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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夜凉如水。

      楚杭冲完澡从小浴室出来,半干的头发垂在额前,发梢还坠着欲落不落的水珠,泅浸在纯白色的棉质睡衣上,晕开浅淡的一抹湿痕。

      坐在小书桌前,橙黄色的台灯光影将他的眉眼映照得如磨如琢,模糊了气质中的清冷,反而平添一分沉定柔和。

      楚杭偏腿坐在自己的懒人沙发上,翻开桌上的一本初中英语语法讲义,对照上面的重难点示例,慢慢写着语法汇总,偶尔停下来思考时,会习惯性地用水性笔末端轻轻戳一戳脑门,想到什么新颖且通俗易懂的讲法后,再飞快记录下来。

      大四学期的时候,楚杭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兼职,负责给一个初二的小姑娘做英语补习,地点就在本市,那时他在邻省念大学,每周三次往返本地,一来是“三清园”每周都有三场演出,二来顺便兼职赚钱,没办法,就像师姐师哥们除了唱戏之外,也都兼顾着其他的营生一样,楚杭也不例外,毕竟要是只靠着每月戏园子的票钱过活,他们师兄弟四个估计得露宿街头,活活饿死。

      唱戏是坚守,是融在骨血中的信仰传承,但很多时候,情怀并不能当饭吃,毕竟现实教做人。

      小屋里的灯光暖柔,一台落地式的老款电扇咿咿呀呀地转着头,宛如生了锈的京胡旧弦,楚杭俯首书桌,神色专注,过了好半晌,他做完了下节课的知识点汇总,合上水性笔的笔帽,抬头看向手边的小闹钟。

      十点二十了。

      视线再不经意间一扫,微微停顿。

      小闹钟旁边放着一个只某高奢品牌限量款的男士手表,装在定制的丝绒表盒中,表盘造型是风格大胆又利落的八角几何线条,精而薄的蓝宝石镜面,而最为耀眼的,还要数表盘内镶嵌的十二颗光芒璀璨的碎钻,搭配着强烈而硬朗的整体造型,淬炼出的气质低调雅致,轻熟迷人。

      这是三天前给章老爷子唱寿宴谢场后,陆越岩派人送到后台的谢礼。

      他和两个师哥是三块男表,而师姐是一块同系列的女表。

      这场寿宴,东家给的酬劳已经算是天价了,再加上四块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很贵”的手表……当时大师哥的脸就绿了,说什么都不肯收,而陆越岩身边的那位工作人员只是带着清淡的笑意,劝慰道:“陆总说了,微薄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少班主千万笑纳,就当是……给诸位角儿捧座了。”

      “叫座捧角儿”,这是梨园行的旧话,彼时戏班子鼎盛的旧黄历中,为了“捧角儿”而一掷千金甚至倾家荡产的纨绔不是个例,如今的戏园虽然早已风光不再,但既是吃这碗饭的人,本家按规矩“叫座”,他们便没有拒绝不收的托辞。

      手表是国际一线轻奢品牌,而表盘中镶嵌的十二颗湖蓝色碎钻,却是出自陆氏集团。

      楚杭目光不错地看着那些钻石在暖黄的灯影下闪出细碎晶莹的光华,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怔然。

      当初他与陆越岩相识,也是因为一款男士手表。

      彼时楚杭刚读大二,利用课余时间在一家高端商场的名表厅中做柜台销售,他人长得好,形象气质没得挑,但美中不足的是性子偏冷,对于有购买意向的进店客人,总是学不来殷勤周到阿谀奉承那一套,如果不是看在他少年华贵气韵天成,极其符合品牌定位的份上,估计这份工作根本撑不过三个月。

      初见陆越岩的第一面,就是在一个被品牌经理训过的午后。

      名表厅内的中央空调冷气十足,但搭配上中年男人喋喋不休的在岗训话混合食用,依旧听得人心中凝涩憋闷。

      品牌经理走后,楚杭站在柜台内,望着水晶柜中那一款款起价起价六位数的腕表,微微出神。

      “对待客人时要情绪充沛,要饱含爱意,眼中要有光——这么说吧,你看自己女神什么样,看顾客就得什么样。”

      纤长的眼睫在灯光头顶璀璨灯光的照映下,在眼底投映出一小片阴影,不到十九岁的少年穿着剪裁得体的工作西装,长身玉立,而被额前发丝掩映着的,是一双迷惘困惑的水亮眼眸。

      情绪,爱意,光。

      他一知半解,又深究不得。
      一直都是这样。

      楚杭望着商场里来往的陌生人群发了呆,眼睛看着,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而不多时,名表厅外不远处,一对满头银发的老夫妻却在恍然间吸引了他的视线。

      看年纪,老两口应该俱都在七十岁左右,但是装束得体,气质不凡,而此时,老爷爷手中竟然正举着一只刚从旁边甜品店里买来的脆筒冰激凌,笑呵呵地喂到老伴嘴边,老奶奶扶着老伴的手腕,目光嗔怪地说了两句什么,老爷爷依旧笑眯眯的样子,不反驳也不做声,老奶奶无法,就着他的手,小口咬了一口脆筒顶端的那个奶油冰激凌球。

