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Chapter 47 ...
-
川城最冷的严冬,祝初一起了大早,打扫屋子,出去买菜,拿砂锅炖汤。休息日,她的routine雷打不动。
熬着汤,她拿出新买的落地灯和张贴木板。
落地灯放床头,暖黄光会让人少做噩梦。
取出铁盒子,全是储存的登机牌,按时间排序。她用大头钉,挨个钉到木板上。世上最难收集是钱财,她只配收集登机牌。她有这爱好。
祝初一想起第一次见阎齐,是在杭州飞川城的航班。
杭州-川城。
往密麻凌乱的张贴板上横扫几眼,没找到,又检查一遍铁盒子,没有。
那张登机牌不知道放哪儿了。
算了,不重要了。
她买了收纳盒,把鞋子一双双擦干净,装进去,按季节,颜色分区。不常买鞋,各个场合只备一双。
等清空鞋盒才发现,最底下有只材质高端的鞋盒,是那双浑身带钻的高跟鞋。
怎么跑这来了?明明没带走的。
那时阎齐把她按椅子上试鞋,“那不正好,提前送你结婚礼物。”
不知算不算一语成谶。如果她真有把自己嫁出去那天。
那个冬阳光洒遍,撒着星星的海,美得像油画的黄昏。
不过是去年,却很遥远。
隔壁在炒辣子鸡丁,麻香海椒,味道浓烈,顺着风扑进门缝。
祝初一呛得咳嗽,呛得全身都在发抖,手捂着嘴巴,咳出了大片眼泪。
抹了两把眼睛,把多余的垃圾扔出门外,正式断舍离。
她会活得很好的。
明瑾华的婚礼定在二月底。
祝初一只记得这年的川城昏昏欲睡。
明瑾华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们家霸总呢?”
祝初一跟新郎点头,抱了抱明瑾华,“他不是,很普通一个人,出门自己开车,床没有两米,自己做菜洗衣服。”
明瑾华夸张地捂嘴:“你竟然维护他?我磕到了!”
祝初一无语,叹气说:“我们分手了。”
明瑾华“啊”了声,“怎么就分手了?”
祝初一将大红包送她,“一言难尽。”
明瑾华大喊:“我不李姐,我不李姐,我不李姐!”
“你小声点。也许过几年,我就把他忘了。”
“你最好是。”
祝初一笑,跟她碰杯:“新婚快乐。”
明瑾华却嘟嘴:“其实我以为你们也是奔结婚去的。”
祝初一只笑不语。
旁观者最清,她朋友,她了解,明瑾华说:“我经常磕CP有经验,眼神骗不了人。你完了,越淡定,越有问题。”
“你磕的CP十对有九对都BE了,放过他们吧。”
“......”
祝初一笑着说:“如果喜剧结尾是人间常态,我跟他就是例外。我爱过他,就够了。往后总该有自己的生活。”
明瑾华抱住她,“你别难过。他好像一阵风哦,穿堂过,什么也没变,城市降了温。”
-
祝初一报名了MTI,这把年纪考研,是很大的挑战。
但这事能让她专注,忘记大龄失恋的痛苦。
明瑾华说对了。失恋不是一刀切,每晚六七点,祝初一会看着电脑发呆,愣神许多秒,意识不到呼吸。
工作似乎不能吸走她所有的注意力,总会有忙完后的寂静,她觉得空荡荡,无法忍受的空。她甚至不能狠下心,就当阎齐死了。
她又变回那座孤独的城市。
成绩下来那天,祝初一没有拿到好结果,去校园走了走,湖里有黑天鹅,气定神闲地游。
夜晚,祝初一还是失眠,就那样坐在桌前,看芍药开花看到凌晨。
下辈子要像一束它,盛开时让人期待,难以移眼。活厌倦了就枯萎,风干,得到很多眼泪和遗憾。
然后熬到天亮,听相声入睡。
食欲急速下降,一个月瘦了十斤。祝初一终于发现自己病了,跟于冬听递了辞职信。
于冬听没有批准,允许她停职,休假结束立刻复岗。
“如果你不开心,手机关了睡个好觉,去洗个头,喝杯奶茶,世界又好起来了。”
“嗯,我会尽早回来的。”
祝初一用力抱了抱于冬听,她一生中的贵人和好运。
-
祝初一去了敦煌看莫高窟,旁人看到的是惊艳,她站在石窟内,久久没有动,认为那是一场盛大的孤独。
那天恰好碰上一棵胡杨,晚风猎猎,落了满地叶子。西北星海下,有种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她又买了帐篷和装备,租车去露营。
在川西帐篷基地,她认识了一对情侣,俩人都从事创作,财务自由,不打算结婚,对婚姻看得淡。
祝初一羡慕他们的洒脱,送了盏自己做的兔子灯给他们,换来了爱心玉米排骨汤。
携手同行,世上很多人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然后她去了海边旅行。
住在岛上的小木屋,白天跟教练学潜水,晚上看电影,或者看收藏的纪录片。
