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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北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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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言。
容与温和地吩咐方玖自去休息,便入了自己的厢房。
方玖看着关上的房门,举手想敲门又放下,关切地想要进去看看,又抬起手,最终又无奈放下。
反复几次,方玖握紧了拳头离去。
容与在关上房门后,表情仍然控制地一丝不漏。
房间很大,装饰华美,外间焚着安神香,內间烧着炭火,将整个厢房烘地暖意融融。
他直接走入內间,解下狐裘搭在屏风上,随即有些疲惫地仰面在美人靠上休息。
他深呼吸了片刻,终于稳定了情绪。
心脏的跳动渐渐趋于平稳,心尖传来的闷闷感觉传到全身上下,头颅彷佛有什么在重重敲打,眩晕又疼痛。
他此时几乎脱力地任自己陷入了昏厥。
梦魇如同过去的每一次入睡一般,如约而来。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梦境。
方才的情绪激荡就算他控制得住自己的言行,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梦境。
他看到面前是北境的胡杨木。
树下下方站着两个人,少年着麻布白衣,另一位青年一身玄衣黑甲。
青年有些愤怒,道:“谁让你来的?”
“除了我还有谁能来?”白衣少年淡淡回答,面容有些冷淡,转身欲走。
“送死是吗?你的命就这样不值钱?”
少年推开青年拉扯他的手,有些嘲讽地开口道:“我生在北境,在我外祖的霍家军里长到五岁,之后才回盛京容家,这里对我有多重要,表哥难道不清楚?”
青年抿紧了唇瓣。
“也是,表哥不是霍家人,又怎会懂?”
青年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了什么?”
白衣少年低声笑了出来,“我知道我从小到大最亲近的表哥,是毁我一生的那人义子,霍煦我真正的表哥,从出生就没了。”
“那你现在就可以告诉霍家军,我不是霍煦。”
青年冷笑一声,擦着少年的肩膀就回了营帐。
他看着两人越行越远,就此离心。
在霍老将军带领下,没有物资补给,勉强守住的北境岌岌可危,白衣少年带来两万援军和大批粮草资源暂时缓了缓局势,随后霍老将军病逝。
之后的几场征战,在有内鬼作乱下,霍家子弟接连陨落,内鬼被就地格杀,并不是那青年。
霍家军的霍姓只留霍容、霍煦。然,一人真名容与,另一人真名不知。
他看到垂死病中的外祖,他看到一个个倒下的表哥表弟,只觉巨大的空茫从心脏处蔓延开来,将他吞噬进去,要将他撕碎。
“阿与!”
青年冲进营帐,看少年坐在首位,双眼通红,脸上尤带泪痕,他怔了怔,生硬道:“哭什么?这仗还没打完。”
少年沉默不语,片刻后,出声沙哑:“没哭,没什么。”
青年看到少年面前摊开的书信,并不是军报,皱眉拿过去看。
——找到一具十六岁少女尸身,验证后,应是苏平遥。
“……心上人死了?”
少年闭上了眼睛,良久,声音哑地几不可闻,道:“嗯。”
“我恋慕她……可我没救她,我也没能救得了霍家。”
“我以为,她有机会活下来的……我也以为,我能救下来他们的……”
青年当着少年的面将信撕了个粉碎,扯住少年将他强硬地拉出营帐。
“可是,没有你带兵及时赶到,你觉得那么多人还能活到现在?北境还能守得住?北境子民还能安稳到今日?容与,你告诉我,你后悔了?”
少年眼中的悲伤几乎让青年不忍再看。
他几乎在催眠自己,道“我不后悔,不后悔。往者……不可追。”
青年沉默片刻,道:“阿与,你……也只是一个还未加冠的少年。”
“表哥,你说,为什么是我,偏偏是我呢。”
少年抿唇看着将士训练,目光空茫。
他低声笑了,嗓音嘶哑,跟着少年重复道,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沙场厮杀。
粮草告罄,援军不至,莫突配备了最新的重骑装备,乃是绥朝最高级别重骑配备的物资。
少年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青年在他身旁等他完成批注,出声道:“此战必败。”
“再等等,总不会真的无人来援,我还能守一个月。”
“我说不会有人来了!”
