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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长大 ...

  •   九岁的柳云飞,在外面流浪了整整一年。

      母亲的娘家因他外公的调职,远在千里之外。柳云飞没有办法把母亲的尸体送回去,只能狠心将母亲的尸体烧灰,抱着骨灰盒千里赴关外。

      在流浪的那一年里,年幼的柳云飞被人打过,也打过人,当过乞丐,做过苦力。任何曾经怎么也想象不到的苦难,他都经历过。

      在奔波的那一年里,年幼的柳云飞被人骗过,被人卖过,几乎成了小官楼里的童倌,救了他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妓芸莺。柳云飞在那里和她一起度过了四个月的光阴。

      他曾和朋友坦言,芸莺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第二个娘亲,他甚至想过要为了她,在风月楼呆下去。可是,他的这个娘亲依旧没有好下场。风月女子不该言爱也不能言爱,可寂寞光阴难以忍耐,谁又能抵挡的住灼热情感。

      芸莺终究陷落在一个斯文败类所谓的谦恭之中,从此春风迎面,笑若红桃。恋爱中的她很美,很有活力,柳云飞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为她高兴。他只是对那公子没有好感。因为那公子看他的目光,像一头残忍可怕的狼,充满了欲望。

      只是连柳云飞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那时候已逐渐有了现在的模子,国色天香美貌惊人,远近百余里的小官馆馆主都在打他的主意。至于那些往来风月楼的嫖客,也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他。

      他毕竟年幼,还太天真。可是这样的天真,让他无可避免地再次疼痛。

      游走在花柳之地的男子焉有真心?不过斯文败类罢了,一连串的计划不过是想把柳云飞这块肥肉卖了换金子继续他奢华颓靡的生活。

      知道真相后的芸莺伤心欲绝,为了帮柳云飞逃跑,她被心上人活活打死在曾经燕好的闺阁。而被她绑着逼躲在床下的柳云飞,默默承受着这个惨剧。

      悲剧总是不断重复,并且一次比一次更深。最后找到落魄的柳云飞的,不是他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而是自幼一起练武上课的离歌。他发现柳云飞的时候,他正抱着芸莺的尸体,跪坐在县衙内,面无表情,两眼空洞。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联合起来诬陷是他杀了她,只因为那斯文败类,正是当地官员的亲戚。

      十岁的柳云飞受尽酷刑,却不吭不骂,只是怎么也不愿放开芸莺的尸体,奈何数个男子都拿他没有办法,直到离歌出现。他默默地蹲在柳云飞的身边,轻轻地擦拭着血迹,然后抱住了这个视同兄弟的漂亮男孩,含着泪道:“柳,让她睡吧,躺在这里……怪冷的。”

      泪流满面。自母亲死后,柳云飞第一次痛哭出声,他在离歌的怀里找到了自己还活着的证据。他并非真的无情,只是根本不相信感情,不相信会上窑子的男人还有真心。

      天底下可怜的人,又岂止一二。萧晚忽而停止了叙述,幽幽叹了口气,视线依旧不离那双目紧闭的人。他说这些不是想骗取她的同情,相信柳云飞对此亦是不屑。

      只是尽管如此,萧晚还是想让她知道,知道他的兄弟,知道一切的一切。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自己早些告诉她全部,是不是结局会变得不一样。

      可是军令如山,军机又岂能泄露?萧晚苦笑,笑容中渗着疼痛。结果,他依旧做了背叛者。

      何苦如此?账外的柳云飞席地而坐,默默地听着那段他现在已经能平静回首的过往,表情恬淡,无波无澜。只是在看到那抹由远及近的身影时,下意识地跳起身来,恭谨一揖:“少主。”

      “离歌轻轻颔首回应,目光越过他投向后头的帐篷。片刻后才淡淡掀唇,问道:“还未醒?”

      柳云飞点点头。离歌又是一顿,道:“萧还在里头?”

      柳云飞依旧点头,私下相处的时候他虽也会拘束,但总算还想兄弟。离歌眸光敛起,冰澈的银辉一闪而过,快得常年伴在左右的柳云飞都不及注意,他就已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柳云飞转身,心绪纷乱。离歌是何其淡漠之人,多大的事都平静以对,连眼皮都不掀一下。然扯上那丫头,他再次看到他如少年般的恼怒,孩子气的捉弄,及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如今更是破天荒地主动询问。

      脑中忽然闪过洛曦说不上特别出众,却让人印象深刻的脸。柳云飞稍微闪了闪神,一瞬间他恍然明了离歌与萧晚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那一旦选择相信就真心灿烂的笑容,是他们灰暗许久的生命中都不曾遇到过的,阳光。

      可萧晚的守候,离歌的异样,柳云飞的疑惑,洛曦都无从得知。她只是平静地睡着,任凭时间分分秒秒地过。

      许久之后,离歌清幽的声音才突然响起在宁静的营帐内:“萧,她于你算是什么?”

