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妖床》花时归

57、盟誓不离

　　口中虽然骂着他，但经此一役，青萝也看出来了：小王爷是踏遍山海、致死护着她的人。
　　这样一个人的出现，该有多么难啊……。那些困在簪中的时日，她进退不得，似乎没有被人善待过。而眼下，有一个人视她如生命，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想好好珍惜。
　　一个人在房中，想着这些的时候，青萝对着镜中飘渺如烟尘的自己，慢慢沁出了眼泪。
　　镜中人并不是一个实体，她撞到妆台上也丝毫不觉得痛，慢慢地便也察觉到了：自己不是寻常人。
　　一个连形体都没有的人，该如何回报小王爷、如何表达心中春潮泛起的情谊呢？
　　她四处转悠，终于在闺房里看到一枚长琴：好奇怪，她似乎生来就知道如何去奏琴；一点一点地去撩拨，寸寸都是合心意的样子。——很快，王爷府上的人都在知道了：府上有一枚长琴似乎中邪了，四下无人也能撩出琴音，日日都不曾停过。——更要命的是，王爷对此诡谲现象心知肚明，却全然不阻止；下人们要去请道士，反而把他们呵斥了一通。
　　主子器物全然都是邪魔了。
　　一对有情人这般任性，府内外的流言开始沸沸扬扬。
　　不仅街坊邻居们探头探脑，簪中的星籽也被惊动了：毕竟是肉胎上生出来的，这一脉魂魄真是蠢笨，竟然始终没有看清。
　　“事到如今，你还在想着重温旧梦吗？”四下无人的夜，星籽隐匿在帐中深处，“一具魂魄如何与凡胎联姻？……待到我得成之日，给你寻一个得道之人。”
　　可青萝只是想要小王爷。
　　“糊涂！”星籽意图重回青萝体内，阻止她的这些荒唐行为。然而，当它去扯那些符咒时，意料之中的失败了：好邪门的咒术，居然将它灼伤了。强大如它的星籽竟然被人捏在掌心，简直不能忍！
　　星籽强行破阵，龙君那边很快便察觉了。——如此对峙不是长久之计，与其拖延夜长梦多，不如就此结盟。
　　“什么？苍山之南的星盘？我为什么要到那里去？”星籽对龙君的结盟提议不甚看好，“若我寻到宿体，天下之大任由我行。——你给的条件不算诱人。”
　　“可星君得到的宿体，不是凡胎就是世间蠢物。灵气不足以星君相称。而东海泽国仙灵济济，待到我重回龙君之位，寻一名神女为星君宿体，轻而易举不在话下。——这一条件，可算吸引星君了？”
　　星君沉默了。——诚然，它在凡间日夜游走，接触到的仙灵并不算多，更别说寻仙灵做宿体了……。
　　“苍山之南只是暂居，期间不过几十年光阴。对凡人而言，算的时日漫长，对星君这等有千年寿命的，不过弹指一挥；孰轻孰重，如何取舍，相信星君自会定夺。”龙君毕竟在东海做君主很多年，对那一方的子民疆域了若指掌，谈判拉拢更是门清。
　　——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星君动摇了。
　　“我若是离开前往苍山之南，那个妮子没有星籽之力庇护，怕是真的要灰飞烟灭了……。”事到最后，星籽还记得青萝；如此算得有情有义。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那青萝遇见星君，本就属于一场意外，如今为了各自的前程，分别也是难免。
　　送佛送到西，龙君建议送青萝魂魄入阴司造册，重入轮回之路投胎。——然而这一建议，马上被小王爷拒绝了：她重入轮回之路，便要彻底不记得我了。我不同意！
　　“旁人的前程，自有她自己定夺。由不得你不同意。”龙君被小王爷插了一杠近来，气鼓瞪他。
　　小王爷愤懑离开，他火急火燎地去见青萝了。
　　——在一起这许多时日，他能分明地感觉出来，青萝慢慢开始接受他了。他要听她亲口讲她不会离开。……除非青萝自己愿意，谁也别想将她带走！
　　她在房中一寸一寸地擦琴弦。微热的麻布，沾上皂荚汁，一点一点地在琴弦上擦过，连带着她诸多的心思也开始热气腾腾。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座乐坊，小王爷为了她和一个酒客打了起来；再后来，是一场宴会，小王爷送了她一枚簪子；又是一座山庙，他为救她被山贼所伤，她抱着他哭天抢地。这些梦境历历在目，像是假的，又像是真的，青萝自己也不能分辨。
　　可是，梦里他送她的那枚簪子，分明是她现在寄居的那枚！从样式到成色，如出一辙，丝毫不差！
　　难道是她想多了？
　　青萝渐渐拿不定主意了：她是一个始终很糊涂的人，至此都说不清自己的来历。眼下梦见的这些片段，跟自己的身世是否有关？亦或者，她该就此跟小王爷聊一聊？
　　赶早不如赶巧。眼前来的那个，不正就是小王爷么？
　　青萝停下擦琴弦的手，突如其来地，她想要拥抱他。她也如此这般做了。
　　小王爷楞住了：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第一次对他如此亲昵。这是被他这些日子感动了？还是记起他来了？
　　“青萝，”小王爷小心唤她，“我这一生失败透顶。从不曾得到过我爱之人，就算得到了也马上失去。……你会离开吗？——王府不算拥挤，我在郊外还有一座私宅，只要你愿意留下，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这般忖度小心，连带着青萝也被感染了：他这是在挽留她吗？……梦是真是假又怎样呢？这个人很真切地爱着她，其它都不重要了吧？
　　秋后的王府，淅淅沥沥地下了点雨，青萝窗前的花田里，□□白菊开了一地，沾染着一点湿气，腾腾地从地面升腾而起，仿佛心中袅袅的希望，沁润了她的眼，活泛了她的心。
　　——她一个没了躯体的魂魄，还是被风里夹杂的爱意与柔情感动了。谁说凡胎之外没有七情六欲？她的眼泪滴滴如檐下的细雨连珠，无声入土，如广袤大地上青青芳草，不灭的生命力可以对抗所有燎原大火。
　　“王爷要我留下，我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