“会有的!”少年抬眸看着他,面容憔悴,来时光彩熠熠的少年此时面色惨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他重复道:“总不能……他们就看着北境失守不作为,会有人来的。”
青年看着少年身前摆放着的行军图,沉默片刻。
“我们防线之后三百里,有一片流沙沼泽。莫突人擅长重骑马背上征战……中间还有几处城池村庄……”
少年眸光突然犀利起来,道:“我能守住,死守我还能再拖上十日。”
青年看了他一会儿,第一次对他笑了。
“阿与,你怎么就是世家出身的呢?真不像。”
“表哥,我们会等到的。”
“等不到的,阿与。你怎么在这方面就这样心软天真呢?或者说,你还是不够狠。”
他看着青年面色有些莫测,攥紧了手心。
接下来,青年在老将放出的哨兵面前将布防图交给了莫突。
全军后撤三百里,流沙沼泽在前。
城池、村庄……百姓撤退不了,鲜血染红了红叶河。
莫突所过,寸草不生。
不劳心力大获全胜的莫突彻底将北境视为囊中物,甚至就地建起了莫突王庭。
贪心使得莫突儿郎继续往前,而此时,战事对于绥朝来说,却是到了反击的天时地利人和。
少年为稳定军心十问青年为何通敌,青年闭口不答。
斩首于营帐前。
再战,莫突死伤大半,绥朝残将一鼓作气,将其逐出北境。
北境之征惨胜。
少年在最后一战上,剑斩莫突二王子,随后弃刃,和二王子项上人头共同滚落马背。
战后,大雪落满北境,皑皑白雪到了地上就被染成了红色。
霍家军剩余不足一万,无伤者几乎了无几人。
两日后,活下来的将士从广袤的战场中找到了还剩一口气的少年。
他最后看着满地红雪中,少年平静甚至安详等待死亡的模样,慢慢靠近了些。
少年眉宇间郁结的愁怨悉数散开,满怀期待甚至是欣喜地等待死亡。
他心脏揪起。
若是当时伤再重一些,就好了。
再重一点,便可能熬不到人找到他了。
满目皆是红色的雪。
最后红色渐渐没过他,他看到自己的手慢慢融化,皮肉肌肤化为一滩血水融进这片红雪之中,随后是手臂、双腿、躯干、头颅。
容与平静地昏睡过去。
而苏平遥的房中,孟秋白刚说完,“霍容就是容公子。”
方玖便冲入房中,看到孟秋白,冷笑一声,直接道:“平遥,求你,去看一眼公子。”
“?”
苏平遥满头雾水,心中极乱。
容与就是霍容?白衣……十九岁,她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
“我去做什么?”
“公子……”方玖握紧了手心,决绝道:“我在公子身边十年,他独自一人在房中从不许人靠近,今日公子情绪不稳,我,也只能想到平遥你是公子的例外。”
他不过是一个下属,听从命令是他的职责。而他印象中,也许能让容与听从的人只有三个,容夫人、霍小爷、苏平遥。
“他不过一个人在房中,能出什么事?”
苏平遥不觉得会发生什么,一般人就算情绪不稳,也不至于到自杀的程度,更何况一向自制力强大的容与。
方玖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一个血气方刚的正经男儿,一个人在房中要是做点儿什么,当然不能让人靠近了。”孟秋白懒洋洋道。
“……”
苏平遥被噎住了,她觉得孟秋白此人确实嘴欠。
方玖的目光几乎能杀人。
苏平遥在方玖的目光下不禁无奈道:“可是,我去又有什么用吗?”
方玖一怔,问道:“平遥,七年前,公子给我一张纸条,我们分开前我交给你了,你记得吗?”
“记得,可惜当时我有机会看时,字已经花了,看不清是什么了,但就只有几个字,也应不是什么锦囊妙计。”
“公子写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你就当去亲口问问,公子当初写的是什么,去看看他怎样了,可以吗?”
苏平遥其实想说,她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看方玖这样焦急的神色做不得假,无奈看了看孟秋白,道:“那我就先去看一看,我们说好的不能再招惹容大人啊,下次我们再细说!”
孟秋白笑眯眯地应了。
他挑眉跟着往外走,回自己的厢房。
看来今日也并不是对容与毫无影响。
他杀了霍煦,伤了苏平遥,总要有人为他们报复回来。
苏平遥负手跟在方玖身后,随口问道:“你担心什么呀?容大人怎么会让人担心?”
方玖看了看旁边的苏平遥,反正不该说的也说了,再多说些什么也……就说吧。
“平遥,你见过公子一心求死的样子吗?”
苏平遥一怔。
“我见过。索性公子这些年看着并无不对,只是今日……我见过他那时的模样,此次实在放心不下。”
来到容与房前,两人皆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房中细细传出来。
两人脸色俱是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