一个月后她考到了潜水证。
黄昏时,祝初一枯坐在海边,看着飞机升空,消失在天尽头,云层层叠叠,被风吹散。
夜里,她从浴室拿出氧气罐,到岸边摸索着下水。
海水很暗,她越游越深,越游越起劲。
潜到三米的地方,呼吸管忽然进了水,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海水。
海水涌进来,咸涩的,冰凉的,呛进她的鼻喉口腔,苦痛茫然。
佛说,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她的彼岸不在水上,那是流光溢彩的世界。
她的世界是灰的,没有光。
缺氧了。
她能从上帝视角看见自己:迷路孤魂在海底飘摇。浑身轻飘,无依无靠。
她已无法动弹,在回光返照间,走完自己的半生。
此时很痛快,死亡在向她招手。
她甚至背对海面,不想再看一眼人间。
好困。
海水明明这样凉,她却感到温暖,像双稳稳托起她的手。
她好累,想睡一觉。
-
祝初一醒来才知,是袁诞救了她。
袁诞是潜水爱好者,恰巧有夜潜的习惯。
原来一切都是命运。
出院后,祝初一回川城找明瑾华吃饭。
她说自己恋爱了。
明瑾华看了袁诞的照片,“你又不缺钱,怎么不找个小鲜肉?”
祝初一当然考虑过,“靠不住。”
适合她的不是男孩,而是男人,有阅历,能容得她过往的男人。
她心事重,下意识觉得自己配不上光洁感情史的纯白少年。
又或者,在她心里早已结过一次婚。
人间窒息感超过海底,再走不出去,她快死了。
一年半了,她从来不知道,失恋这么痛苦,眼泪无端往下流。不敢跟人倾诉,怕被说矫情,只有默默地熬。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还是不行。
袁诞干净正直,在一家国企谋闲职。
周末约会,约在新开的咖啡馆,往来是打卡的小年轻,相机咔嚓响。
袁诞以诚相待:“我有过一年婚姻史,是家里安排的。”
祝初一不介意,笑问:“那我们呢?”
“是命运。”
根本没其他人追祝初一,有发展可能的男士得知她的年龄后,都发展成了社交礼仪范围内可依托的朋友。
好像一不留神,年纪相仿的适婚男士大多经历了一遍婚姻。
也许有例外吧,但又轮到人家瞧不上她了。
她不敢相信童话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太美好的故事都与她无关。
到这年纪,她现实,现实到薄情。别人不是她,没办法体会扎实的心冷。可能她生来没那种命被垂青。
约会半年后,袁诞在她生日这天,求了婚。
“真爱才能结婚”,这种俗烂说辞,未必注入了灵魂。
明瑾华还是替祝初一惋惜。
祝初一莞尔,请了一顿下午茶。
有什么可惜的,如果不是他,跟谁过有什么分别,她又不需要攀高枝,遇到投缘的就行了。
她可以确认袁诞是好人。
外人好像都没办法理解。可是没关系,日子是自己过。如人饮水,冷够了,碰到一点温暖都不愿丢。
网络时代没有真正的失联,除非,那个人在躲。
明瑾华说:“我还是觉得有点遗憾。他...你前男友嘴硬,你也不争取一下。”
一个她说一句冷,就订机票带她去热带过冬的男人,怎么可能不爱她。
祝初一说:“圆满是一种形式,不是结局,不能强求。这是很多人的经历,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美梦会醒的。你以为谁都能和爱的人结婚呢。”
“初,你老实说,是不是心死了?”
祝初一正在挑婚纱,瞪她一眼,“怎么说话的,我要结婚了。”
只见过阎齐几次,明瑾华觉得,祝初一现在说话跟他好像,她托腮叹息:“但愿你是真的开心。”
祝初一拉上试衣间的门帘。
镜子里,素白的脸,哪有半分从心底发出的喜悦。
是他抹去那些黯淡的记忆。鲫鱼汤是温暖,而不是无所适从的尴尬,没有归属的孤独。
她有天给客户发消息,说自己的航班延期了。输入法出现“YQ”,祝初一愣了愣,一滴眼无声滑下。
我要结婚了。
婚纱很好看呢。
可惜你不在,混蛋。
明瑾华给祝初一拍了张照片,白纱拖尾,很美的背影。
明瑾华叹息着摇摇头,“你要相信,世上有那么一个男人,爱你,但不能陪你一生一世。”
祝初一笑了笑,接受带有善意欺骗的安慰,“我知道。”
遗憾吗?
我努力过了,努力靠近你了,只是控制不了命运,正如控制不了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