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长安》骨花四溅

1、第 1 章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江南一带向来富庶，陵城背靠陵山，又毗邻陵水河，更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方。而这时候的陵山脚下，车马嘶鸣不绝于耳。

　　转过山脚再往里走，粗哑难听的嘈杂声就渐渐低下去，转而吵闹起来的，是温柔悠扬的乐器声。

　　这便是当今靖王爷的陵山别苑。

　　这里是专为接待皇室宗族准备的，此刻别苑的草场上，正聚集了一群贵族子弟，闹哄哄吵着要赛马。

　　靖王府的二公子慕容垚是负责接待的人，早就令仆下把用具一应备好，见大家兴致高，便收拾了场地，供公主和王府贵人们玩耍。

　　不多时间，马赛开始，马嘶声、少男少女的笑闹声、叫好声和喝呼声混杂在一起，热闹极了。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中游位置突然有马匹爆烈起来，四蹄乱踏，失控嘶鸣。
　　马场瞬间乱成一团，人群推搡叫嚷着往远处躲，策马在前的人察觉到，一时却也只顾自保，无法折回相助。

　　马上的少年也许并不善骑术，脸色难看地迅速环视了一圈，见无人相帮，只得伏下身体勒紧缰绳，试图控制疯马。
　　慕容垚皱紧眉，望着赛场中心，秦琛是自己以私人名义请来的朋友，又有那样敏感的身份，断不能让他在自己的地界出事。
　　慕容垚翻身上马，立刻就要冲出去，只是因为场中混乱，一时竟然无法靠近身处危机的秦琛。

　　惶急之时，眼角忽然映出一抹蓝。

　　湖蓝色的身影扬鞭策马而来。
　　二月还带着料峭的稀薄日光下，来人面若皎月，乌发高束，锦带飞扬。
　　待至秦琛近处时，那少年身形微斜，手臂狠狠扬起，飞掷出匕首深扎进那疯马的脖颈。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长鞭缠在秦琛腰上，秦琛亦极为配合，足尖一点，就着鞭子的力道飞起，扶上蓝衣少年的肩膀，稳稳落在马上。

　　再看秦琛先前所骑之马，已轰然倒地。

　　白马缓缓停下，蓝衣人利落翻身下马。
　　众人不约而同围过来，率先到的是慕容垚和秦琛的随从，那随从名叫江东，与慕容垚也相熟。
　　“多谢这位少……姑娘。”慕容垚拱手道谢，话说一半就改了口，他忽然发现，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男装打扮的姑娘。

　　一路驰奔而来的秦玥却根本没注意到他，当然也没注意人群里站着一位眉眼焦急的姑娘，而是狠狠瞪了江东一眼，硬生生瞪得刚准备叫人的江东闭了嘴，这才眸光锐利地打量了秦琛周身，见他好好儿地坐在马上，还有心情冲自己笑。

　　终于松了口气，秦玥闭上眼用手背轻轻抵了抵额头，复睁眼，语气刻薄：“还不下来！等我请你吗？”

　　“扶我一把，疼得厉害。”秦琛只得蹙了眉，低声央求。
　　他心知这次把人吓得不轻，有心想做一副可怜样子博妹妹心软，又无奈身边人多，不好做得太明显，

　　“活该！”口气倒是狠，却还是伸出手。

　　扶着妹妹的手跳下马，秦琛讪笑：“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要不然等你摔……断腿了我再来？”秦玥并不吃他这套，脸色比冰色还冷，那个令人忌讳的字眼儿到了嘴边上，舌头一颠改了口。

　　秦琛觑她脸色，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招她为好，于是默默站直身体闭了嘴，没再多话讨嫌了。

　　慕容垚见状，便上前问秦琛感觉如何，又向秦玥道一遍谢，态度诚恳。
　　秦玥眉眼奕奕，拱手行礼：“二公子不必客气，您方才冒着危险赶过来，这份情楚葵承下。”

　　秦琛望了妹妹一眼。
　　楚葵这名字原本是跟着自己取的。他为私下行走方便，自取母姓，单名一个霖字，秦玥事事都要跟着自己，立刻也给自己起了楚葵这个名字。
　　这会儿这么告诉慕容垚和在场众人，倒也不算骗人；尤其在这种场合，又露了身手，秦琛巴不得她更谨慎些。

　　不过，秦琛和江东对视一眼，主仆二人皆默默叹口气，秦玥不以真名示人，只怕不止是为了低调，更多的是方便她肆无忌惮地闹事吧。

　　秦玥才不管这么多弯弯绕绕，眸光往马场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秦琛脸上：“谁干的，自己知道吗？”
　　她前些天沿陵水一路顺流游玩，知秦琛在陵城，才甩下随从连夜赶来，对他所遇之事自然是丝毫不知。

