进书房里,头顶乌木簪,发丝凌乱气息不稳,倚着门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我……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以为我很快就能回来,而且我那天跟你说——”
后半句话湮没在一个麝香味的拥抱里。
他本以为谢之凛又会发脾气,又用那套‘知会一声’的老生常谈磨他的耳根,但谢之凛却什么都没说,只死死把他抱在怀里,而他的发顶染上了些许湿意。
“所以在我失踪的这一年里,你还是选择了退位,把你的十弟推上皇位,自己皇城脚下弄了个宅子,搞成宫里书房差不多的布局,然后独自生活在这里?”
说这话时洛长宁正在帮谢之凛把墙上属于他的画像一张一张拿下来,逐个卷成筒状塞进巨大的瓷瓶里。沈庭很有眼色的在第一时间离开房间,只留他们两个人叙旧,洛长宁这才知道谢之凛早在去年生辰那天便当众宣读了退位诏书,只为了卸下身上重担,留出更多的时间陪他度过。
“你叫本王好等。”谢之凛本意是瞪他一眼,通红充血的一双凤眼却看不出多少怒意,那神色有如实质,细细密密地黏在他身上,像是生怕他的再次离去。
“别生气嘛,”他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一走就是这么久,我还以为和装芯片的时候差不多,最多半天以后就能回来了,还能给你个生日惊喜。”
已经退位的皇帝陛下没再说出什么责备的话语,而是又把他拉过来抱了一下,又进内间拿出与他身形相仿的衣服示意他换上。现代风的病号服被他随意丢在椅子中,又在他视线挪开的瞬间消失无踪,属于现代的痕迹逐渐消失,除了他的头发太短扎不上辫子之外,他已经能很好地融入这里。
“对了,你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洛长宁动作微滞,然后点点头,卷着宽大袖口捡起成卷画像丢进博古架里塞好。男人见状主动凑过来,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温热的吻,又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
“我去做点心给你吃,这个你拿着,等本王回来后告诉本王你最先想去哪里。”
没有情话,没有海誓山盟,洛长宁怔怔地望着强行塞进手中的羊皮卷。这是谢之凛在很久之前画给他的世界地图,关外草原、南北朝皇宫、运河东岸均被朱砂标红,原来他们已经一同去过如此多的地方。十数年前他从生母洛冬手中拿到一张黑白的世界地图,号称去过一个城市或国家便将它染上颜色,却直到最后也没有填满;十数年后他从谢之凛手中拿到另一张同样空白的羊皮卷,现在却已经有不少地方被涂上了名为希望的朱砂,还有更多的空白等着二人。
“阿凛!”他冲着男人的背影大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谢之凛微微偏头,凤眼波光流转。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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