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秦淮星河

48、眼前的黑不是黑

　　小宫女抬起头，模样讨喜温软，涨红了脸，讷讷道：“我、我是来领花园的膳食的。”
　　这宫中众人的饭食，主子的在一处，仆从的在另一处，这小丫头脸生，许是走反了。
　　管事姑姑上下打量一番，施恩似的道：“得了，进来吧。”
　　“可、可是……”小宫女有些犹豫。
　　管事姑姑已经吩咐道：“什么事儿也不如主子重要，快进来站好，殿里要传膳了。”
　　这些仆从自然是不能先于主子吃饭的，提前派人来排队领饭，是怕晚了领不到足量的饭。
　　但那与她何干？
　　于是小宫女委委屈屈地将食盒放在墙角，按姑姑的吩咐站好了准备送膳。
　　管事姑姑朝之前的侍女道：“快去把衣服换了，别丢人现眼。”
　　反正这只是柔妃娘娘和那什么天竺国的公主的家宴，官家又不会来。侍女乐得偷懒，连忙应了。
　　众侍女提好菜肴，往正殿走去。小宫女年纪虽还小，行止倒还合规矩。管事姑姑暗中留意，放下心来。
　　到了正殿，侍女们依次把菜端出、放好，安静退到门外垂首等候。不一会儿，门外走来一行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侍女们连忙跪下迎接。
　　“姑姑，这里真漂亮。这么冷，还有好多花。”天竺公主用天竺语说。
　　“还有很多漂亮的地方，以后你可以自己去玩，只不过有些地方不能去，不要随意闯入。”一个温柔的女声用天竺语回应，应该就是柔妃娘娘了。
　　说着话，两人走近，天竺公主在一个小宫女面前停下。
　　“阿奇娜，怎么了？”柔妃问。
　　天竺公主笑嘻嘻地说：“她好矮。”
　　“不可嘲笑别人。”柔妃轻斥道。
　　赵瑶囧，心中扶额。
　　没错，她按宫中侍女的模样扮成了小宫女。
　　她猜阿奇娜可能认出自己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赵瑶为了管事姑姑愿意让她送膳，所以用了有些接近原本相貌的易容，但阿奇娜并没看见这张脸。
　　果然，吃完饭，阿奇娜就说要自己去逛花园，顺便要走了小宫女。
　　在一个凉亭里，让其他人远远退下后，她拿出用干净手帕包的桂花糕，放在桌上。
　　“嘿嘿，你喜欢吃的桂花糕。还有茶，倒出来就冷了，所以你自己倒吧。”
　　小宫女似模似样地行礼，“谢过公主。”
　　“哈哈哈哈。”阿奇娜乐不可支。
　　小宫女姿态拘谨地坐在凳子上，背对着那些侍女，语气有些无奈，用天竺语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看我的心吗？”
　　阿奇娜跟她说过，自己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心和灵魂。在赵瑶认知中，应该类似于电波磁场。
　　阿奇娜点点头，“普拉萨德也跟我说了，你会来找我。你为什么进来了？是担心我吗？”
　　“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你有没有不好的感觉？”
　　一路上，迎接队伍中众人的态度都有些紧绷。
　　赵瑶是谨慎的性格，私下跟普拉萨德表明看法，普拉萨德也感觉有些不对。于是二人约定假做分别，赵瑶进入皇宫查看情况。
　　阿奇娜心思单纯，所以昨天分别后，普拉萨德才告诉了她。
　　天竺公主说：“我觉得什么都很好。除了规矩比家里还多。”
　　赵瑶犹豫地问：“你能看到人心，那你觉得有人对你有恶意吗？”
　　疏不间亲，赵瑶这话很冒昧，甚至有诱导之嫌。只是她从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测人性，生命是最重要的。加上昨天眼线的监视，赵瑶不得不多想。
　　阿奇娜知道赵瑶是为自己好，并不生气。
　　“没有。有姑姑在，她们不敢对我不好。虽然她们看不起我，我也不理她们。”
　　赵瑶曾经问过阿奇娜，堂堂一位公主，为什么不走驿站，而是扮做商队？
　　阿奇娜说驿站的官员都看不起外族人，认为他们不通文字、不懂礼仪，也不会派人好好保护他们。阿奇娜她们觉得这样没意思，于是干脆自己走。
　　到了皇城，又不一样了。因为柔妃娘娘肩负着两国交好的责任，所有人都讨好阿奇娜。
　　想到这里，赵瑶眼里浮现出笑意。
　　“不用在意他们。你很好。”
　　“那当然啦。”阿奇娜说，“快吃东西，你身体不好，不能饿肚子。”
　　于是小宫女取出一块手帕垫在膝上，拈起一块桂花糕，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吃完一块桂花糕，她将碎屑一起拢在手帕中，收了起来。之后又先是抿一口温茶，轻微地动了动嘴，咽下茶水，再是小口小口地啜饮。
　　动作行云流水，仪态优雅。
　　阿奇娜看得很稀奇。
　　吃完东西，赵瑶说：“我先走了，晚上再来找你。”
　　阿奇娜点头，关心地说：“你要藏好。”
　　于是，小宫女向公主一礼，告退后急急忙忙地离开。
　　赵瑶当然不去花园，而是找到人迹罕至的一处藏书阁，趁守书人打盹轻松进入，贴上障眼符，窝在角落里看书打发时间。
　　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赵瑶抬起头，见到来人，微感惊讶。
　　竟然是李静然。