      萧晚缓缓转头望向那张陷入夕阳背影的冷然面孔,嘴角牵起阔别多日的温润笑容:“你在意吗?”

      离歌没有回答,默然地靠着帐帘,一双清眸平静地与他对视,粲然的银辉就好像能笔直地射入他的内心,让人忍不住想要回避。可是萧晚没有避开。

      他悠然地回望,淡定的神情如以往般完美得无懈可击:“我不会是第二个柳,放心吧,他那年毕竟只有十岁。”

      因为太年轻,才会过疯狂。十岁的柳云飞才会一出衙门,就持刀将那斯文败类在众人面前杀成一地碎肉,最后不得不以待罪之身进入军队,甚至成为离歌一族灭族的一个证据。

      柳云飞因为那时年轻才会如此,萧晚却不可能这般,即使他现在还很年轻,因为他是以冷静扬名立万的天才少年,他素来都以大局为重。

      盯着他看了许久,离歌才淡然地移开视线,配合地转移话题:“慕容万丹很有一手。”

      萧晚微微颦眉,看着天色略略感叹:“这一点我倒是早有估计,只不过他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他虽看似鲁莽,又傻得付出真心,可是对于边防的巩固建设和对新人的栽培,倒是半点不输人。”

      尽管他们已占领了白杨镇,可斐门关这个关易守难攻的天险关卡,却被燕居国的边防重军牢牢收住。他们却久攻不下,已损失惨重。萧晚想起那日慕容万丹的遗言,知道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不管情陷得多深,他都是个忠君爱国的大将军,早在最初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是以认为柳云飞就是奸细的前提下,交付了自己的真心。他赌得是自己的命,而不是燕居国的明天,所以早早交付身边人一切的可能性。此刻驻守斐门关的正是慕容万丹的亲信大将,他牢牢贯彻着慕容万丹的战术,将他们强行堵在了白杨镇,半步不得前行。

      “萧大哥,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吧?”凉凉的声音没好气地插入,柳云飞的脸色还是很臭,显然还没原谅。

      萧晚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朗朗,微笑着看向柳云飞不善的脸色,颇有几分调侃地说:“柳,那么你数次前往那慕容将军的坟头,可问出什么解决之法?”

      柳云飞表情一僵,呿了一声,半晌才闷闷地说:“那家伙太死忠,问有个屁用,对阵良策还得靠军师您才行!”

      萧晚不由一笑,抬首扬眉,以睥睨万千之势遥望关口,彷佛压根不将斐门关放在眼里。在柳云飞变得认真专注的注视中,他掀动唇瓣吐出几个字:“还没想到。”

      柳云飞几乎当场岔了气。嘴角微微抽搐着。离歌的唇边也难得地勾起了极细微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挑眉询问:“真的毫无办法?”

      萧晚悠然一笑,道:“办法当然有,不过还需思量,不可冒然。柳,叫上诸位副将,到主帐商讨战策吧!”

      “属下领命!”柳云飞一扫此前郁闷,衔命离开。

      萧晚和离歌交换了个眼神,也一同移步。待他们商议结束,已至夜深。

      柳云飞尚在凝思方才所论,脚步却无意识地往一个方向走去。回神时,竟发现自己在不觉间又晃到慕容万丹坟前。他秀气的眉不禁蹙起,许久才缓缓抚平:“没想到,我又来看你了。”

      这个死在自己布局里的男子,柳云飞并不爱,也不可能去爱。对于自己的性向,他很有把握。但无可否认,慕容万丹最后心神欲裂却仍存眷恋的一瞥,让自己深受震动。

      原以为死了的心,竟会忍不住地揪痛。柳云飞闭上眼,他们明明就是誓不两立的敌人,他也没避讳地告知慕容万丹,从一开始自己就只存利用之心。

      慕容万丹为什么明知道真相,还不肯觉悟?柳云飞不明白,就如同当初他不明白武功不弱的芸莺会甘愿死在那种败类手上一样。可千般紊乱最后却化成一个铁的事实:倘若慕容万丹没有回来找他,那么就不会魂断于此。

      素来冷血的自己竟……柳云飞苦笑着甩了甩头,不料睁开眼,却蓦然发现一道人影倏然闪过。他立马打醒十二分精神,几根银针已经出现在指间,随时可以射向敌人:“谁!”

      无需答案。因为眼前的一幕,让柳云飞无比震撼地张大了嘴——只见那人翩然走近,娇小玲珑,黑发如瀑,五官精致,美艳不可方物,比及自己竟也丝毫不显逊色。她的周身散着粼粼波光,如同水纹,妖异异常。

      然最让柳云飞难以接受的是那张应该陌生的脸,却让他无可抑制地觉得眼熟。

      女鬼?柳云飞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半夜三更一袭白衣披头散发出现在空林里的不是鬼是什么?何况她……还飘在空中!