      随即两人挽着手臂,步履略显缓慢蹒跚地离开了。

      楚杭站在柜台后方,视线始终跟随着那两道微微佝偻弯曲的身影,一时间呼吸都清浅到若有似无。

      他长久怔然失措,只因为刚才那惊鸿一瞥时,看到的两位老人彼此注视时的眼神。

      那么浓,那么满,竟是经过岁月洗涤后,依旧澄明清澈的爱意。

      更是他所无法领略的情感与心境。

      手掌暗握成拳,指甲隔疼手心,他才在巨大的怅然与迷惘中回神。

      而那个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时他的目光眸色,暗藏了多少柔软的渴望,又深埋了怎样炽热的迷惘。

      四周皆是热闹与喧嚣,而他像是一只失向落单的孤鸿,脆弱又迷人。

      转瞬间,他便看到了陆越岩,就站在刚才那对老夫妻驻足的甜品店门口。

      年轻的男人个子很高,清瘦英俊,唇形偏薄,是寡情冷淡的象征,但偏偏那双朝他望过来的眼睛,眸色深邃,静而沉,可仔细留心,又能窥探见深泓之下暗涌的风浪。

      第一眼,就是一副疏离又玩世的矛盾气质。

      楚杭一秒回魂,微微站直了身体,就见对面的那个男人朝自己轻轻颔首,随即弯了下唇角。

      楚杭有一点后天因素导致的脸盲症,即便三年前陆越岩的那张脸已经够得上妖孽十足,魅惑众生,但初见时,确实给楚杭留下的印象不深。

      真正对这个人建立清晰的认知和概念,是从他下一次接班开始。

      就很神奇,从那天之后,只要楚杭上柜,总会有一个身姿修长挺拔的男人,在固定时间关顾品牌柜台,而选中的手表,就是楚杭上班时手腕上戴的那款当季新品。

      一百多万的男士腕表,对方刷卡时面不改色。

      第一天,楚杭无知无觉。

      而第二天,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还是那个男人,还是他手腕上戴的那款表,楚杭心中开始稍稍诧异。

      第三天、第四天……直到一周之后,陆越岩再次来到柜前,而这次还没等他开口,楚杭终于察觉出这事态发展的诡异方向,他疑惑而轻声地开口提醒:“先生,同一款腕表您已经连续买了七块了。”

      见他终于在第八块手腕入库前给出了一点反应,陆越岩锋利的眉梢轻挑,墨色的眸底带着一点细微的笑意,问:“那么,集齐了七块手表,能兑换一次VIP福利吗?”

      楚杭谨慎道:“这个我需要向经理请示,请问,您需要什么专属福利?”

      陆越岩眼底的笑意加深:“想请你吃个晚餐,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幸运。”

      楚杭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

      而陆越岩仿佛笃定了他不会拒绝。

      不因为那七块价值总和将近千万的手表,只因为几天前,这个男孩子看向自己的那道目光。

      清冷又痴缠,混沌而热烈。

      最后,楚杭确实答应了他。

      那天晚上,陆越岩带他到临江大厦顶楼的旋转西餐厅,华贵优雅的装潢,口感满足的红酒牛扒,举止从容的年轻男人,以及极目远眺,窗外那如落雨繁星般的红尘灯火。

      吃完晚饭,陆越岩要亲自开车送他回学校,路上楚杭额头偏抵着车窗玻璃,始终安静。

      他虽然未曾经历过情之一字,但从小便唱过那一出出戏中情爱悲欢,他稚嫩懵懂,却并非不谙世事。

      转过一个红灯,陆越岩低沉好听的嗓音在耳边传来:“在想什么?”

      楚杭回神,坐直了身体,一只手的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安全带上的细纹,忽然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陆越岩淡笑,音色磁性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车厢内的氛围倏然暧昧莫测起来。

      楚杭抿起唇角,脑中飞快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已经那些声声不同,却寓意统一的片语之言——

      “你心里没有情,眼中自然就没有戏。”
      “要入戏,先入情。”
      “没有感情经验吗?没尝试过和谁在一起?”
      ……

      半晌,抠在安全带上的手指陡然放松了力道,楚杭转头看了看陆越岩的侧脸。

      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影中,男人侧颜线条利落,鼻梁挺拔,气场明明是冷淡那一挂,但唇角轻轻扬起的一点弧度,又平添几分不羁的英气。

      还行,耐看,并不讨厌。

      于是楚杭轻声道:“好。”

      只一个字,陆越岩在转弯的空隙偏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直接调转方向盘,当即将他带回了自己在西郊的那幢湖岸别墅。

      彼时,他们不曾问询过对方的身份、经历,甚至是名字。

      开始得潦草突兀,又荒诞离奇。

      而直到一年前他们分手——如果暂且这段经历也能用分手来定义的话,楚杭才知道,于陆越岩心中,他不过是一个完美的,让人挑不出差错的情人。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动一片月华轻飒,树影婆娑。

      楚杭在短暂的回忆中抽身而退,拉开书桌的抽屉,将那块手表随手放了进去。

      他起身去关窗。

      随着窗棂“吱呀”一声轻响,他回神心道——

      这也算是打成平手了吧。
      毕竟,他也一直没有告诉过陆越岩,对方在他眼中,试情入戏“工具人”的真实身份。

      虽然效果一般,但聊胜于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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