　　多日不见，他似乎身量长高了一些。
　　说起来，赵瑶这身体也还在换牙，不过门牙在山上时已经换过，现在换的是第一双尖牙，在侧面，不至于说话漏风。
　　李静然径直朝她面前一个书架走来，随后背对着赵瑶停下，取下一本书随意阅读。
　　赵瑶保持完全的静默。
　　李静然将书放回书架，随意走动着，似乎在苦恼着选哪一本。
　　下一瞬，霸道清冷的月光闪过，空中悠悠飘下一张黄色符纸，障眼法的空间瞬间破开，已是窗户大开。
　　李静然动如脱兔，一个翻身，追了上去。
　　唯余一室清风。
　　良久，角落处显出一个身影，正是赵瑶。
　　她把书放回书架，拍拍身上灰尘，侧耳倾听一番，随即出了门。那守书人还在酣眠。
　　“抓到你了。”清朗的少年嗓音调侃道。
　　手腕被牢牢抓住，赵瑶回头。
　　李静然脸上似笑非笑。
　　守书人惊醒，见是李静然，连忙起身行礼，“见过世子殿下。这是……”
　　李静然懒懒道：“本公子的事，轮得到你管。”
　　守书人连忙道不敢，头也不敢抬。
　　李静然提着小宫女出了藏书阁，一路到了时有人迹的一处回廊。
　　“跑啊。我提刀来追。不怕暴露行踪就跑。”李静然很是大气。
　　赵瑶目光默默飘向远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是她犯了经验主义的错，以为别人没有进步。还仗着自己五感灵敏，没有慎重再慎重。
　　不过，貌似还可以交涉。
　　于是赵瑶诚实道：“我没有恶意。不抢、不偷、不盗，更不会伤人。办完事我就离开。”
　　李静然严肃地跟她对视，似乎在评估她话中的可靠性。
　　赵瑶用坚定的眼神诉说着自己的诚意。
　　下一刻，李静然灿烂一笑，道：“原来阿瑶长这样？还挺可爱嘛。”
　　赵瑶哽住。她还以为李静然没有认出她来。
　　“你来干什么？”李静然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该不会……是来找人？”
　　小宫女下意识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他这个猜测很不着边际，又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我来看皇宫内的阵法。看完就走。”
　　“我怎么不相信呢？”李静然弯唇一笑。
　　赵瑶无奈，沉默半晌，“原打算呆半个月，还有十天我就走。”
　　“你住宿饮食怎么办？不如跟我回府，我明天再带你进来。”李静然笑眯眯道。
　　“不了谢谢。我能想办法。”
　　李静然正准备说什么，却见面前的小宫女朝他身后露出慌乱的表情，跪下行礼，“见过官家。”
　　官家，就是这里对一国之主的称呼。
　　李静然连忙转身，却空无一人，再回身，那小宫女果然不见了，顿时又气又笑。
　　这丫头口风好生严，虽是有问有答，却半点也没漏出什么有用消息。他想了一阵，竟想不出她会去哪，此时正有仆从来寻他，于是也离开了。
　　赵瑶并不迷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狡兔三窟”才是要紧。
　　要说苟，她也算是颇有心得，于是不回藏书阁，找了个清冷的院子，继续等天黑。
　　虽是暂时做了梁上君子，赵瑶也没打算去偷各处厨房里香喷喷的饭菜，她有干粮。住的话，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睡。只有上厕所麻烦一点，得借用这里的厕所。
　　这个院子很是冷清，院门紧锁，常住人口只有一个精神失常、外表脏乱的妇女，外面没有人经过，甚至到了晚间，也没人送食物过来。
　　等赵瑶见过阿奇娜回来时，那名妇女饿得啃食院中的泥土。
　　怎么会这样？
　　出去一趟，赵瑶又接收到不少新知识。
　　原来，这样的地方叫“冷宫”，这个妇女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这名妃子被打入冷宫的原因是“秽乱宫闱”。她的姓名和称号似乎都是禁忌，所以赵瑶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即使如此，也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被人这样倾轧折辱。
　　赵瑶将她制住，拿出一个白面馍馍给她。
　　“吃吧。干净的。”
　　宫妃仰起脸，眯着眼睛看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还好，跟血糊糊的丧尸和反社会人格的变态比起来，简直是眉清目秀。
　　赵瑶将白面馍馍放到她鼻尖，她闻到了麦香，凶狠地一口咬住馒头，差点咬到赵瑶的手。
　　又塞了两个馒头给她，赵瑶用聚水符弄了一碗水，里面加了点奶粉、红糖和炒熟的南瓜粉。指尖一捻，冒出一簇火苗，点燃炭火，稍微加热了一下。
　　这女子眼神不聚焦，可能是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患了夜盲症。南瓜里有维生素A和胡萝卜素，可以缓解症状。
　　将温热的南瓜糊喝完，女子心满意足地摇摇晃晃回了屋子。
　　赵瑶收拾着加热食物的痕迹，女子又从屋子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