      想来慕容万丹泉下有此等艳鬼作伴,也该安息了!扯了扯唇角,柳云飞侧身一闪,跳进眼眸的景象更让他不由得诧异:之前被践踏成不毛之地的荒野,竟因她而出现了一条绿荫大道!所过之处,皆绿意回春,繁花盛开!在如水月光的映照下,生机勃然,分外妖冶。

      这才赫然发现,她的眼眸竟是一片深邃的墨绿,犹如深潭!柳云飞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霎时无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清幽的光,擦自己而过。

      只是瞬间的触碰,柳云飞便凭多年的沙场经验,当机立断作出了判定——她是人,不是鬼!

      柳云飞反射性地转身追上,却见她停驻在慕容万丹坟前,慢慢抚上墓碑。她的唇边忽而绽放出绝艳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又空洞无魂:“诸神皆满,列佛皆空,妖魔皆孽,没想到这茫茫红尘,竟也有如此深情痴傻之人……”

      轻淡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淙淙淌过,让柳云飞胸口一闷。抿抿唇,他上前一步,正欲搭话。谁知这奇异女子竟突然转身,视线掠过他的肩膀,笔直地望向他身后。同时绽放在她清艳的脸蛋上的,是惊愕,是惊喜、也是思念和矛盾……

      交替闪现,泪流满面。她忽就提起裙摆,一把推开身前的柳云飞,向前方奔去。柳云飞一时不察,竟被她推得摔了个趔趄,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子:“喂!”

      “柳,你在……啊!”萧晚刚一抬头,就发现一抹泛着光晕的白,直直朝自己冲来,他反射性地想躲,却还是被勾住脖子抓了个正着。

      “师父!师傅!”她毫不避讳地搂着萧晚的腰,盈盈的双眼载满了欢喜,比夜半的鲜花更为甜美。千年的等待,千年的夙愿,她终是见到了他。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像孩子似的娇憨可爱,用小脑袋蹭了蹭萧晚的脖子,下一刻竟是哽咽不已,“不要丢下我,不要……”

      谁是她师傅!在场三名见惯大场面的男子皆是一怔,许久才由诧异到极点的柳云飞开了口:“萧大哥、少主……你们怎么也来了?”

      “洛洛不见了,所以……柳,这位姑娘是?”萧晚被这突击吓得很彻底,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看着柳云飞,希望得到他的解释。

      “不知道。”柳云飞很直接地回答,此刻颇有些幸灾乐祸:曾几何时,这个风流倜傥的笑面狐狸也会变得如此僵硬?稀罕啊,稀罕!

      萧晚又望离歌,却见他摇了摇头,也不言语,反退开两步,似乎要和自己划清界限。这就是兄弟么……

      萧晚郁闷,郁闷的同时也得解决问题,他试图掰开这个靠着他的肩膀不停哭泣的女子,扬起自己素来自信的温柔声线:“姑娘,你怎么了?”

      “洛洛很想你……很想你……”话音未落,她就心满意足地靠在萧晚胸前,信任地闭上眼睛。

      离歌沉默地看着这诡秘一幕,柳云飞更是错愕不已地开口:“萧大哥,我只知你捡了个妹妹,竟还不知你又收了个徒弟。”

      萧晚并未立即回话,那女子方才的抬眼一望,彻底击溃了他的心……那双翠色双眸,似凝尽了万万千千的前尘往事;一声“师父”,更犹如开启了一道未知的大门。

      那一瞬间,萧晚脑中似乎闪过无数莫名的飞绪,让他失了神、晃了心。本想低头看个清楚,怀中骤然腾起一股温热。在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名女子身上泛起了浅金色的微光,逐渐包裹住被她抱着的萧晚。

      这……就如突袭白杨镇那日一模一样!萧晚立即回想起,洛曦那天同样笼在这微薄的金光下……

      与之同时,他怀内娇躯亦发生了变化。萧晚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扑在怀里的女子随着光芒的淡去,竟越来越轻,越来越小!

      直到光芒消散,那看不清楚的印记也一同消去,而随着她的脚步而生长的繁花野草,在一瞬间全然枯萎凋零。原本锦绣的大地,又剩下一片荒芜。而萧晚怀中的女子竟变成了十四、五岁的孩童,正是本应躺在榻上的洛曦!

      “这……”柳云飞瞠目结舌,望着同样震惊的萧晚,“她……长大了……些……”

      “她曾说过,自己因为总是长不大,被老鸨厌弃。”萧晚在堂皇中,不自觉地说道。

      现在,她终于长大。只是这过程……

      面面相觑,亦无法理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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