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法护法》青岚牙子

50、非烟

　　洛辛本是要去四象堂处理事情的，恰好在路上看见陆枕，见他脸色有些不对劲，便直接出手试探了，也算是变相帮陆枕打通了淤塞的经脉。

　　“左护法，给。”洛辛从袖中取出一块灰色的帕子，上面绣了冰蓝色的不知名小花。陆枕接过，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将这块帕子翻看了几下。

　　除了他弄脏的那一块，这帕子洁净非常，甚至还有淡淡的冷香。

　　他绝对不会相信洛辛是这样一个莽汉柔情的人。

　　而且这样的帕子玄宿也有。

　　难道说……？

　　不应该，玄宿也不应该是个会绣花的人，虽然他一天到晚闷不做声地学这学那，学绣花做手帕这种事还是有点无法想象的。

　　他与洛辛一道去四象堂，便走同一条路。他边想事边低头猥琐地闻这帕子上的淡香，觉得味道十分熟悉。

　　……原来是她，怪不得这帕子没自己的份儿。

　　“老阳给你的帕子？”陆枕随意地问道。

　　狄非烟这人虽然冷若冰霜，但绣活的确不错，而且心细如发，她的小玩意儿，陆枕常在玄宿手上看到。

　　但他却从未拿到过。

　　老阳与少阴在四象堂中关系尚算密切，南容因为玄晚的缘故经常针对他，所以狄非烟与她同气连枝，小礼物从没有他的份。

　　女人啊。

　　洛辛点了点头，“左护法，方才冒然出手，得罪了。少阳误以为是幻魔族的不轨之徒混入，才会与您交手。”

　　“无妨，我是替玄晚行气，耗费了点心神。”陆枕摆手，“没有大碍，不必多想，至于你这面具，既是被我震碎的，回头我再找人打一副给你。”

　　洛辛不说话了，陆枕边走边抱起手臂打量他，笑道：“洛辛，怎么如今和你师父的性子愈发像了，这样冷淡，可不是从前的你。”

　　“左护法，”洛辛眼神凌厉一扫，好像能迸出火星子，“我与师父，并不相像。”

　　“不像么？从前是的，狄非烟是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恨不得对所有人都冷着一张脸，连先教主都不例外。你？你像一团火，虽然包了一层烟雾在外面，可随时都会熊熊燃起。”陆枕叹了一声，“若幽月境没有打得如此惨烈，你也应当是你们幽黎族的新族长了吧？”

　　一个冷然的身影立在他们眼前，仿佛月下仙子初临人间，不沾半丝的烟火气，素白衣角染了些冰雪样的蓝色，只消一看，便足以寒彻心扉。

　　“洛辛。”她转过脸来，肤色素白，眼神不带半丝温度，仿佛叫的并非是养育数年的徒弟，而是一个初知姓名的陌生人。

　　“为何这么久才过来？”狄非烟目光轻飘飘地落到陆枕身上，又移开，道：“左使。”

　　左使扯起嘴角，有些勉强地笑道：“老阳啊……怎么突然在这里出现了，外面风大，吹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快回四象堂里吧。”

　　为什么他在四象堂里的女人缘这么差？陆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真的没有勾引过玄晚，后面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就属他最无辜了。

　　“洛辛，去做你该做的事——轻骑军匆匆赶回，尚未整顿，你还在这里闲逛。难道这是统领该做的榜样？”狄非烟虽是对着洛辛这么说，眼睛却瞟向了陆枕。

　　陆枕道：“洛辛，你先下去吧，我与你师父单独说两句。”

　　少阳一拱手，转身即走，不做停留。

　　“为什么和他提起幽黎族的旧事？”狄非烟淡淡地问道。

　　陆枕不解，“不行吗？我们从未对他隐瞒过他的身世，圣教与幽黎族，几乎是灭族之仇。当时那最后一战，父亲身受重伤，霍铎便替他杀入幽月境，五宗大联盟的人拼死抵抗，霍铎血战至死，我赶到那里时，连他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到。

　　而你却从幽黎王族的密道中捡回了一个孩子，还亲自教授他修炼之道，将他一步一步地送上了少阳之位。洛辛从小就知道，他与我们这些人有些血海深仇，可还是心甘情愿地帮我们做事，敬你如师如长。相比我而言，你冷情冷性的狄非烟那唯一的一次心软，恐怕对他来说，才是最残忍的事情。”