　　“我也很想知道，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为什么要为难我。”秦琛安抚似地把手搭在秦玥肩上，缓步走过去，随着他的走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尽头处站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年，垂着眼看地上发呆，直到秦琛走到面前，才恍然回神，下意识往人群中走，却被秦琛含笑拦住：“赵公子，秦某可是何时得罪过您？”

　　青衫青簪的公子眉眼微垂，目露不解，明明是在质问谋害自己的人，也因为优雅的举止而显得文气十足，甚至还带着一贯的温和笑容，像是在闲聊着无关紧要的天气。

　　“你血口喷人！我何时……啊！”

　　一条银鞭堪堪擦过赵公子的鼻尖儿甩下，落在地上溅起几根草丝。

　　他是规矩的读书人，武功生疏，起先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就忍不住指尖儿发抖，只是藏在衣袖里不明显，而面上倒还掌得住：“你是什么人？敢如此放肆！”

　　“秦少主人好，脾气也软和，我不行，”秦玥并不与他分辩，手指缠着鞭子语气轻松，“你不说，我就打得你半死，然后去赵侍郎府上求问，他们家庶子的庶子，担不担得住谋害明城少主的罪名。”

　　明城少主？
　　众皆哗然，那位赵公子也愣住了。

　　在场的大多都是京城娇养的子弟们，不认识秦琛情有可原，但无人不知，漠北明城是北边抵挡蛮夷的第一城，三十年多前先皇在时，有位战神将军率军将明城从蛮夷手中收复，后来被封明国公，长驻边境，护佑漠北一带至今无人敢犯。

　　“是我干的又怎么样？”都是少年，谁经得住秦玥居高临下的刻薄语气，又被秦琛的身份一激，自然恼了，梗着脖子叫到，“明城少主！呵！摆出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给谁看呢？成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引人注意，当你的龌龊心思我看不出来吗？”

　　此话一出，秦琛唇边的弧度猝不及防地僵住了，抬眼去看秦玥的神色，果然，在那双倒映着他的眸子里，盛满了一模一样欲言又止的懵。

　　见秦琛这模样，秦玥便知道这人和自己一样毫无所知，于是扭脸继续问赵公子：“他做了什么龌龊的事，你只管告诉我，若果真如此，我替你教训他。如何？”

　　赵公子却不肯说了，目光隐晦的往一侧偏了一霎，继而就恨恨落在秦琛身上。

　　秦玥顺着他最初的视线看过去，有位娇媚的姑娘捏着帕子站在那儿，咬着唇望向这边。
　　方才她被秦琛吓到了，满脑子只顾着他，这会儿秦琛没事，理智就回来了，这一看，秦玥就认出来了，方才在人群里，正是这位姑娘满脸焦急之色，都快要朝秦琛冲过来了，看见她才硬生生停下步子，依旧是满眼担忧之色，望着她的眼神却不怎么友好。
　　秦玥心底忽然一动，回过味儿来。

　　当即就踮脚抓住秦琛的衣领，把他往下拽了拽，几乎和自己视线齐平，一眨不眨地瞧他：“你和那位小姐是怎么回事，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

　　“都是误会，我们不认识。”话问到这个份上，显然秦琛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不过他并不挣扎，只是抬手覆在秦玥的手上，一面淡定解释。

　　“江东？”秦玥不信，扭脸去问跟着秦琛的侍卫。

　　“主子之前和她见过三面，打了两回招呼，说了五句话。”江东低声回答，出卖主子已经熟门熟路。

　　“江东不清楚，他胡说的，稍后我给你慢慢解释。”秦琛已经习惯了江东叛变如此之快，立刻从容补救。

　　当着众人的面，她就没再纠缠了，不过依旧拽着秦琛的衣领没撒手。

　　秦玥扭头望着那位张牙舞爪的少年，明眸闪亮，半含揶揄：“听到了哦！这是个误会，不过公子放心，日后有我替公子看着他，断不会再发生这种误会了。”

　　本朝民风开放，周遭的少男少女都善意又好奇地哄笑起来。

　　秦玥也不怵，她大大方方迎着四面的笑声，话音清脆，带一股子因备受宠爱而养成的娇蛮：“秦少主是个文士，于武艺上实在不大精通，赵公子可莫要再用什么手段，否则真伤了人，大家都不好收场，是不是？”

　　“江东，带路。”说罢，也不理会那公子是什么反应，便拽着秦琛的领子，往人群外头走。

　　秦琛并不挣扎，噙着笑捏住她的手：“勒死了，小祖宗，撒手撒手，我带你过去，叫江东把这里收拾一下。”

　　秦玥只轻轻挣了两下，便将手松开，由秦琛牵着，一张漂亮的脸板得死紧：“江东跟上！谁整得这出谁自己收拾去，你殷勤个什么劲儿？今儿这账我回去跟你算！”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别拉着脸嘛！”等稍微远离了人群，秦琛立刻一叠声低声哄劝，看起来真的很怕秦玥找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