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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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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顺离开面馆的时候,天上阴云密布,眼瞅着这雨便要落下来了。张先生跟李文华老先生并孙越摆了摆手,低头走进了风起云涌的京华长街……
到大栅栏下车的时候,雨已经落了下来。张先生一身霜白色棉麻布的对襟唐装利落干净,衣袂随着狂风翻飞。清瘦矍铄的老者,如松如竹,挺立傲然,仿佛随时要乘仙羽飞一般。
张文顺撑起肩头背着的麻布伞包中的长柄油纸伞,孤零零的走进绵密的雨幕中,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在伞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青石板的老街,被夏日的这场暴雨冲刷得光可鉴人。平日里人声鼎沸的古巷空无一人。张文顺不紧不慢的漫步其中,耳边皆是雨落下的声音。
“张师爷!您怎么自己回来了?师父就怕您没带伞,特意吩咐我去接您!还好碰上了,要不我又得抓瞎!”
九岁的烧饼,一脸的芝麻,眯眯着本就接近于没有的一双绿豆小眼睛,满脸堆笑。
看着孩子一头一脸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衣角洇湿了一大片。手里扛着一把“萃华楼金店开业大吉”的大红色伞,怀里抱着一把“宝岛眼镜店全场八折”的大绿色伞。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好孩子!师爷爷带伞了,咱们快回去吧。”
爷儿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走在茫茫的雨幕中,竟也说不出的和谐。
不知不觉来到了广德楼茶楼的门口,张文顺仰头看着阴云密布下,暴雨冲刷下的“德云社”三个字的金字牌匾。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力的悲凉……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也许是张文顺师爷当时的表情过于悲凉凄惶,也许是这词从张师爷的嘴里抑扬顿挫的颂念出来格外的悦耳好听。也许……也许是很多很多的原因吧!也许只是那一天的雨太大了,或者是雨中擎着油纸伞的张师爷一袭白衣飘飘太好看了!总之……
那个场景,那首诗,甚至张师爷念这首诗时的每一个抑扬顿挫和腔调,都死死的钉在烧饼的记忆里。使得烧饼很多很多年后仍然忘不了这一天的大雨,雨中的张师爷,和张师爷念过的这首诗……
张文顺叹了口气,收好油纸伞递给烧饼,匆匆回后院换下了湿透的白袜和千层底。
“张师爷看到烧饼没?这小子不会没接到您吧!”
张文顺朝急匆匆跑过来的郭德纲摆了摆手,示意一切都好。
“接到了,一进大栅栏就见这小子满头大汗的跟我走了个对头!不过我猜到今天会有雨,所以带着伞出的门。”
“您那油纸伞……”
“我那油纸伞怎么了?”张文顺朝郭德纲一瞪眼,“正经桐油的!中国人打了一千多年呢!哼!可比你那些花花绿绿商场促销的伞好看多了!”
郭德纲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决定不跟这习惯性装逼的老头儿继续攀扯雨伞的问题。
“李文华老先生身子骨还硬朗吗?我记得他外孙好像在老庄那茶楼还说过相声来着!”
“是,就是在台上吊坎儿,把你逗乐了的那个白胖小子。”
“嗨!是他啊!我说呢!!一帮孩子里数他说的好,原来是有家传的!嘻嘻嘻……算起来也二十了吧……还说相声呢吗?凭他外公的门路,怎么也能进北京曲协吧!再不济也能进个文工团了!”
张文顺顿了顿,无奈的叹口气,“是有二十一了,明年……要进北京动物园去当大象饲养员了……”
“哈?”郭德纲傻在那里不知怎么回应,“这还真是……好意外啊……”
“这有什么意外的?人走茶凉,说相声的……呵呵……哪有几个重情重义的人呐!”
“咱啊!张师爷,您怎么不让他来咱们德云社啊?您看您吃个面,连面馆的小伙计都给我招来了!”
张文顺哭笑不得,“那能一样吗?那两个小伙计可是都快饿死了,你给口饭吃那就是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了!孙越可是正经儿的世家公子啊!”
张文顺叹息道,“可惜孙越这么好的苗子了,唉……也怪咱们德云社还没站稳脚跟,让人心里没底……”
郭德纲难得见张文顺低落的时候,忙拍着胸脯正色道,“张先生您放心!!咱德云社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一定可以做到的!!”
张文顺释然一笑,“好小子,爸爸等着呢!你可别给我偷懒啊!!”
“嘿!您这老爷子!啥时候都不忘了占我便宜。”
说话间,郭德纲笑嘻嘻的推开门朝门外喊,“孔云龙!岳云鹏!!”
不一会儿功夫,两个半大孩子跑了进来,看着郭德纲先恭恭敬敬叫了声师父,郭德纲指着两个人,“这就是您从面馆给我捡回来的俩徒弟,我刚给了字,浓眉大眼那个姓孔,艺名孔云龙。胖乎乎那个傻小子姓岳,叫岳云鹏。来!这是咱们德云社的定海神针,把你们捡回来的张文顺张师爷!”
两个小孩子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张师爷好!”
郭德纲满意的点了点头,往地上一指,“去,给张师爷把淋湿的袜子跟鞋给洗出来晾好!不知道的地方去问李菁小师叔。”
两个小孩子恭恭敬敬的拎着湿淋淋的鞋袜点头出去了,张文顺一挑眉。
“这可是封建师徒传承中的糟粕,新社会可不兴使唤徒弟了。小心徒弟去告你个侵犯人权。”
“嗐!我怕那个!去告我,正好不用教了,提早清扫出去。”郭德纲摆了摆手,“张师爷,咱们说相声这一门,说白了就是伺候客人,供人取乐的。我们卖的,不就是自己的尊严吗?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势必就放不下身段。如果连身段自尊都放不下,你怎么可能在舞台上放的开?扮丑装傻装痴?
相声门儿,‘要脸就是不要脸,不要脸就是要脸’。自尊这玩意,既然入了咱们相声这一行,还是早早打碎的好!只有你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别人才会把你当回事。”
张文顺摇着折扇但笑不语,看着窗外的雨帘出神。
“再说了,我都把组穴结婚的糟粕捡起来了,也不怕再多捡点儿其他糟粕~嘻嘻嘻……”
张文顺收起折扇啪的一声在郭德纲头上打了个脆响,“你呀!鬼精灵!!!”
郭德纲笑眯眯的抱着张文顺胳膊,嘴里乱嚷嚷着爸爸您不疼儿子了!打的儿子好痛!惹得张文顺一阵牙疼,没忍住又多打了两下。
等到郭德纲跑去安排开场,张文顺坐在安安静静的房间,看着门外愈下愈大的暴雨,突然就想起了幼年时师兄弟一起学艺时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