　　狄非烟看着陆枕，肯定地道：“你在怀疑我，还是怀疑他？”

　　“果真是心思缜密，从我几句话中，便洞悉了我的意图。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蚩毒长老已死，幽月境的小宗不能没有人管，我打算让洛辛去那里。九恶中叛教者太多，副使压不住，很早便交给四象堂了，便让副使暂代轻骑军的统率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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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梦回时，狄非烟总是会从那场旧时的战乱中惊醒。

　　她抵达幽黎族的王宫其实也不过是去追击那些余下的残兵，大多数的族人都已经化为战场上横飞的断肢残骸了。

　　圣教的大将战死，左护法又身受重伤，教主玄业震怒，下令凡是参与抵抗的幽黎族人，皆要就地处决，不留活口。

　　九恶早已席卷了整个幽月境，狄非烟带着手下，踏着一地碎尸，走进了幽黎族王宫中的一条地下暗道。

　　暗道里不乏身着华服的幽黎族人尸体，他们生前想尽办法与圣教作对，不惜在幽月境中成立五宗大联盟，挑选出最优秀的战士和祭祀训练，让他们的法力达到巅峰，有了与圣教一战之力。

　　不过现在，也都已经被剿杀了。

　　角落中寒光一闪，狄非烟冷冷地扬眉，腰间一弧弯刀断水已在瞬间祭出，迎向偷袭者。盛了月光的银白刀刃画出圆满优雅的弧度，轻吟声中抹上来人的脖颈，对方便睁着眼倒在地上。

　　狄非烟漠然地收回目光，扬手示意身后跟随的教众上前，搜寻漏网之鱼。

　　不一会儿，数十个幽黎王族被揪出来，一一抹杀在狄非烟面前。

　　她淡淡道：“差不多了，不必再浪费时间，去与上面的人会合。”

　　“狄长老，这里还剩下一个，埋在一堆尸体中间，要不是刚才踩到他，让他叫出声来，可就真被他逃过去了。”

　　狄非烟看到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年，脸上红黑交错，已然看不清容貌，但一双眼睛却是又凶又狠地瞪着她，像匹野狼。不合身的王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还敢瞪狄长老？”教众立即挥起手上的刀，准备将这少年的头割下来，狄非烟却道：“不必。”

　　“留下他。”

　　“什……什么？”教众不敢置信，“他可是幽黎王族啊！”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

　　少年仍旧瞪着她，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一般。

　　那些教众都开始犹豫，面面相觑，他们不知为何老阳要留这个小孩一命，只是教主下令了，不能留下半个王族。他们不敢违抗。

　　“狄长老，教主之命，我等必须遵从。”那教众低头说了一声，便立刻挥刀斩下，意在杀死这少年。

　　狄非烟断水后发先至，残月一般的弯，已经滑到那胆敢擅自动手的教众面前，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也应该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另一柄刀及时出现，当的一声格开断水，那柄随意从教众手上夺过的普通长刀身上便登时被砍出一道豁口。

　　“老阳，就算他忤逆了你，可也是按照教主的命令行事，不必下如此杀手吧？”萨利塞扬起嘴角，露出了懒洋洋的微笑。

　　噌的一声，狄非烟收刀回鞘，并不过多解释什么。

　　萨利塞将垂到身前的长发一撩，甩到背后，又笑道：“况且，看他的样子，应当是个王子，若不除去的话，恐怕后患无穷。”

　　“自然自然，”萨利塞见狄非烟脸色愈发冰冷，连忙打圆场，“狄长老想留他，我回去同默桑说一句便可。”

　　狄非烟对着那少年道：“跟着我，走吧。”

　　她走出暗道时，与萨利塞对视了一眼，那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金色眼瞳中一片可怖的深意和森然。

　　就是这个眼神，狄非烟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汗湿重衫，即便她知道，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懂。

　　或许是默桑的积威，或许是萨利塞从魔间厮杀而出后沾染了尸山血海般的魔性，狄非烟一直很忌惮他。

　　所幸她早已舍弃了过多外露的情绪，数十年来为圣教在魔域奔走，唯一一次违背玄业的命令，便是救下了那个幽黎族少年。

　　洛辛啊，这样孤独而无助的眼神太让人熟悉了，几乎是她幼时的影子，再次投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出手救下他，或许只是遵从了她的本心，亦没能想到，他也成为了另一个自己。